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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3:22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星期天早晨,卡米爾給嘟嘟濕打開窗子,讓它可以看窗外的集市,它喜歡這樣。他吃完早飯才八點不到,他睡得不太好,他又進入了一種長久的猶疑階段,就像他經常會有的那樣,似乎所有的答案都在搖擺,好像做與不做也沒什麼區別。這種猶豫中最可怕的,是探索自己內心深處,究竟什麼會占上風。假裝自我拷問也不過就是一種方法,用一種貌似理性的方式,來掩蓋一個有爭議的決定。
今天是他母親作品拍賣的日子。他說過他不去。現在,他確定他不去。
好像拍賣會已經結束了一樣,卡米爾想著之後的事情。現在他想的是拍賣會帶來的收益。還有不留一分錢,把它全部捐掉的想法。至今他都不想知道他到底能拿到多少錢。他不想去數這些錢,而他的大腦里卻是一串數字,這由不得他。他永遠不會像路易那麼有錢,但還是有錢的。他估計,有十五萬歐。或者更多,二十萬歐。他為自己算這筆帳感到不齒,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伊琳娜去世的時候,保險公司支付了他們買下、他又立即賣出的房產。用這筆錢,他又買了這套房,貸了一點兒款,他母親的作品拍賣正好可以還這筆錢。這類想法就是明智的決定里應該避免的最大的錯誤。他會對自己說,我可以至少付清貸款,然後捐了剩下的錢。然後他會說,付了貸款,換輛車,然後捐了剩下的。無休無止。直到他一分錢不剩。他可能最後只剩兩百歐捐給癌症研究。
「好啦,」卡米爾抖了抖身,「集中精力關注重點吧。」
差不多十點的時候,他離開了嘟嘟濕,穿過集市,空氣清冷,天氣晴好,他想步行去警局,但這需要一點兒時間。卡米爾儘可能快地走著,但他的腿並不長。所以他放棄了他的固執和浪漫的想法,選擇了坐地鐵。
星期天,但路易說他下午一點會去警局和他碰頭。
他到了局裡,便一直和大桌子上排成一列的物件對著話。像是一個小女孩蹲在大清倉的櫃檯前。
發現屍體的那天晚上,阿歷克斯的哥哥來法醫研究所確認屍體後,他們向普雷沃斯特夫人,也就是她的母親提出要求請她指認遺物。
這個女人相當嬌小,充滿活力,稜角清晰的臉龐和她的白髮與舊衣服形成鮮明對比。她身上的一切,包括她的車子,都在傳遞同一個信息:我們是低調的中產階級。她不願脫掉大衣,也不願放下手袋,看上去非常急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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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要消化的信息有點兒多,」第一個見到她的阿爾芒說,「您的女兒在殺了至少六個人之後,於昨晚自殺,有點兒像畏罪自殺,我們可以理解。」
卡米爾跟她在走廊上說了很久認領遺物的事情,她將面對一大堆她女兒的私人物品,小時候的,長大一點兒後的,青少年時期的,沒什麼太大價值,但在孩子死去時會讓人覺得無比煎熬。普雷沃斯特夫人表示她不會哭的,她可以理解,但當她真的站在那一桌子的紀念物前面時,她崩潰了。他們給她拿了一把椅子。這種時候,作為觀眾是很痛苦的,內心焦躁,但必須保持耐心和冷靜。普雷沃斯特夫人沒有放下她的包,像是來做客一樣,她坐在椅子上,指著那些物件,很多她都不認識,或者不記得。她總是茫然不確定的樣子,像是站在一幅她女兒的白描畫像面前一般,她認不出來。對她來說,這就像是一些凌亂的物件。把她去世的女兒變成眼前這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像是一種不公,情緒讓位給了羞辱感,她拼命搖著頭:「她為什麼會留著這些鬼東西?你們怎麼知道這是她的?」
卡米爾張開雙臂。他把這樣的反應歸類為人們在面對這種極端的情況時的自我防衛,他常常遇到這樣的情形,在那些受到驚嚇的人身上,反應非常強烈。
「啊,」她又說,「啊是的,這,這真的是她的。」
她指著黑色木頭做的黑色小人頭。她像是要講故事了,但她忍住了。然後還有那些小說書頁。
「她很愛讀書。一直都是。」
路易終於到的時候,差不多已經下午兩點。他先是查看那些書頁。《明天在戰場上想著我》《安娜·卡列尼娜》,有些段落都用紫色墨水畫了出來。《米德爾馬契》《日瓦戈醫生》《奧勒良》《布登波洛克一家》,路易都讀過,還有他們說過的全套杜拉斯,但在這批東西裡邊,只有一兩頁,選自《痛苦》。路易沒有把這些書進行比較,裡面有不少浪漫主義作品,很容易猜到,那些年輕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和那些殺人犯,都是一些內心脆弱的存在。
他們去吃午飯。吃飯的時候,卡米爾接到他母親的朋友打來的電話,是他負責今天早晨的拍賣。沒什麼太多可說的,卡米爾又一次感謝了他,他有點兒不知所措,小心地提了錢的問題。可以猜想電話那端,那位朋友說錢的問題之後再談,畢竟,他做這些都是為了莫德。卡米爾不說話了,他們約定不久後見面,彼此心裡都知道他們不會見面。卡米爾掛了電話。二十二萬四千歐元。這場拍賣完全超出了期望。那幅小自畫像,小型作品,光這一幅,就賣了一萬八千歐元。
路易並不驚訝。他知道這市價、這行情,他有經驗。
二十二萬四千歐。卡米爾還沒有回過神來。
他想算筆帳,這是多少工資?總之很多。這讓他不自在,感覺口袋很沉,實際上是肩膀很沉。他有點兒直不起身板。
「我是不是很傻,全都賣了?」
「也不完全是。」路易謹慎地說。
卡米爾還在捫心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