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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八 書說類四

2024-10-09 08:23:04 作者: (清)姚鼐

  諫吳王書

  鄒陽

  臣聞秦倚曲台之宮,縣衡天下,畫地而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節末路,張耳、陳勝,連從兵之據,以叩函谷,咸陽遂危。何則?列郡不相親,萬室不相救也。今胡數涉北河之外,上覆飛鳥,下不見伏兔,斗城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隨,輦車相屬,轉粟流輸,千里不絕。何則?強趙責於河間,六齊望於惠後,城陽顧於盧博,三淮南之心思墳墓。大王不憂,臣恐救兵之不專,胡馬遂進窺於邯鄲,越水長沙,還舟青陽。雖使梁並淮陽之兵,下淮東,越廣陵,以遏越人之糧,漢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輔大國,胡亦益進,越亦益深。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

  臣聞交龍襄首奮翼,則浮雲出流,霧雨咸集。聖王底節修德,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今臣盡智畢議,易精極慮,則無國不可奸;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然臣所以歷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吳民也,竊高下風之行,尤說大王之義,故願大王之無忽,察聽其志。

  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袨服叢台之下者,一旦成市,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而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願大王審畫而已。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朱虛、東褒義父之後,深割嬰兒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陽,卒仆濟北、囚弟於雍者,豈非象新垣平等哉!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勢,大臣難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復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高皇帝燒棧道,水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荊王以失其地,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願大王孰察之!

  獄中上樑王書

  鄒陽

  臣聞忠天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昔玉人《史記》作「卞和」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佯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以上一段言忠信而不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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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仇,強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二字《史》作「魏兵」強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以上乘第一段,欲王知其忠信而終任之。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史》作「詭」。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史》作「隨侯之珠,夜光之璧」。只結怨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史》作「包」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史》有「欲盡忠當世之君」。而素無根底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史》作「欲開忠信,輔人主之治」。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史》作「亂」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史》有「嘉」字之言,以信荊軻,而七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今人主沉諂諛之辭,牽帷牆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此鮑焦所以憤於世《史》有「而不留富貴之樂」也。以上承第二段,欲王知其新任羈旅,而勿信左右。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砥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史》作「縣」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岩藪《史》作「岩岩」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末段兼承前兩層意,言忠信之士必不以新任羈旅之故,而屈志於左右者也。

  說吳王書

  枚叔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土,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腹心而效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懸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系方絕,又重鎮之;系絕於天,不可復結,隊入深淵,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必若所欲為,危於累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於太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勢,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復說吳王

  枚叔

  昔者秦西舉胡、戎之難,北備榆中之關,南拒羌、榨之塞,東當六國之從。六國乘信陵之籍,明蘇秦之約,厲荊軻之威,並力一心以備秦。然秦卒禽六國,滅其社稷而並天下,是何也?則地利不同,而民輕重不等也。今漢據全秦之地,兼六國之眾,修戎狄之義,而南朝羌、榨,此其與秦地相十而民相百,大王之所明知也。今夫讒諛之臣,為大王計者,不論骨肉之義,民之輕重,國之大小,以為吳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夫舉吳兵以訾於漢,譬猶蠅蚋之附群牛,腐肉之齒利劍,鋒接必無事矣。天子聞吳率失職諸侯,願責先帝之遺約,今漢親誅其三公以謝前過,是大王之威加於天下,而功越於湯、武也。夫吳有諸侯之位,而實富於天子;有隱匿之名,而居過於中國。夫漢並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輸錯出,運行數千里,不絕於道,其珍怪不如東山之府;轉粟西鄉,陸行不絕,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修治上林,雜以離宮,積聚玩好,圈守禽獸,不如長洲之苑;游曲台,臨上路,不如朝夕之池;深壁高壘,副以關城,不如江淮之險。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樂也。

  今大王還兵疾歸,尚得十半。不然,漢知吳之有吞天下之心也,赫然加怒,遣羽林黃頭循江而下,襲大王之都;魯東海絕吳之餉道;梁王飭車騎,習戰射,積粟固守,以備滎陽,待吳之飢。大王雖欲反都,亦不得已。夫三淮南之計,不負其約,齊王殺身以滅其跡,四國不得出兵其郡,趙囚邯鄲,此不可掩,亦已明矣。大王已去千里之國,而制於十里之內矣。張、韓將北地,弓高宿左右,兵不得下壁,軍不得大息,臣竊哀之。願大王孰察焉。

  報任安書

  司馬子長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漢書》無此十二字。鼐疑太史公「公」字乃「令」字,《文選》傳本誤耳。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仆不相師,而用《漢書》作「用而」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抑鬱而無《文選》作「與」誰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漢書》無「者」字用,女為說己者容。若仆大質已虧缺矣,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見笑而自點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志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上《文選》少一「上」字雍,恐卒然不可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而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丑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俊哉!

  仆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如此矣。鄉者,仆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衛之中。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人主所戲弄,倡優畜之,《選》作「所蓄」。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漢》無「以」字異!而世俗又不與能死節者次《漢》無「次」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漢》無「也」。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漢》作鬄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勉《漢》無「勉」勵也。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漢》有「其」在檻井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可《漢》無「可」,下同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巨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漢》無「於」字羨《漢》作「牗」里;李斯相也,具於《漢》作「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面《漢》作「鄉」稱孤,系獄抵《漢》作「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漢》無「衣」。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於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漢》作「財」。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夫《漢》作「且」人不能早裁繩墨之外,已《選》作「以」稍陵遲,《漢》作「夷」。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漢》作「親戚」。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漢》作「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仆於妻子何直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仆雖怯懦,《漢》作「耎」。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漢》作「函」,無「於」字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漢》無「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漢》無「世」也。

  古者富貴而名磨《漢》作「摩」滅,不可勝記,惟倜《漢》作「俶」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漢》作「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漢》有「作」字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及如左丘明《選》無「明」字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漢》無「略」字考其行事,綜其終始,《漢》無此句。稽其成敗興壞之紀,《漢》作「理」。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以上二十六字《漢書》無。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漢》作「貧」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漢》有「如」字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漢》有「於」字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沈,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仆私心剌《漢》作「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琢《漢》作「瑑」曼辭以自飾,《漢》作「解」。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再拜。

  遺蓋寬饒書

  庶子王生

  明主知君絜白公正,不畏強御,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權,尊官厚祿,已施於君矣。君宜夙夜惟思當世之務,奉法宣化,憂勞天下,雖日有益,月有功,猶未足以稱職而報恩也。自古之治,三王之術,各有制度。今君不務循職而已,乃欲以太古久遠之事,匡拂天子,數進不用難聽之語,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揚令名、全壽命者也。

  方今用事之人,皆明習法令,言足以飾君之辭,文足以成君之過。君不惟蘧氏之高蹤,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軀,臨不測之險,竊為君痛之!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詘。《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裁省覽。

  報孫會宗書

  楊子幼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意,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併力,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嗚嗚。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褎低昂,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睏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凜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

  移讓太常博士書

  劉子駿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興,聖帝明王,累起相襲,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禮樂不正,道之難全也如此。是故孔子憂道之不行,歷國應聘,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乃得其所,修《易》序《書》,製作《春秋》,以紀帝王之道。及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終而大義乖,重遭戰國,棄籩豆之禮,理軍旅之陳,孔氏之道抑,而孫、吳之術興。陵夷至於暴秦,焚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由是遂滅。

  漢興,去聖帝明王遐遠,仲尼之道又絕。法度無所因襲,時獨有一叔孫通,略定禮儀,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書。至孝惠之世,乃除挾書之律,然公卿大臣絳、灌之屬,咸介冑武夫,莫以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錯從伏生受《尚書》。《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絕,今其書見在,時師傳讀而已。《詩》始萌牙。天下眾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於學官,為置博士。在漢朝之儒,唯賈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起於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或為《雅》,或為《頌》,相合而成。《泰誓》後得,博士集而讀之。故詔書稱曰:「禮壞樂崩,書缺簡脫,朕甚閔焉。」時漢興已七八十年,離於全經,固已遠矣。

  及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宮,而得古文於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餘通,臧於秘府,伏而未發。孝成皇帝閔學殘文缺,稍離其真,乃陳發秘藏,校理舊文,得此三事,以考學官所傳,經或脫簡,傳或間編。傳問民間,則有魯國桓公、趙國貫公、膠東庸生之遺學與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土君子之所嗟痛也。先慨嘆作一頓,下乃實說其抑而未施處,情最深郁。往者綴學之土,不思廢絕之闕,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煩言碎辭,學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於國家將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冥而莫知其原。猶欲保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無從善服義之公心,或懷妒嫉,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抑此三學,以《尚書》為備,謂左氏為不傳《春秋》,豈不哀哉!

  今聖上德通神明,繼統揚業,亦閔文學錯亂,學士若茲,雖昭其情,猶依違謙讓,樂與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詔,試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指銜命,將以輔弱扶微,與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廢遺。今則不然,深閉固距而不肯試,猥以不誦絕之,欲以杜塞餘道,絕滅微學。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眾庶之所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古文舊書,皆有徵驗,外內相應,豈苟而已哉!

  夫禮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往者博士,《書》有歐陽,《春秋》公羊,《易》則施、孟,然孝宣皇帝猶復廣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義雖相反,猶並置之。何則?與其過而廢之也,寧過而立之。《傳》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志其大者,不賢者志其小者。」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豈可偏絕哉!若必專己守殘,黨同門,妒道真,違明詔,失聖意,以陷於文吏之議,甚為二三君子不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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