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探鏟下的古墓 考古鑽探
2024-10-06 05:02:22
作者: 岳南
1978年3月4日,正在宜城主持楚皇城勘探的襄陽地區博物館考古人員王少泉被單位電話緊急召回,告之駐隨縣郊外解放軍某部施工中發現一座古墓,請地區派人前往查看。5日,王少泉與襄樊縣專職文物幹部劉柄乘坐下午兩點襄陽至武昌的火車趕赴隨縣,聽取了縣文化館負責人匯報,並察看了擂鼓墩崗地出土的青銅車馬器配件、馬銜等器物,隨後與雷修所取得了聯繫。次日上午,雷修所副所長王家貴與張副政委乘吉普車把王少泉等一行接到擂鼓墩營區。
聽罷簡單介紹,王少泉等一行開始進入施工現場勘察。早年畢業於華中師範學院地理系,年過半百的王少泉,在襄陽地區博物館工作已20餘年,發掘大小古墓數百座,算是真正的行家裡手。40多歲的劉柄,同樣對發掘古墓有著豐富經驗。二人一到現場,放眼一望,當即斷定中間就是一座大型古墓。據劉柄後來回憶說:這個墓判斷起來很容易,除了南邊一塊被水塔壓住不能分辨外,其他部分暴露明顯,只要具備一般專業性知識的考古人員即可辨明。比如放條石的下面土質中有夯窩,直徑約五厘米,排列整齊。石旁還見約直徑一米的一處土質濕潤,有青膏泥跡象(後來得知是盜洞口處)。從水塔斷面上看,墓穴口沿與填土十分清晰,紅砂岩與填入的五花土涇渭分明。劉柄當即找來一把鐵鍬,把墓口邊沿剷出,發現是一個呈不規則狀的古墓。經過觀察和進一步分析,王、劉二人當場做了如下結論:
襄樊市(現襄陽市)博物館(作者攝)
一、墓坑的邊界筆直,拐角規整,近90度。這說明工程只能按既定圖紙施工,絕不可能是隨意挖掘而成的。
二、所填的青灰色土壤,不是回填就地挖掘的紅岩土,而是專門從別處運來的泥質土,填土中發現的大石板也是由別處運來鋪就的。
三、填充的泥土中,不含有碎磚爛瓦和石灰朽木等廢棄物。
四、在平鋪石塊上下土層的斷面上,都可見到清晰的夯層。爆破的土塊中夯窩清晰可見,夯窩直徑在5厘米左右。這種情況的出現,說明此處不可能是所謂的廟宇或碉堡、戰壕、機械庫遺蹟,應是一座大型墓葬。
五、根據以往的發掘經驗和可知的情況,一般大型古墓葬都有墓道,墓坑的平面多呈甲字形,或申字形,而這座墓葬卻是不規則的多邊形。從已露出的形制看,整個墓坑東西長約22米,南北寬約11米,如此龐大的墓葬在湖北乃至全國都屬罕見。但墓坑之中又有微弱的分隔痕跡,隱約透出三個板塊的信息。僅從外部現象推斷,墓葬年代應為春秋到秦漢之間。
王少泉、劉柄如此快速明確地做出了結論,令所有在場者都感到振奮,雷修所的幾位領導如釋重負,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撲騰」一聲落到實處。近半年的迷茫、困惑、擔心、奔忙甚至憤怒,都隨著這個振奮人心的結果化為一道彩虹飄灑在大家的臉上。只是,據王少泉說,墓內透出三個板塊狀的信息,很有神秘性,外人很難捕捉,只有身經百戰的老考古人員方能精靈一樣地用天目意識到。腳下到底是一座墓,還是三座墓連接在一起?地下棺槨是否完好無損?墓的主人是否還安然躺在棺中沉睡?陪葬的珍寶安在否?等等問題,令王少泉與劉柄都不得而解。王、劉二人雖身經百戰,挖墓數百,但畢竟尚未修煉到一眼看穿地下十幾米的高深道業。這地下的奧秘,必須通過鑽探才能確認。
眾人認為王少泉分析得有理有據,遂以喜悅的心情相商,墓坑及四周相關地段仍暫停施工,日夜派人守護,等待地區博物館派人前來鑽探。
離開擂鼓墩營區,王、劉二人回到縣城,將勘察情況以及墓坑的方位、大小、形狀,連同準備鑽探的計劃,向隨縣文教局和革委會做了匯報。在回招待所休息時,劉柄於興奮中覺得此墓如此之大,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重大事宜,對勘察人員來說責任非常,必須儘快向有關領導匯報,以免半道上生出什麼亂子。於是,劉柄向王少泉建議,將發現古墓的情況立即寫信向省博物館考古隊譚維四隊長匯報,趕回襄陽後立即向文化局局長匯報,如此雙管齊下,才能爭取時間,有利於這座墓葬的保護或發掘。王少泉聽罷深以為然,當時鋪展信紙修書一封,以急件的形式發往武昌,向省博物館譚維四報告。信中較為詳細地說明了二人對古墓調查的經過,古墓現狀,並繪有草圖,標出長寬數據,最後提出了三點保護意見。
3月8日,王少泉與劉柄回到襄陽後,即向文化局相關領導做了匯報。9日,急不可待的王少泉趕往武昌,於次日向省博物館副館長龔鳳亭和考古隊長譚維四,就勘察情況做了詳細匯報。龔、譚二人聽罷,大為震驚,雖然墓口已遭到破壞,所幸的是墓的棺槨還沒有暴露,如果此墓是一座而不是多座連在一起,其墓主身份之高、埋葬器物之豐是不可想像的。龔、譚二人於激動中當場拍板,先由王少泉組織人力速到現場鑽探,省博物館即刻從野外調集一流的考古、鑽探人員前往助陣,由省、地、縣三家組成一個聯合鑽探小組,儘快探明情況,採取有效措施,搶救地下埋藏的珍貴文物。
3月14日,王少泉率領劉柄,外加兩位鑽探技術高手李祖才、曾憲敏乘火車來到隨縣,當天進駐擂鼓墩營區準備工作。雷修所幾位領導一看幾人只帶了簡單的行李,不解地問道:「你們說是鑽探,怎麼沒見帶機器來?」
王少泉聽罷微微一笑,從行李中拿出一根約半尺長的半圓形鐵筒說:「這就是我們的鑽探機呵,有了它,一切問題就解決了。」
眾軍官圍上前來,拿著鐵筒看了看,張副政委搖著頭說:「這是個啥?不就一塊破鐵打了個卷卷嗎?就憑這麼個小玩意兒就能把地下的事情搞清楚,胡日鬼哩!」
王少泉微笑著答道:「別看這個小玩意兒,卻是我們考古界的秘密武器,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們行內稱這個東西為『考古探鏟』,凡搞專業考古的都離不開它。這個小東西形象不咋地,神奇得很哩!」
停頓片刻,王少泉見對方仍不肯相信,又說道:「在我看來,你們的雷達不就是把一塊破鐵弄成一個大鍋,然後架到山頭上亂轉一氣嗎?這樣的東西還能找到敵人的飛機,蘇修美帝的飛機不是喝油而是喝乾飯了。」
「我們的雷達可是現代化精密武器,神奇得很,你們這塊破鐵怎麼能夠與先進武器相提並論呢?」張副政委仍不服氣地道。王家貴走上前來打著圓場說:「我看都很神奇,別說了,快拾掇一下,說說明天咋個鑽探吧。」
大家不再爭論,王少泉把半圓形鐵筒收起,與幾位軍官商量著在營區住宿與鑽探事宜。按照計劃,鑽探人員必須依靠手中的這塊卷狀鐵筒,搞清地下幾十米墓葬的形制、大體年代、棺槨埋藏和埋葬器物的情形。
第二天,王少泉等一行四人來到現場。此前,雷修所已指派後勤股長胡定文協助四位專家工作。按照王少泉的要求,胡股長找來一根雞蛋般粗細,長約丈余的杉木桿將手中的鐵筒套了進去,一具完整的考古探鏟就此組裝完備。王少泉拿起探鏟首先在墓坑中間部位鑽探起來。
光滑的杉木長杆在王少泉等專家手中輕鬆自然地上下抽動,雷修所幾位領導在旁邊密切注視卷形鐵筒從地下深處帶出來的土質和異物。聽說地區派來了鑽探考古人員,地下古墓的珍寶馬上就被鑽出,已被調集到四周挖土的一百多名工人、社員,紛紛圍將上來看個稀奇。營區的官兵懷著同樣的心境,不時放下手中的工作前來觀望,期待著聞所未聞的地下珍寶真的被考古人員手中的「秘密武器」帶出地面,像以前看到的馬王堆漢墓發掘的電影一樣,令大家一飽眼福。
對於眼前的場景和心情,許多年後王少泉說:「當時圍觀的人很多,大家顯得有些緊張,部隊的官兵滿臉嚴肅、好奇、疑惑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偶爾抬頭向四周一看,只見圍觀的人群一個個眼睛明晃晃的,放著一種奇特的光,死死地盯著我,就跟在電影上看到的刑場砍頭場景差不多。我們似乎成了最令人矚目的劊子手,四周複雜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我手中高高仰起的那把鬼頭刀,只待『咔嚓』一聲人頭落地,鮮血噴出,屍體撲地。面對這樣的場景和目光,我的心情好像受到感染,也有點緊張與慌亂。這個慌亂當然不是因恐懼而起,實則是我對這個墓太充滿期望了,如此龐大的一片面積,若在我的手裡探明是一座墓葬,地下棺槨完好,墓主隨葬品俱在,那是多大的幸運呵。從事考古20餘年,這樣的事是第一次遇到。我何德何能,蒼天居然把這樣一件大事交給我來做?常言道,刨墳掘墓,那是傷天害理的事,是做不得的。但我們這是公家的買賣,是堂堂正正的科學考古工作,是以保護文物為己任的,所以這樣的大墓讓我陰錯陽差地遇到,真是不知哪代祖上燒了高香,三生有幸呵。這樣想著,脈管里的血便呼呼地流竄起來,心臟承受不住呼嘯的壓力,心就有點發慌了。但我儘量把持著自己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不致因過分激動弄得心臟病發作……」
考古探鏟在不住地抽動,剷頭帶出的土質為堅硬的白膏泥,土色純淨,沒有其他雜物。當深入地下1.2米時,觸到了木炭,木炭厚十幾厘米。穿過木炭,王少泉感到手中有些震動,經驗告訴他,地下木槨找到了。從探知情況分析,地下木槨的木質不但沒有腐爛,而且堅硬厚實,保存良好。
王少泉懷著激動的心情拔出探鏟,為擴大戰果,又令李祖才和曾憲敏分別於墓坑的東、西兩邊及四周打了數個探孔,所得結果與中心探孔完全相同。據此,王少泉向在場的部隊官兵正式宣布:下面不是三座相連的古墓,而是一墓多室的多邊形特大古墓,地下棺槨尚存,沒有腐朽。另外據探測所知,這座墓東西長約20米,南北寬約16米,未發現斜坡墓道,與馬王堆和江陵鳳凰山漢墓明顯不同,可能是一座楚墓。整個面積有200多平方米,像這樣規模的龐大古墓葬,不但在湖北省境內,就是整個中國也沒有發現過,即使是世界上恐怕也是少見的。
這一成果的宣布,全場震動,部隊官兵更是喜形於色,鼓掌歡迎。幾位軍官上前拿起考古探鏟詳細端詳著,議論紛紛,張副政委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王少泉說:「老王,想不到這玩意兒還真神哩!」
滿臉興奮的王少泉說:「你可能想不到這個東西的發明者是誰?」
洛陽鏟圖示
「誰?」張副政委與其他幾位軍官都瞪大了眼睛。「盜墓賊!」
王少泉輕輕說罷,現場一片驚異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