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大清才子命運> 九、三百年來第一人「碩學通儒」沈曾植 1、沈曾植生平小傳

九、三百年來第一人「碩學通儒」沈曾植 1、沈曾植生平小傳

2024-10-04 14:14:16 作者: 上官雲飛

  1901年冬-1902年春

  沈曾植(1850—1922),嘉興人。字子培,號巽齋,晚號寐叟。光緒六年(1880)進士,歷任刑部主事、員外郎、郎中、江西廣信、南昌知府、總理衙門章京、安徽提學使、署布政使。光緒二十一年,與康有為等開強學會於京師,主張維新。曾受湖廣總督張之洞聘主講兩湖書院。清亡後為遺老,寓居上海。富著述,工書,藏金石拓本甚彩。精通哲、史、地、醫、佛、文藝諸學,有《海日樓詩集》、《漢律輯樹》、《機秘史箋注》等行世。且有《苗閣瑣談》、《辛丑札記》、《寐叟題跋》等學術札記十餘種。

  自古以來,歷代皆有人龍翹楚,為一時風習之始作傭,或為人文盛事推波瀾,領袖群倫,沾溉四方。晚清之沈子培,即此等人物。其所交遊,陳散原、王國維、余肇康、羅叔言、張元濟、鄭孝涉、章一山、馬一浮、諸貞壯、胡樸安等,皆一時碩學;其所友,曾農髯、翁同覦、播祖蔭、吳昌碩、李瑞清;其所啟者,便有風雲人物康有為;其所教,便有滬上王蘧常等四十餘子。不只中國前清遺老尊崇有加,便東瀛學人亦曾稱譽其為「中國大儒」。

  光緒二十六年(1900)八國聯軍侵華入京之後的第三年,沈曾植還刑部主事,感時傷事,在《寐碑叟題跋》中記日:「光緒壬寅正月,重人都門,過澄雲閣與杜維話舊,攜此本歸。斜日離離,容雲四合,矮窗展玩,招悵移晷,桑榆書畫之緣,意復從此始耶?其心跡可見一斑。沈晚年寡交白晦,自號谷隱居士,居滬鬻書自給,而求書者不絕於門,以得片紙為寶。百年匆匆而過,歷史人物與歷史風雲已成歷史。昔於髯翁有句云:「天上風雲原一瞬,人間成毀不須驚」,吟罷悵然。如沈曾植者,於今為不朽者有二:一學術、二書藝也。

  沈曾植家學甚厚。其祖沈維鐈不惟久為仕宦,且五任學政,校刊圖書頗多,務尚實學。沈曾植學力淹通,曾受張之洞聘為武昌兩湖書院史席。其精通典籍,以至客人居所盡見書架,必高呼主人乃知所在。後曾赴日本考察制度文物,眼界益開。

  他的書法,幼學包世臣,遠接鄧石如,築基於碑學無疑。這也是清代乾嘉學派以後嘉道碑學中興的風習所染,世人難出其右。王森然認為沈書「扇歐、趙之餘風,集琳琅之萬品,內地網羅,蕃外選購,采其眾長,樹立一家」(《近代名家評傳》),一言以概,即說其書各魏備不卑唐,植根於魏、唐而能融匯眾有。這一句評價一般人當不起,但沈曾植確乎仿佛之。他的高明既在於不像包世臣、康有為那樣偏激地尊魏而卑唐。審度包、康兩家書法,包長於理論而拙於書藝,所書鋒落一偏,絞轉拖沓,實欠俊拔之致;康則氣象恢閎,盤紆縱橫,有似其人,然或失於張狂而乏蘊藉。沈氏之為人既沉潛自晦,衡諸其書,亦線畫凝鍊而氣勢鋪陳,靈光內蘊而骨力洞達,誠清民之書法巨擘,斷非虛譽。沙孟海先生說他:「晚年取法於黃道周、倪元潞,兼兩家之長,一生功夫,盡工鍾繇、索靖,所以變態極多,專用方筆,翻覆盤旋,游龍舞風,奇趣橫生」(《近三百年之書學》),可謂言言盡揭沈書底里。「變態極多」、「奇趣橫生」二語,基本概括了其書之特點。馬宗霍《書林藻鑒》記曾農髯語頗有意思,亦可見沈氏本人對「奇正」之旨的態度:

  余評寐叟書,工處在拙,妙處在生。勝人處在不穩。寐叟於前兩義遜謝,至後語不曉。髯曰:「翁覃谿穩一生誤字之,石庵八十後能到不穩,蝯叟交七十後更不穩,惟下筆時時有犯險之心,故不穩,愈不穩則愈妙。」寐叟避席曰:「不能至此。但奮吾老腕為之,未知能到不穩處否?」

  這「不穩」即奇變、險絕之美。沙孟海所謂:「變態極多」、「奇趣橫生」或即此指。證諸《書贈青仁軸》、《贈芸莊聯》、《太乙近天都詩軸》等作,確乎如此。馬宗霍謂之為:「有清一代草書,允推後勁」,言不為過。曾農髯還說過:「叟讀碑多,寫字少,故能古;寫字少,故能生。古與生合,妙絕時流。」此處生亦審美上「拙」之來歷。「不穩」與「生」「拙」必於平正中來。對此,沈氏在論書時曾有說法:「草勢之變,性在展蹙」,對於「經生」書、「院體」書以及「館閣」書「名家薄之於算子之消,其實名家之書,又豈出模平豎直之外?」可見沈子培的基本觀點。高足王蘧常早年求師指點,沈亦告之:「求書理,以為近晉,可從三王二爨人」。在此,我們發現,沈曾植的書學理想正在於融冶碑帖、化合晉魏。他實際上也做到了這一點,是真正開此一風氣的實力派大家。

  

  沈曾植學識淵博,《清史稿》記載:「曾植為學兼綜漢宋而尤深於史學掌故。」王國維居滬期間多請益於寐叟,其作《壽序》,認為清代學術三變,清初為經世之學,乾嘉是稽古實學,道咸之後,學術轉新,寐叟乃新學術的帥將。沈氏的一生,非為學問而學問,而是同歷代的中國文人一樣,以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已任。「憂世之深,過於龔魏」(王國維語)。因而在那個風起雲湧的時代,他曾力陳假洋資造鐵路等,成為了「舊時代舊人物之魯殿靈光」。

  沈氏一生對中華文化傳統的命運憂思不已,主張經世致用,從學術立場出發來干預時事。1901年,沈曾植就任上海南洋公學監督。下車伊始,即行改革舊制,允許師範生中的優秀者入學,廣開人才之源;添設政治科,以強化學生的時事教育及參政意識;並附設東文學堂,以嫻熟西學的羅振玉為監學,又聘請日本學者藤田劍峰博士為教習。教育內容主要「以通達中國經史大義,厚植根柢為基礎,以西國政治家日本法部文部為指歸,略仿法國國政學堂之意」,為國家培養內政、外交、理財三方面人才。一系列革新舉措使得南洋公學的辦學面貌煥然一新,它體現了沈曾植近代新式教育的眼光,也反映了他思想的不斷進步與開明。1907年,沈曾植由江西調任安微提學使,旋即赴日本考察學務,「馳驅咨謀,日不暇給」,「甚契日本穗積博士之學說及伊藤博文之憲法義解」。這次出訪,使沈曾植「冶新舊思想於一爐」的理念得以完全確立。

  在提學使任上留意選拔和招攬人才。設存古學堂,以宋儒程氏讀書日程為藍本,選拔各學堂中的優秀生專開國學研究班,並借鑑國外大學的教學方法,組織學生互相討論、獨立思考。他提出的教學方式是:知新溫故、達變立常、內自折衷、不逾世變。他招攬了許多著名學者,其中有方守彝、馬其昶、姚永朴、姚永慨、陳衍等,使皖學達到了最盛期。

  和政治上不同的是,他在學術上能銳意精進,勇於突破舊我。在晚年,沈曾植提出「欲復興亞洲,須興儒術」的觀點,繼而倡議在上海建立經科大學,並成立亞洲學術研究會,希望在思想文化的領域內,為中國乃至整個亞洲的復興作相應的支持與準備。這是他在對中西差距,對中國乃至亞洲社會困境之成因獲得日益深刻的體認後的深思熟慮。這就把張之洞的「中體西用」引向了更為廣闊的空間,而使沈曾植成為晚清學術轉型期繼往開來的代表。

  關於沈曾植一生學術活動的評價,以王國維在《七十壽序》中說得最為恰當:

  先生少年固已盡通國初及乾嘉諸家之說:中年治遼金元史、治四裔地理,又為道咸以降諸家之學。然一秉先正成法,無或逾越。其於人心世道之污隆、政事之利病,必窮其源委,似國初諸老。其視經史為獨立之學,而益探其奧窔,拓其區宇,不讓乾嘉諸先生。至於綜攬百家,旁及二氏,一以治經史之法治之,則又為自來學者所未及。若夫緬想在昔,達觀時變,有先知之哲,有不可解之情,知天而不任天,遺世而不忘世,如古聖哲之所感者,則僅以其一二見於詩歌,發為口說,言之不能以祥。世所得而窺見者,其為學之方法而已。夫學問之品類不同,而其方法則一。國初諸老用此以治經世之學,乾嘉諸老用之以治經史之學,先生復廣之以治一切諸學。趣博而旨約,識高而議平,其憂世之深,有過於龔、魏、而擇術之慎,不後於戴、錢。學者得其片言,具其-體,猶足以名一家、立一說。其所以繼承前哲者以此,其所以開創來學者亦如此。使後之學術變而不失其正鵠者,其必由先生之道矣。

  縱觀近代儒林,沈曾植稱得上是一位承前啟後的大學者,一位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心的傳統儒士,一位有著精深造詣和多方面藝術成就的文化名人。經過近一個世紀的風雲變幻,沈曾植所追求的夢想和所從事的事業大都早巳煙消雲散,難覓痕跡;但他畢生力行的儒家風範仍在影響著後來者,尤其是他晚年倡導的振興亞洲儒學的口號,在經過半個多世紀之後,終於得到學術界的普遍響應並為世人所接受,僅此一端就可看出他的識高議平及先知之哲。

  1922年沈曾植去世,王國維撰寫輓聯:

  是大詩人,是大學人,是更大哲人,四昭炯心光,豈謂微言絕今日;

  為家孝子,為國純臣,為世界先覺,一哀感知已,要為天下哭先生。

  附:沈曾植先生年表

  沈曾植先生,曾祖學階,字自堂,邑庠生,誥贈光祿大夫。祖維?,官至工部左侍郎,著有《補讀書齋遺稿》十卷。曾國藩即其門下士。父宗涵,字儼伯,官至工部都水司員外郎。先生有二姐早卒。兄弟四人,長曾棨,先生居仲,弟曾桐、曾樾。

  一八五0年(道光三十年,庚戌)一歲,二月二十九日酉時。生於北京南橫街寓所,其父年三十二歲,洪秀全是年起義。

  一八五七年(咸豐七年,丁巳)八歲,五月十八父歿,哀痛如成人。家貧,隨母讀李義山詩。除夕仰望三星淚下,五十年後詩中憶及。

  一八六0年(咸豐十一年,庚申)十一歲,英軍入侵天津,先生隨母避居昌平,登城樓目睹荒涼景象,甚悲痛。

  一八六一年(咸豐十一年,辛酉)十二歲,從俞策臣讀《禮記》及唐詩半年。師將他去,先生牽衣哭不止,師贈畫六頁。母授王土禎《漁陽山人菁華錄》,能背出許多佳句。

  一八六二年(同治元年,壬戌)十三歲。從原仁和縣今高雋生習詩詞,以蠅頭小楷抄讀《通鑑紀事本末》、《明史紀事本末論》,對南明史事關心由此始。見老師與友人王硯香和詩,偷偷仿效、藏於書包內,老師發現,認為孺子可教。次歲老師他去,彼此揮淚而別。

  一八六七年(同治六年,丁卯)十八歲,家境貧困,以祖傳初拓《靈飛經》送當鋪得三十錢賣米,極難割捨。

  一八七0年(同治九年,庚午)二十一歲,以大學生應順天府試,考官羅繹農驚為奇才,薦於主司,先生報罷,羅惋惜。

  一八七二年(同治十一年,壬申)二十二歲,坐海船至滬溯江而上去成都。娶李逸靜夫人,經紫柏嶺張良廟,見風光秀絕,徘徊久之。返京後夫人典當首飾衣物勉先生讀書。次年鄉試中第二十二名。

  一八七五年(光緒元年,乙亥)二十六歲,始治邊疆地理學,得《遊牧記》、《落帆樓文稿》以校東北、西藏、新疆地圖及《聖武親征錄》。

  一八七七年(光緒三年。丁丑)二十八歲。去廣州看望叔父,研究法律。

  一八八0年(光緒六年,庚辰)三十一歲,殿試第三甲中第九十七名,賜同進土出身,識康有為、朱一新及侍御李慈銘等學者,李已享文名,先生無名,兩卷經翁同和閱,稱先生通人。精讀歷代刑律著作,用功至勤。對蒙古地理有創穫。冬,還嘉興。次歲再去廣州省叔父。秋後游蘇州靈岩聽泉,十月回京。

  一八八四年(光緒十年,甲申),三十五歲,住宣南珠巢街,所藏善本書遭盜。法人又欲侵華,先生憤憤不已。次年為廣東鄉試出策問題目,皆「宋元學案」及蒙古史跡,參試者有康有為,未取,全場交白卷。中秋與京中名土會於陶然亭。

  一八八七年(光緒十三年,丁亥)三十八歲,考訂元代《經世大典·西北地理圖》,定為回回人所畫,參考諸書校定城邑,有發現。

  一八八八年(光緒十四年,戊子)三十九歲康有為上書變法,朝廷保守派大嘩,將逮康,先生勸其作沉迷金石態韜晦,康博覽群碑,著成《廣藝舟雙楫》。康甚憚先生,一日說大話,先生雲「再讀十年書來與吾談書法可耳。」康愧而退。

  次歲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俄國股章京。日本那珂通博土慕名來華求教西北地理諸事,先生以中原音切蒙古音教之而去。先生兼治諸鄰國地理,考訂唐宋航海路線,同時研究宋儒及佛道大典。以中和教康有為,糾正氣質之偏,言其受質冬夏氣多春秋氣少,康答信遜謝。

  一八九一年(光緒十七年,辛卯)四十二歲,冬,遷員外郎。

  次春任江蘇司郎中。二月叔父卒於穗。

  一八九四年(光緒二十年,甲午)四十五歲。給事中上書抨擊康有為,請焚毀《新學偽經考》,皇帝同意。先生營救無效。甲午海戰中國敗,先生憂憤深廣。好友李慈銘歿,痛哭。

  一八九五年,(光緒二十一年,乙未)四十六歲,上書請求允許他個人向英人借款修鐵道,為權臣所阻未果。

  次年,俄皇尼古拉二世陰謀辦黑龍江漁業航務,先生怒斥俄大使。八月二十九日母喪,大哀重病一年,久治不愈,自開處方立治,因侍母疾日久,故通醫書。袁世凱召先生去小站委以重任,謝絕。十月。德軍侵膠州灣。康有為來吊,先生流涕告康可上萬言書求變法。

  次歲奉母靈柩南歸安葬。皇帝將重用康有為,先生贈《唐順宗實錄》,請康一閱,憂康改革過激生變。康讀畢默然。五月應張之洞聘主持兩湖書院。提出治學必實用,於人心世道利弊當探本清源。

  一八九九年(光緒二十五年,己亥)五十歲,返家合葬父母於祖塋。回武昌時遇盜,失書籍碑帖數十種。居武昌株園,與陳石遺唱和,評議古詩。

  一九00年(光緒二十六年,庚子)五十一歲,八國聯軍入侵,先生攜家眷在上海,本擬入京,見時局如斯,乃奔走南京,見兩江總督劉坤一,赴武昌晤張之洞、總辦商約大臣盛宣懷等,商定聯合行動,使聯軍有顧忌,牽制侵略者。七月敵兵入都,九月李鴻章來滬見先生說:「倘某不出京,恐亦不免如袁爽秋遇殺身之禍矣!」先生大病一場。

  次年春至南京為劉坤一擬奏稿,提出:設議局,開書館,興學堂,廣課吏,設外部,講武學,刪則例,整科舉,設警察等十事。「務財訓農,通商惠工,敬教勸學。授方任能。」前八字為用,後八字為體。張之洞召見,共議新政,仍返揚州。不久任南洋公學監督。

  一九0二年(光緒二十八年,壬寅)五十三歲,辭南洋公學職回京刑部效力,前後十八年。住上斜街。調外務部合和會司員外郎。

  次年任江西廣信府知府。至南昌,巡撫柯逢時召見,共議全省大計。時土子不願讀書,先生引孟子語「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

  一九0六年(光緒三十二年,丙午)五十七歲,天主教徒王安之打傷南昌知縣江召棠,民憤起報復,誤傷法、美基督教牧師,法、美兩國聞訊,兵艦開入鄱陽湖示威。巡撫胡鼎臣要殺百姓數人向法、美乞和,先生以為不可濫殺百姓,堅持談判,法、美氣焰收斂。四月任安徽提學使,赴日本考察,日人請教者甚多。歸皖,設存古學堂,請陳抑齋按外國高校教學法,取各校高材生聚集一堂施教。與安慶名土馬其昶、姚仲實、姚永慨、方綸叔博土、胡季庵、徐鐵華論文賦詩。十二月升布政使,推行湖北、江蘇新法,減輕租稅負擔。建天柱閣並作聯語:「樓閣華嚴,乘大悲願;江山中夜,嗟太平人!」有掛笏亭,幽靜可讀書,名官齋為「曼陀羅室」。

  一九0八年(光緒三十四年,戊申)五十九歲,慈禧太后、光緒同日病歿。

  一九0九年(宣統元年,己酉)六十歲,創建造紙廠,外國求開銅官山,嚴拒。命日本教習去黃山採取植物標本,又命人採取霍山藥材標本,甚豐富。又欲為兩岳植物標本,未成。詔下為禮學館顧問。八月張之洞卒,甚悲。自寫五絕說:「了此宰官身,即是菩薩道。無佛無眾生,靈源同一照」。為馬其昶編訂並石印《抱潤軒文集》。命舉人謝石欽赴日考察稅制,日大藏省出示文書,謝等回國,編成一書,先生序印之。

  一九一0年(宣統二年,庚戌)六十一歲,校刊宋嘉泰本《白石道人歌曲》,附《事林廣記》卷八、《音樂舉要》卷九樂星圖譜於後,與姜夔自度曲譜互相證明,用安慶造新紙印成。上書言國事,被權臣所扣壓。賦一律寄慨:「不待招邀入戶庭,龍山推分我忘形。留連未免耽光景,鋪綴誰能較醉醒?兩後百科爭夏大,風前一葉警秋蘦。五更殘月難留影,起看蒼龍大角星。」貝子戴振到安慶,當局命出巨款招待,先生不許,得罪上方及戴振,後者以貪財色出名。先生上書乞退回故里。在皖五年,多病,夜眠二小時,仍堅持講學會客。待秋後去滬時只有十萬卷書,財物無多,人以為怪。十月回嘉興,埋頭讀書,不聞政事。十二月整理審訂張百熙《退思軒詩集》並作序。

  一九一一年(宣統三年。辛亥)六十二歲,去南京與楊仁山居土討論佛學,一月始歸,住上海新閘路三十三號,六月回嘉興,七月大水,先生和郡守籌辦救災。事畢,清帝退位,先生常居上海。

  一九一二年(壬子)六十三歲,在海濱建樓,晨霧繚繞,似黃山峨媚山,作《山居圖》寄意。中外登門求教者甚多。九月返嘉興詠故園草木成九首詩。

  次歲題所居為《海日樓》。俄人卡伊薩林持辜鴻銘信求見,為作《中國大儒沈子培》一文:「夙聞儒者沈子培之名,茲得相見之機,余於彼所以期待之者至甚。前在北京,與中國儒者談論,偶涉歐羅巴事每多舛偽。余意沈氏未必有理解歐羅巴實際之知識,迨一接其言論風采,而宿疑頓祛。沈氏實中國之完人,孔子所謂君子儒也。年逾六十,而精神毅力不異少年,蘊藉淹雅,得未曾有。殆義大利鄂那德達蒲思評論古代西歐之文明,所謂意識完全者,誠中國文化之典型也。其言動無不協於禮義,待人接物,遇化存神,彼深知中國之情形無論已;即於國外亦洞悉其情偽,所謂象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更能見微知著。平行崇孔教,惡改革,守舊派之魁首也。」(辜鴻銘譯自卡伊薩林日記)弟子王蘧常先生評曰:「公在遜清觥之為維新之魁,何雲惡改革?何雲守舊?蓋夫子之道,中庸而已矣。過與不及,皆公所深惡。卡氏未為知公也。」卡氏亦貴族,「改革」大抵指辛亥革命。先生在明,當抗清而死;在清當作遺老以終。此封建倫理使之然。重君主,輕民國,「民」又何曾有過「國」?在遺老中能改革陳弊,發展工廠鐵道,比較重民生,合乎現實,在學術上勇於開拓、一點不守舊,與他門下的王國維同為悲劇人物。蘧老為師辯護,亦時代使然。後人苛求,何益……

  一九一四年(甲寅)六十五歲,回鄉掃墓,登煙雨樓作詩多首。袁世凱連年派人問候,又聘為史館總纂,謝絕。

  次年王國維來請教音韻學,給以啟導,王甚敬先生。浙人聘先生修省志,提出只續為宜,敘事起於舊志所止的乾隆元年,止於宣統三年,聘朱疆村、張爾田、王國維諸學者任事,人才濟濟。

  一九—六年(丙辰)六十七歲,袁世凱竊國,先生早洞悉其奸,與康有為等密謀傾覆之,見康詩:「巨君謀帝制。假堯衣弟佗。與公謀覆之,日夕同畫沙。偕公被密捕,頭顱巨萬賒。……」其中事實已難考訂。

  王國維自日本來滬,先生說:「郝氏《爾雅義疏》一書於詁、言、訓三篇,皆以聲音通之,善矣。然草木蟲鳥獸諸篇以聲為義者甚多,似未能觀其會通。君何不分條理之?文字有字原有音原,可作釋例一卷。」王照辦。五月袁賊死。七月,去敦煌盜過唐人手跡的法國人伯希和來與先生討論契丹、蒙兀兒國書及摩尼、婆羅門諸教源流。

  一九一七年(丁巳)六十八歲,四月張勳北上,五月七日先生抱病北行。十三日溥儀復辟,授學部尚書,二十五日事敗、奔弟子封家,一見痛哭,七月乘海船歸滬。冬大病,頭重腳輕。

  一九一八年(戊午)六十九歲,親友弟子擬慶先生與夫人七十雙壽,苦辭。書商送來元刻明補《樂府詩集》一百卷,乃以此為慶典紀念品。秋移居威海衛路二百十一號,題寓樓為「隱谷」,自號隱谷居土,籌備亞洲學術研究會。題在安慶所作的詞為「僾詞」。

  一九一九年(己未)七十歲,二月十日起寫《月愛老人客話》一卷。海內贈壽文壽詩甚多,先生以自壽詩作答。夏,移居新閘路九十一號,寫成《全拙庵溫故錄》。

  一九二0年(庚申)七十一歲,為日本學者白川省三講《尚書》。九月中風,神智清楚,年終痊癒。

  一九二一年(辛酉)七十二歲,弟歿大哭,病數月。始賣字以自給,求者極多不暇接,日本人尤眾。

  一九二二年(壬戌)七十三歲,正月病癒,三月回鄉掃墓。四月弟子林歿。又病,病中每日看書,無學不治。六月十一日,與夫人結婚半世紀,按故鄉風習重偕花燭。七月十五日復病,得樊公詩,和以七律五首,後不再作詩,茲錄其一:「不死何妨更論文?冀州飆舉思夫君。金壺墨盡搜殘刻,黃葉階干省舊聞。俗諦一星成劫火,故人千里夢秋雲。年年心緒凋殘盡,念我桓山鳥失群。」十月初二中午起書二對聯。初三歿。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初六葬於祖塋側南門外王店榨篰村。

  先生別名頗多,見於題跋者有:惹庵、憶庵、乙僧、寐翁、睡庵、睡翁、乙叟、遜齋、遜翁、耄遜、巽齋、遜叟、李鄉農、餘齋老人、茗香病叟、孺卿、皖伯、宛委使者、菩提坊里病維摩、釋持、梵持、建持、持卿、隨庵、守平居土、谷隱居土、浮軒、癯禪、癯翁、東疇小隱等等。

  先生著作多,刻印少,現大部散失,存目四十八種:地理十五種,計有劉宋法顯《佛國記校注》一卷,唐樊綽《蠻書校注》十卷,《諸蕃志校注》二卷,《蒙韃備錄注》二卷,《黑韃事注》一卷,《元秘史箋注》十五卷,《皇元聖武親征錄校注》一卷,丘處機《長春真人西遊記校注》二卷,《西遊注錄》一卷,《塞北紀程注》一卷,《異域說注》一卷,《近疆西夷傳注》一卷,《島夷廣證》二卷,《女真考略》一卷,《蒙古源流疏證》八卷,刑法二種,與徐博泉同輯《漢律輯存》一卷,《普書·刑法補志》一卷,二稿已佚。佛書菁華錄《佛藏一勺》四卷。《海日樓文集》二卷,《乙庵詩存》、《海日樓詩集》十二卷,朱古微編、陳石遺序《海日樓詩補編》,李證剛編詞四卷,書牘二卷,王蘧常編《類貼考》、《寐叟題跋》、《碑跋》一卷,其他札記十四種。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