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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2:47 作者: 映川

  碰上一個紀念日,很多單位組織到博物館參觀。歐百麗精神抖擻,以絕佳的講解贏得一次又一次熱烈的掌聲。我一直混在遊客堆里聽歐百麗的講解。大概帶了五、六拔人後,歐百麗對著幾枚古錢幣突然失了聲,臉上露出痛苦和尷尬的表情。我趕緊上前拿過歐百麗手裡的話筒說,我們讓歐老師休息一下,現在由我來給大家講解,我是見習生,請大家關照。

  我帶著幾隊人馬看完展廳,歐百麗一直跟在我的身邊。一個多月的故事不是白聽的,我基本上將歐百麗附加給展品的內容複述出來,自己也發揮了一些,從歐百麗眼裡閃爍的光芒亮度,我知道她是滿意的。挨到下班,我的嗓子火辣辣的,難為歐百麗每天講個不停。歐百麗堅持要說出謝謝兩個字,我聽到的是沙——沙。我示意她不用再講話。她還不甘心,拿了筆在紙上寫道,你說得很好。

  我說,強將手下無弱兵。

  歐百麗寫道,我怎麼謝你?

  我說,等你嗓子好了再謝吧。今天你不能說話了,我來給你講故事。

  歐百麗載著我一道回家,開車的歐百麗變成啞巴美女。我說,聽你說了那麼多故事,禮尚往來,我也講講吧。我說的是自己的故事。我從靖州縣城開始說,從少年齊發開始說,一直說到現在,當然,類似我和駱芳打交道這類不能與外人道的情節我刪節了。

  每個人說自己的故事都是最拿手的,我說到心酸處,歐百麗那邊早落下眼淚。她每落一次淚,我會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捏以示安慰和心息相通。我記得有一本書上說,如果一個男人讓一個女人落淚了,這個女人就會愛上他,不知道這說的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歐百麗的電話,她的聲音又清脆得和原來一樣了。她說,今天我休息,晚上你到我家吃飯吧。

  我說好的,好的。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就可以上歐百麗的家吃飯,登堂入室了,還是挺神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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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花店裡買了一束鮮花,本來想買玫瑰,覺得意思太明顯,後來想買康乃馨,又覺得太含蓄,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誰怕誰老子買了一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

  我按照歐百麗給的地址找上門去。開門的是一個男人,我以為找錯門了,往後退了一步,重新看門號。

  男人伸出手說,你是齊發吧,我叫曾平,百麗在做菜。

  我被動地伸出手去和曾平握了握,感覺十分不妙,手裡的玫瑰花刺眼得利害。這個叫曾平的男人兩鬢斑白,至少比歐百麗大上十來歲,長相雖然普通,但有種說不出的壓人氣勢。

  進到屋裡,我暗暗吃驚。房子是樓中樓的格局,從樓下垂下來的水銀燈像一棵發光的樹,紅木家具散發出高貴的光澤,腳下的地毯軟綿綿的。以歐百麗一個講解員的身份是置不起這些家當的,她還擁有一輛車。

  歐百麗從廚房裡探出頭來說,齊發,你先坐一坐,菜馬上就好。這是我男朋友曾平,你們聊一聊。

  我的預感得到了證實,這個男人是歐百麗的男朋友。一個女人把一個男人請回家吃飯,這裡還有另一個男人,歐百麗要不是有病,就是根本沒把我當一回事。我手腳發涼,我先前過於樂觀了,駱芳給我出的題目沒那麼簡單。

  曾平給我倒了一杯茶,把電視打開說,你先看電視,我還有點案頭工作要做。曾平指了指書房。我說,你忙,你忙。

  曾平進書房把門關上了。看來這個男人很強勢,他要幹什麼就幹什麼,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呢。我在房間裡來回走動,歐百麗和曾平相親相愛、不同季節、不同背景的照片無處不在,看來他們相處有一段日子了。

  儘管心亂如麻,我還是在心裡喊口號,排除萬難,不怕犧牲。我跑到廚房門口看歐百麗做菜,歐百麗正在往鍋里倒油,轉頭對我說,我再煎條魚,油煙大,你在廳里呆著。

  我把袖子挽起來說,煎魚是我的拿手菜,你讓我來。

  我不是吹牛,三兩下把一條金黃噴香的魚煎出來了。我小時候最饞魚,父親偶爾拎回兩條小不溜丟的,為了吃出好味道,我總搶著下廚房。

  菜擺了滿滿一桌,歐百麗走到書房門口敲了敲,裡面傳出聲音說,你們先吃吧。歐百麗的臉有點悻悻的,不過面對我又堆起笑臉說,我們先吃,曾平這幾天趕一個策劃。

  我們吃完飯,曾平也沒露面。歐百麗擺上了水果。我拿起一牙金燦燦的哈密瓜說,再忙他也要吃個飯呀。

  歐百麗說,他要做神仙就讓他去做吧。語氣里明顯不高興了。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惡毒地想。來時一腔熱情,現在是一肚子飯菜,在這屋子裡呆下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我對歐百麗說,今天沒聽你講故事,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

  一提這個話題,歐百麗的心情立即好轉,說,你真的想聽?

  我說,當然了,就是怕影響你們家曾平。

  歐百麗找出車鑰匙說,走,我們出去找個地方。歐百麗把我帶到一家酒吧說,我請客,今晚我們喝洋酒。既然是她請客我就不客氣了,反正我也沒喝過洋酒,手指頭胡亂在酒水單上點了。

  兩小杯酒下肚,歐百麗的臉色泛紅,她理理頭髮,清清嗓子,講故事的狀態完全準備好了。我說,百麗,說說你自己的故事吧,我已經把自己的故事說給你聽了,你不會讓我們之間出現不平等吧。

  歐百麗豪氣上來了,一揮手說,說就說。這是歐百麗第一次講自己的故事。歐百麗說她從小好強,學習成績很好,原來一心要考廣播學院,可分數不上線,勉強讀了別的專業。後來,她還到電視台電台參加過各種招聘的考試,也沒考過,最後自願分到文博館,是因為這裡同樣有聽眾。

  我更關心她和曾平的故事。我說,曾平一定是你最好的聽眾。

  歐百麗沒有對我的話給與肯定,這其實相當於否定了。我說,說說你倆的愛情故事吧?我給歐百麗倒了一杯酒,舉杯和她碰了碰。

  歐百麗一仰頭把酒倒進嘴裡,停頓了好一會才說,兩年前,他手上有一件古董,想出售,到文博館來打聽行情,我們就認識了。他那會兒瘦得跟火柴棍似的,公司的事鬧得他每晚合不上眼,他說只有聽我的故事才能睡得著覺…後來他和妻子鬧離婚,財產全給女方占了。這幾年他重新創業,算是有些起色,給我買了房子、車子,但他再也不聽我講故事了,即使不聽他也睡得很安穩,倒是我經常失眠了。歐百麗說到苦悶處,自斟自飲,一瓶酒很快消掉大半。

  幾杯酒下去,我的膽子也壯了。我說,以後我每晚給你講故事,保證你不會失眠。

  歐百麗呵呵笑著揪我的臉一把說,小弟弟,你不會愛上姐姐吧?

  我說,你和曾平又沒有結婚,我還是有機會的。我一臉純真看著歐百麗。

  歐百麗擺擺手說,我喜歡的是有閱歷的男人,像你這樣不經世事的小男生我沒有興趣。

  歐百麗的話嚴重傷了我的自尊。我說,曾平的事業現在是比我成功,但將來我會比他做得更好。他已經在走下坡路了,而我正在向上走,最重要的是在思想上我能與你同步,對於你來說他太老了,所以,他不再有心情聽你的故事。

  歐百麗的自尊也傷到了,她惡狠狠地灌了一杯酒說,胡說八道,小男人。

  我忽地站起來坐到歐百麗身邊,我把她的腦袋抱住,我的嘴巴在她的嘴巴上印下去,像打油戳那樣印了四五次。我說,這是小男人的吻嗎?

  歐百麗好像是被打懵了,綿軟無力地躺在我的手臂里,臉蛋血紅,一嘴熱乎乎的酒氣。

  我沒有繼續侵犯她,其實是她侵犯了我,要不是有了幾分酒意,我是不會輕而易舉付出我的初吻的。對她的嘴唇我沒有什麼感覺,接觸的像是一片棉花。但是,現在我要做個好情人。我摸著歐百麗的頭髮說,現在輪到我給你講故事,你累了就睡吧。

  故事只講了一個開頭,歐百麗的腦袋漸漸往下沉,手裡抓著一隻酒杯,眼睛已經合上了。

  帳還沒結呢,我招手讓服務員埋單,服務員把單子打出來,我一看數字心如刀絞,原先歐百麗說是她請客,我一心想把她弄醉忘了這一茬。我忍痛買了單,把歐百麗背到車子跟前,從她皮包里找了鑰匙,打開車門把她放到后座上,我坐在前座上。我沒打算把歐百麗送回家,也沒打算把她弄到其他地方去,我是不會乘人之危的,那只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第二天早晨六點多歐百麗醒來了,她在皮座上一翻身我也醒了。我回頭問她,醒了?

  歐百麗和我一打照面,臉上一驚,忽地爬起來嚷到,我怎麼在車上睡了?昨晚我喝醉了?天啊,我夜不歸宿。齊發,你怎麼不叫醒我?歐百麗的臉被皮座壓出皺紋,頭髮蓬亂,眼睛通紅,樣子實在不雅觀。

  我說,昨晚我本來想送你回家的,可是我不會開車,而且我看你睡得香,失眠的人難得睡一個好覺,我捨不得叫醒你。

  歐百麗哼了一聲,好像洞察了我的狼子野心。她不再搭理我,翻包找手機,發現手機是關的。我怎麼把手機給關了,她自言自語。手機是我關的,歐百麗不知道。

  歐百麗往家裡拔電話,好像沒有人接聽。她臉色陰沉地對我說,齊發,你打的回家吧,我要趕回去。

  我說,要不要我跟你回去解釋一下?

  歐百麗不耐煩地說,行了,你就別添亂了。

  我打開車門下車。歐百麗換到前座上,一溜煙把車開走了。

  看來歐百麗有點惱我,曾平那邊更不用說了,沒準回到家裡他就讓歐百麗和我斷交了。我考慮過後果——歐百麗會生我的氣,回家會受曾平的一點鳥氣,他們吵翻最好。我不怕歐百麗不理我,事情過後她會給我來電話的,畢竟,這世上願意聽她講故事的沒什麼人了。

  歐百麗回到家後沒有和我聯繫,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個星期過去了,我沒有到文博館去,歐百麗也沒有音訊。我對我的判斷產生了懷疑,焦躁不安地在家翻看新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希望從書中吸取一些有用的經驗,經驗是有的,就是要會寫情詩情信。我這方面的技能稀疏,總不能去抄吧,讓美女識破了還不笑掉牙。

  我還想到採用電視劇里的招術——讓張好扮流氓,調戲歐百麗,我英雄救美;找個妓女冒充曾平的情人,半夜往他們家裡打電話;我捧著一束玫瑰花跪在歐百麗的面前……這些招術往深處想,都不像有腦子的人幹的。其實無論什麼招術都是虛的,像我這樣一個沒錢,又沒穩定職業的男人,憑什麼要女人喜歡上呢?

  張好一回屋我就對著他哀號,你他媽的自顧自地風流快活去,也不給兄弟傳授幾手絕招,我快旱死了。

  張好最近連續接了幾個動作大片替身的活,身價漲了,這兩天在收拾行李準備搬出去和女友同居。他瞥了一眼橫躺在床上的我說,你小子這兩個月到處晃蕩,是被哪個女子害了?

  我說,人財兩空啊!

  張好大吼一聲,大丈夫何患無妻。

  我說,你別逞能了,搬出去住可不比家裡,該給人家磕頭的時候你就得給人家磕頭。

  張好得意地拍拍胸脯說,哥們,別忘了我們的優勢,女人挨上我們也是捨不得放手的,關鍵膽子要大,下手要狠。

  我說,說來聽聽,我們有什麼優勢?

  張好說,照照鏡子去,你那副長相女人喜歡。

  我懶得搭理張好,他一介武夫能有什麼好主意。張好把行李收拾好了,扛起兩隻大紙箱說,哥們走了,想不開的時候就打電話。

  張好一走,屋子前所未有的空曠和淒涼,連掛在牆角的蜘蛛網都破破爛爛的。我躺在床上忽然想到丁粉,我的身子熱起來,我不能想她,我現在只能想歐百麗,如果我連這關都過不了,一切都是空的。我把身上的背心內褲通通褪去,光裸裸地跑到脫了漆的衣櫥前照鏡子。鏡子裡的人身高179厘米,體重86公斤,高挺的鼻樑,方正的下巴中間有一性感的小凹坑,襯出主人是一個有毅力的人;眼睛明亮細長,嘴唇跟姑娘們一樣紅潤;蜂腰熊背,兩塊大胸肌舉舉手能上下遊動,腹部平坦結實,往下是肥沃的土地和壯實的牛羊。

  我自己都給忽略了,我是一個英俊強壯的男人。男人喜歡美麗的女人,女人有什麼理由不喜歡英俊的男人呢?曾平已老,他一定滿足不了歐百麗。

  想到最終要用身體去做武器,羞恥湧上頭來,我蜷縮在鏡子跟前,不敢再看鏡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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