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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2:20 作者: 映川

  我想報考電影學院當演員在很多人看來是腦子出了問題。不說我的出生地是小小的靖州縣,就是我們整個省里也沒聽說出了什麼有名氣的演員,我憑什麼吃得上這碗飯?如果我出身書香門第,或者家底豐厚,再或者有個把親戚做官,別人都好理解一點,偏偏這些條件和我一點邊都沾不上。我父親是個木工,能打一手好家具,長年在外忙活路,逢年過節才回一趟家。而母親卻老早把我們兩兄妹扔下不管,自己到地下休息去了。

  父親認為我是受了李長河的誤導。他找上門去數落李長河,我的兒子是要正正規規念書考學校的,求你不要把他往邪路上引。一個男人能靠賣臉皮吃飯嗎?笑話!我們齊家不出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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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曾經給文化館做過辦公桌和椅子,和李長河的關係向來不錯。而且,李長河還給父親介紹了其他的生意,例如,給文工團、劇場打制道具、桌椅,給親戚朋友打製衣櫃大床什麼的。父親因為我的事和李長河翻了臉,連和氣生財的原則都顧不上講了。

  我要當演員的想法確實得到過李長河的鼓勵。作為文化館館長的李長河經常要排演很多劇目,逢年過節給縣裡的老百姓演出,餵精神食糧,提高文化素質;上邊有領導來檢查工作時要匯報演出;有時還要拿出一些劇目到外面參加比賽。歌舞節目李長河不拿手,他拿手的是編一些短小的話劇,話劇取材於火熱的現實生活。李長河編的話劇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諷刺社會上的不良現象,例如不尊老愛幼,小偷小摸;二是歌頌好人好事,特別擅於歌頌領導同志的奉獻精神。

  我讀小學三年級那年,李長河到我們學校來選一個小演員,這個小演員要求特別能哭。縣裡的宣傳副部長本來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台上露個臉,李長河偏偏不買帳,說那小姑娘不但不會哭,而且臉比門板還木實。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李長河是一個有藝術良心的人。

  上我們音樂課的小劉老師給李長河挑了幾個小姑娘,一排站著。李長河對她們說,你們的父親生病了,病得很重,你們會不會難過得哭了?不知道是不是李長河的戲沒有說好,小姑娘們一個個站著,有的拼命眨巴眼睛,但誰也沒哭出來。當時我正在一旁給同學們表演小兵張嘎捉弄胖翻譯的戲,我沒有搭檔,一個人扮演張嘎和胖翻譯兩個角色,同學們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李長河也被吸引過來,他在旁邊看了一會走上前問我,小同學,會哭嗎?如果讓你在舞台上表演,你能當眾哭出來嗎?

  我想哭有什麼難呢?我想哭的時候總能哭出來。於是我就哭了,我不僅把眼淚哭了出來,連鼻涕都哭出幾寸長。

  李長河摸摸我的腦袋說,可以了,可以了。

  我立馬止住哭,眼淚捨不得擦。

  李長河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齊發,整齊的齊,出發的發。

  李長河說縣裡好像就一家姓齊的,齊木工是你爸吧?李長河是北方人,當兵復員後分到靖州縣,紮根20多年,縣上各家各戶的情況也基本了解了。

  當時我沒想這麼多,我以為我爸打家具打得好,是個名人了。我驕傲地昂起頭說,是,齊木工是我爸。

  就這樣,我在李長河自編自導的話劇中成功扮演了一個能哭卻善解人意的小學生。這部劇還送到省里參加匯演,評了個二等獎。聽說有一個領導幹部看完戲後,表揚裡面的小演員,也就是表揚我說,這孩子演得太好了,他把我的眼淚都逗出來了。

  日子過得跟鳥飛一樣快,我很快上了中學。我經常在李長河排演的話劇中露臉,算是友情客串。

  有一次李長河排一出話劇,劇中一個母親的角色有兩個女演員爭著要演,李長河不知道該派給誰好。他問我,齊發啊,你覺得誰演你媽比較好?

  我說讓陸曉虹演吧,陸曉虹能演得更好。

  李長河說,陸曉虹沒結過婚,蔣鳳已經結過婚了,蔣鳳應該更有表演經驗。

  我說,她們兩個都沒孩子,要演別人的媽誰也不占優勢。不過,陸曉虹在家裡是老大,下面有三個弟弟,而蔣鳳是家裡的獨苗。我說著還比划起來,我說陸曉虹是這樣疊衣服的,蔣虹是這樣疊衣服的,陸曉虹是這樣走路的,蔣鳳是這樣走路的,你說誰更像當媽的?

  陸曉虹疊衣服是先把兩隻袖子疊整齊,然後一截截往裡碼,把一件襯衣疊成一個正方塊。蔣虹疊衣服不能說是疊,兩隻手臂輪子一樣轉一轉,一件衣服就卷好了。陸曉虹屁股比較大,走路用力,而且總是走直線,屁股往下一頓一頓的,像下了蛋的母雞。蔣虹沒屁股,兩條麻杆腿,走路偏愛晃,左擺右擺得像崴了腳。

  李長河笑了說,臭小子,比劃得還挺像,你整天盯著別人看是不是?人家怎麼走路疊衣服你怎麼這麼清楚?

  我有些飄飄然說,她們有什麼好看的,我才懶得看她們呢!只不過平時落在我眼裡的人和事,想起來就像放電影,一串串圖畫在腦子裡跑。像陸曉虹和蔣鳳這樣的熟人更不用說了,我要學她們跟數我的手指頭一樣容易。

  李長河說,好小子,給我說說,你平日除了上學都幹些什麼呀?

  我說,一放學我就在街上轉,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只要我想知道哪個人是從什麼地方來,想辦什麼事,我都會跟著去弄個明白。有一次,我跟一個人跟了一整天,他上面廁所我都沒放過,最後才搞清這人是個人販子。我見識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李長河撲哧一笑說,乳臭未乾,牛皮也不怕吹破了,那人販子怎麼不把你拐走啊。哎呀。我倆認識也有七八年的功夫了,憑你的見識,你說說我有什麼特殊之處?

  我斜了李長河一眼說,你最近是有點特殊,我說了你不能生氣。

  李長河說,快說。

  我說,你和蔣鳳好上了。

  李長河白晰的臉一下變成一朵紅雞冠花,他左右看看確定剛才我說的話沒人聽到後,掄起手臂說,你小子胡說看我不揍你。

  我說,李館長,我也只是猜的,你不承認就算了,我去看電影了。說完我轉身就跑。

  剛跑了兩步,李長河的大手一下把我揪回來,他壓低嗓子說,我李長河是個正人君子,整個靖州縣誰不知道?說,你的歪念頭是憑什麼想出來的?

  我說,李館長,這不怪你,要怪就怪蔣鳳。以後你要提醒提醒蔣鳳,你說話的時候她不要老這樣一副樣子,我學著蔣鳳的表情和動作。蔣鳳在李長河說話時總是一副早就知道了,滿不在乎的表情。文工團有哪個女演員敢不尊重文化館館長的,除了蔣鳳。

  李長河看我學完笑了,在我頭上敲了一記說,齊發,你這個精仔,好好讀書,爭取往外走,當大官去。

  我不屑地說,當大官有什麼了不起?我才不當官呢。

  李長河說,哪你想幹什麼?科學家還是大學教授?李長河的語氣里有了調侃的味道。

  我說,我要當一個演員,我要拍電影,拍電視。

  這豪言壯語說出來把我自己嚇了一小跳。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好好想過我的將來,也就是說我從沒有過什麼明確的理想。是李長河不以為然的話刺激了我,把我大概屬於潛意識的想法逼了出來。我緊張地盯著李長河的臉,我想他不笑死才怪呢。

  李長河沒有取笑我,他的臉看上去突然嚴肅了,深沉了,像平時開會的樣子。他說,有志氣。我們雖然生長在小地方,志氣不能小了。可齊發你一定要清楚,天有多大,地有多大,人心就有多大,不懂得人心就沒法把人演好,要做好演員難啊!李長河臉上是一種痛惜的表情。這個小縣城才子也是有一定胸襟的,不過那時候我還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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