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放浪形骸的中朝名士

2024-10-02 06:37:50 作者: 何善蒙

  隨著司馬氏逐漸掌握實權,政治上的混亂暫時趨於平緩。如果說竹林時期是短暫的政治觀望期的話,那麼這個時期名士們必須做出一個選擇,這是政治立場的問題。竹林之遊也由此偃旗息鼓,無論是否自願,走出竹林成了士人的一種基本共識。竹林的精神核心人物山濤進入仕途,並施展才華。跟嵇康有著極其相似精神氣質的向秀,也選擇走出竹林。

  嵇中散既被誅,向子期舉郡計入洛,文王引進,問曰:「聞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對曰:「巢、許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世說新語·言語》)

  所謂箕山之志,就是隱逸山林,傳說當年巢父、許由就是隱居於此。嵇康被殺之後,向秀被郡守舉薦呈送郡國帳簿到京都洛陽去,司馬師召見了他,問他說:「聽說您有意隱居不出,為什麼今天會在這裡呢?」這個問題多少令人有些尷尬,也略有挑釁的意味。向秀回應說:「巢父、許由只是孤傲之士罷了,不值得過於稱讚羨慕的。」這個回答讓司馬師非常滿意。從道理上來說,像巢父、許由般隱逸山林,更符合向秀內心的理想。但是,在當時的情形之下,即便心中無奈,也必須走出竹林。魯迅先生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中有一段話:「年青時讀向子期《思舊賦》,很怪他為什麼只有寥寥的幾行,剛開頭卻又煞了尾。然而,現在我懂得了。」向秀當年離開竹林的時候,寫了《思舊賦》,回憶了跟嵇康和呂安在竹林度日的經歷,可見他對那段生活有著深刻的情感。而這個時候,向秀必須離開竹林,否則可能也只有死亡一途了,向秀對這種事實是無奈的,世間竟已無法容下一片竹林了!

  司馬氏最終取代曹氏並建立西晉,這也是自然而然的結果,由此而來的政治上的短暫平穩和統一,對於名士們來說,也是一種新的生活空間。當然,基於此前政治鬥爭的陰影,遠離政治成為多數名士的內心默契,放縱自我和追求奢侈在這個時期,成了名士生活方式的選擇。提及這一時期,放達大概是基本的特徵。章太炎先生在論及這一時期時也說,「蓋放蕩之至,竟似習與性成矣」(《太炎文錄·卷一》)。我們從當時史書的記載中,也可以非常直接地感知這種情形。

  惠帝元康中,貴遊子弟相與為散發倮身之飲,對弄婢妾,逆之者傷好,非之者負譏,希世之士恥不與焉。蓋貌之不恭,胡狄侵中國之萌也。其後遂有五胡之亂,此又失在狂也。(《晉書·五行志》)

  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頭散發,裸袒箕踞。其後貴遊子弟阮瞻、王澄、謝鯤、胡毋輔之之徒皆祖述於籍,謂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幘,脫衣服,露醜惡,同禽獸。甚者名之為通,次者名之為達也。(《世說新語·德行》注引王隱《晉書》)

  輔之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鑑。性嗜酒,任縱不拘小節。與王澄、王敦、庾敳俱為太尉王衍所昵,號曰四友。……與郡人光逸晝夜酣飲,不視郡事。成都王穎為太弟,召為中庶子,遂與謝鯤、王澄、阮修、王尼、畢卓俱為放達。(《晉書·胡毋輔之傳》)

  尋以世難,避亂渡江,復依輔之。初至,屬輔之與謝鯤、阮放、畢卓、羊曼、桓彝、阮孚散發裸裎,閉室酣飲已累日。逸將排戶入,守者不聽,逸便於戶外脫衣露頭於狗竇中窺之而大叫。輔之驚曰:「他人決不能爾,必我孟祖也。」遽呼入,遂與飲,不舍晝夜。時人謂之八達。(《晉書·光逸傳》)

  上述的記載,大致發生在晉惠帝元康時期至永嘉年間。以王衍「四友」(胡毋輔之、王澄、王敦、庾敳)和「八達」(胡毋輔之、謝鯤、阮放、畢卓、羊曼、桓彝、阮孚、光逸)為中心的名士群體,就是所謂的中朝名士,而放達是他們基本的行為特徵。這種特徵源於對以阮籍為代表的竹林名士行為的效仿,但事實上已經遠遠超出了竹林時期放達的限度。簡單而言,竹林時期的放達,雖然明顯地表現了對禮法制度的破壞,但是按照魯迅先生的說法,那些破壞禮法的人,事實上是最相信禮法的人,他們破壞的是那些虛偽的禮法,所謂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就是這麼產生的,在竹林七賢放達的背後還有對價值的關注。但是,中朝時期的這种放達,事實上已經完全與現實政治無關,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放達,稱之為放浪形骸也是非常恰當的,具體行為有散發裸袒、閉室酣飲甚或對弄婢妾等。這種情形的出現和當時的政治環境有著密切的關係。在司馬氏建立西晉之後,政局暫時穩定。在士族政治環境下,上層士族擁有種種特權,甚至不需要通過處理具體政治事務而獲得地位。對於他們來說,放達成為提升自己聲望的一種非常重要的途徑,由此,清談和放達的氛圍結合在一起,構成了中朝名士生活的基本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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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這一時期的名士們並非均是以放浪形骸的形象出現的,比如郭象、樂廣、裴頠等,尤其是裴頠,他非常直接地批評了這种放達狀況。

  頠深患時俗放蕩,不尊儒術,何晏、阮籍素有高名於世,口談浮虛,不遵禮法,尸祿耽寵,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聲譽太盛,位高勢重,不以物務自嬰,遂相放效,風教陵遲,乃著崇有之論以釋其蔽。(《晉書·裴頠傳》)

  裴頠從社會良性運作的角度出發,批判了這种放達之風。他認為這樣的風氣對於整個社會的有效運轉來說,並非好事。而後來西晉滅亡,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與「清談誤國」有關,《晉書》對此也有非常明確的評價。

  有晉始自中朝,迄於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虛玄,擯闕里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頹毀,五胡乘間而競逐,二京繼踵以淪胥,運極道消,可為長嘆息者矣。(《晉書·儒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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