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徜徉山水的東晉名士
2024-10-02 06:37:53
作者: 何善蒙
永嘉治亂,衣冠南渡,一大批名士從北方來到了江南。不同的生活環境,對於名士的生存來說,也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如果說前一階段名士們活動的中心在洛陽,那麼這一階段的中心則是會稽,也就是以紹興為中心的浙東地區。山水是這一區域自然環境最為重要的特點,而名士們對此也有諸多感受。
顧長康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云:「千岩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
…………
王子敬云:「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世說新語·言語》)
顧愷之也好,王獻之也罷,均是當時第一流的名士,這也是他們對會稽山水的直接稱讚。作為名士之冠的王羲之亦表達過對於會稽山水的喜愛。
羲之雅好服食養性,不樂在京師,初渡浙江,便有終焉之志。會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謝安未仕時亦居焉。孫綽、李充、許詢、支遁等皆以文義冠世,並築室東土,與羲之同好。(《晉書·王羲之傳》)
「會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這毫無疑問是一個具有影響力的口號。尤其是在謝安、王羲之的帶領下,名士們將會稽作為活動的中心,也是自然而然的。徜徉在山水之間,成了東晉名士一種極為普遍的生活方式,比如王羲之的蘭亭集會。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蘭亭集序》)
名士蘭亭雅集發生在永和九年(353)的三月初三上巳節集會,這無疑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當時參加蘭亭雅集聚會的有四十二人,可謂是盛況空前!而且,我們也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他們與此前的中朝名士有著本質上的差異,對精神境界的追求重新成為名士們關注的重點。在會稽的山水之中,名士們找到了精神寄託的對象,他們的生命與這種自然的靈性融合在了一起!
雖然後來很多人都說蘭亭雅集是模仿西晉石崇的金谷園集會,但王羲之自己對此倒是非常滿意,「王右軍得人以《蘭亭集序》方《金谷詩序》,又以己敵石崇,甚有欣色」(《世說新語·企羨》)。從後來的影響力來說,蘭亭之會甚至要高於金谷園集會。更為重要的是,蘭亭之會是在山水之間進行的,這是東晉人獨特的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的轉換,對於中國文化史的影響是極為重大的,宗白華先生曾經評價道:
晉人向外發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虛靈化了,也情致化了。陶淵明、謝靈運這般人的山水詩那樣的好,是由於他們對於自然有那一股新鮮發現時身入化境濃酣忘我的趣味;他們隨手寫來,都成妙諦,境與神會,真氣撲人。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也只是新鮮自然而已。然而擴而大之,體而深之,就能構成一種泛神論宇宙觀,作為藝術文學的基礎。孫綽《天台山賦》云:「恣語樂以終日,等寂默於不言,渾萬象以冥觀,兀同體於自然。」又云:「遊覽既周,體靜心閒,害馬已去,世事都捐,投刃皆虛,目牛無全,凝想幽岩,朗詠長川。」在這種深厚的自然體驗下,產生了王羲之的《蘭亭序》,鮑照《登大雷岸寄妹書》,陶宏景、吳均的《敘景短札》,酈道元的《水經注》;這些都是最優美的寫景文學。(《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
山水詩以及山水畫,都是在這個時期產生的,這顯然跟名士們南遷這一事實有直接的聯繫。正是因為名士們進入了會稽的山水之中,才有了山水詩和山水畫等中國文化史上的重要成就。名士們在會稽山水之中找到了一種非常雅致、悠遠的精神境界,山水對於他們來說,不只是一種自然存在物,還是一種情感的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