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義和女權主義
2024-09-26 06:41:33
作者: [日] 上野千鶴子
女權主義對新自由主義改革有何反應?
新自由主義是女權主義的強大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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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新自由主義乍看之下似乎已經洞穿了父權制看似牢不可破的基石。從現狀看,《均等法》無疑是新自由主義改革的一部分,但與這部法律頒布之前相比,女性現在可以從事的工作和職位多得不可想像。在報社有常駐地方支部,披星戴月趕赴新聞現場的女記者,在交易所也有不分晝夜、連續奮戰的女交易員。
當然,這些變化既非《均等法》的效果,也不是新自由主義改革的恩惠。這是一個更大的世界歷史變革的結果。正如比較福利制度理論家哥斯塔·埃斯平-安德森所指出的,這一系列變化都是有如地殼變動一般的社會變革——所謂「未完成的革命」[3]的產物。新自由主義改革是各國政界、商界和官僚界對世界歷史大變局做出的反應,而女權主義是這一社會變動的歷史產物之一。正是變革中產生的裂縫為女性帶來了新的可能性。對於社會少數群體來說,變革永遠是機遇。在一個停滯不前、一潭死水的社會裡,像女權主義這樣的少數群體的思想根本沒有誕生的空間。世界歷史變革往往在先,而思想緊隨其後。千萬不要誤以為是女權主義改變了歷史——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近代社會性別分工森嚴,並且能夠為男女分別提供固定的社會位置——這也就是伊萬·伊里奇所說的「性別隔離」。而這個社會形態的崩潰所帶來的,使得男女能夠共同參與社會活動的一系列變化,就是埃斯平-安德森所說的「未完成的革命」。之所以稱之為「未完成」,是因為在各國社會中,這一變化是不徹底的。這種中途受挫的不徹底性又在社會內部引起了各種各樣的新問題。
在其背後,首先是一場重大社會歷史變革——後工業化,還有一次重大的技術革命,也就是信息革命。由此,「得信息者得市場」的知識產業誕生,取代製造業,以信息、服務為中心的軟經濟也蓬勃發展起來。第二產業的時代已經結束。目前,一半以上人口從事第三產業的時代已經到來了。
一想便知,重化工業的時代就是「男人的時代」:在效率至上的大旗之下,以軍事化形式組織起來的產業勞動者一刻不停地進行著大規模生產。但是在知識密集型的信息產業,勞動者有沒有體力都無所謂。已有數據可以證明,無論體力如何,在智力水平方面,男女並無差異。的確,男性工人可能更適合站在煉鋼高爐旁,但計算機屏幕前的工作是無所謂性別差異的。計算機行業的早期程式設計師大多數都是女性。甚至有人預測,在信息化大潮之下,現有的勞動力性別差異在不久的將來就會逐漸消失。
有一個事件象徵著這種變化。越南戰爭是最後一場「男人的戰爭」——士兵肩上扛著沉重的武器在泥濘中爬行——這場戰爭不論是理念上,還是實踐上都稱得上一場「骯髒的戰爭」。與此同時,儘管婦女解放運動已經風起雲湧,但仍沒有什麼人主張「婦女也應從軍」,不僅如此,這種主張還遭到保守派男女的抵制:他們認為「不能讓女人做這些事」。然而,這一風向在海灣戰爭時發生了大轉彎:國家不僅鼓勵女兵參戰,女性自己也積極要求參與後勤支援乃至前線戰鬥。戰鬥的高科技化為這一變化提供了條件。瞄準目標,按下按鈕,摧毀目標。這種電腦遊戲一樣的戰鬥既不要求操縱機器的技術,也不要求過硬的體力。女兵的參與仿佛使得人們對戰爭的印象從「骯髒」升級為「乾淨」。
很多人期待信息技術的革新將結束工業社會以男性為中心的野蠻時代,創造男女可以並肩工作的後工業時代。然而,進行了十幾二十年的信息革命並沒有消除勞動力的性別差異,只是對勞動力進行了簡單重組。人們發現,不論在哪個國家、哪個社會中,信息產業的高管都以男性為主,即使在新興產業領域,女性也往往被固定在程式設計師、操作員等低級崗位上[4]。
由於新自由主義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自古以來的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結構,女權主義對其抱有期望也不奇怪。但實際上,這一期望最終遭到了背叛。性別歧視並未消失,只是改頭換面。因此女權主義絕不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然而即使如此,女性已經越來越難以為共同利益而結成統一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