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和意外
2024-09-14 03:16:30
作者: 江羨魚
明天和意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天空變得亂糟糟起來。陰雲遮蔽了爛尾樓頭頂上的日光,風把四散的紙單子吹得打旋,有一張落在了顧朝朝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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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幾日的報紙。
殺人潛逃的罪犯高彥和被害的科學家趙霽,兩張臉被污漬弄得漆黑一團。
朝朝目光微頓,轉而看向鑑證科的眾人,宣讀注意事項。
「大家兩兩一組互相檢查防護衣手套是否穿戴妥當,千萬不要留有縫隙;注意病菌是通過呼吸道傳染;身上也千萬別留有傷口,容易誘發感染……」
在她說話間,大家有序地動作了起來。
涅墨西斯傳染範圍在一百米以內,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將警戒線設置在了兩百米的位置。所幸爛尾樓附近沒有居民區,只有一個廢棄的垃圾焚燒廠。警方這番大動作,才沒有引起群眾聚集,造成更加惡劣的後果。
樓外一切準備妥當,顧朝朝和眾人一起走入大樓。而這時,李澤和趙銘宇押著被銬著手腕的高彥,正要進入警車內。
朝朝轉過頭,剛好對上高彥扭過頭的視線。
他停了下來,朝朝看著他,他們靜靜地對峙著。
高彥的表情詭譎而沉重,在進入車內的前一秒,忽地露出了一抹憐憫的神情。
而後,把玻璃窗當作鏡子,整理起來自己蓬亂的頭髮,好像方才的一切都不過是錯覺。
憐憫?
朝朝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是一個被抓捕歸案的犯人會有的表情嗎?
她這樣問著自己。
可最終也沒有得到答案,而當她徹底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出事的時候,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的。有一句話說,永遠不會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到來。
他們是下午兩點一刻進的三樓房間。
起初並沒有什麼異常,大家也都是按照反覆強調的注意事項開始作業的。
首先,需要核對涅墨西斯的數量,總共八管。
負責清點數目的人是陸淼淼,顧朝朝的師妹,今年剛出來實習,王老師讓朝朝這個師姐帶著,美其名曰:給新人增加點實踐經驗。
顧朝朝本來覺得這次案件危險係數高,是不想帶著淼淼出來的。可是經不住師妹軟磨硬泡,於是就給她安排了一個清點菌管的活計。
總之讓她站得遠遠的,別往上湊。
陸淼淼蹲著身子清點完數量,沒離開,打算站在顧朝朝旁邊旁觀學習。顧朝朝正要接手準備採集玻璃管上的指紋時,意外發生了。
一聲激烈的爆炸聲,仿佛在耳邊炸開響,類似過年時的鞭炮,劈里啪啦地,自試管架後傳來。
後來的高彥也承認,這小型炸彈是他由鞭炮改裝而成的。
陸淼淼蒼白著臉,她因恐懼而緊縮著的瞳孔里,倒映著的是破碎四散的玻璃片,身體僵硬地仿佛被釘子死死地釘在了原處,在那幾秒的反應時間裡,根本挪不動分毫。
她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
涅墨西斯泄露了!
……
「顧博——」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顧朝朝快速地抱住陸淼淼的頭,用身體將人壓倒在地。隨著爆炸聲四散開來的玻璃碎片,這才沒有正面攻擊陸淼淼防護脆弱的面部。
「朝朝師姐?」
陸淼淼驚魂未定,聲音顫抖地喊了一聲。
沒聽到顧朝朝的回覆,她又問了一聲,甚至帶上了哭腔。
「師姐,你沒事吧?」
顧朝朝的後背猛地疼了一下,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這聲回應,讓陸淼淼只稍稍鬆了口氣。
後背伴隨著火焰的灼燒感,顧朝朝意識到玻璃片割破了防護衣,扎入了她的皮膚之下。她緩慢地站起身,看到了同事們震驚又帶著沉痛的表情。
「顧博,你的後背……」
大家欲言又止。
顧朝朝知道,自己已經被病菌感染了。
「還在愣著做什麼?不記得注意事項了麼,現在抓緊時間封閉現場!」朝朝格外冷靜,從容不迫地說:「警戒線內注意消殺,你們也是,千萬不要大意……」
否則24小時內,死亡率和傳播率都是100%
這意味著,顧朝朝的生命已經開始了二十四小時的倒計時。眾人強忍眼中酸澀,有條不紊地處理現場。
陸淼淼此時才意識到師姐身上發生了什麼。隔著面罩,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嗚咽著哭泣。
「師姐,怎麼辦啊……」
她看到了顧朝朝鮮血染紅的背脊,張開的手甚至不敢去碰她,自責萬分:「這麼多血……是我的錯……受傷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淼淼!」
顧朝朝見師妹此刻神思無主,語氣嚴厲了起來,卻沒有分毫的訓誡和指責的意思。
她拍了拍師妹的肩膀,和緩地安慰道:「不要亂說話,你聽著,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她這時想起在門口和高彥的對峙,他臉上那個讓顧朝朝看不懂的憐憫表情,此刻突然明晰,原來這一切都是在他的計劃之中。
朝朝的重音壓在了句末。
「這是犯人的陰謀,無論此刻站在這裡的人是誰,都會受害。」
沒有例外。
*
許言清本欲在天黑鹿角山起霧之前將帳篷收起,趕去山頂的民宿休息一夜。卻在起帳篷的四角固定釘時,被尖銳的起子劃傷了手掌。
鮮血從傷口縫隙,爭先恐後地湧出。
許言清盯著掌心的傷痕,眼神空茫了會兒。忽然覺得心口一空,好像要失去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一樣。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餵?」
「許言清,顧朝朝……出事了!」
山上信號不好,手機里李澤的話語斷斷續續。
高彥設下陷阱,引得涅墨西斯泄露,所幸鑑證部門處理及時,現場已經進行過消殺,沒有讓病菌擴散出去。
但是,顧朝朝卻……
李澤欲言又止。
在兩人的電話中,許言清除了最開始的那句「餵」,沒再說一個字,他不知道許言清有沒有聽到自己在說什麼。
於是,反覆確認,「許言清……你在聽嗎……」
許言清的腦海空白一片,面色蒼白,血色全無。
他不知道李澤後來說了什麼。
腦海中只有一句顧朝朝出事了,像張牙舞爪的荊棘一般狠狠扎入他的五臟六腑,不給他絲毫喘息的餘地。
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手心掉落,砸在尖銳的石子上,屏幕碎裂,帶著鮮紅的血水。
「許言清?許言清……你在聽嗎……你在聽嗎……」
營地已經沒有了人煙,只餘下帳篷一頂,篝火一束,在黑夜裡閃著細微的火光,霧氣蔓延開來,那點火光最後也淹沒在夜色里。
鹿角山水汽充沛,一到夜裡便會籠罩白霧,下山之路艱險重重。
許言清不記得自己摔了多少次了。
最嚴重的一次,看不清腳下,一腳踩空滾下了山坡,撞到堅硬的青石板,甚至聽到了左腿沉悶的骨折聲。
可許言清自始至終面色不變。他倚靠在樹幹上,看著上方遮天蔽日的樹木,星辰的光甚至都無法透入這方世界。
許言清最後敲碎了自己那塊帶了近二十年的腕錶,調節好錶針充當臨時指南針辨別方向,拄著一根枯樹枝繼續往山下走。
他的眼眸空蕩蕩的,仿佛靈魂掉入了深淵裡,只剩下軀殼還在勉強支撐著,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停在山下的紅色越野車。
頓時,死水一般的眼中迸裂出一絲亮色。
*
警局對高彥的審訊環境異常嚴苛,白熾燈點到最亮,好幾個警員抽著煙一起連番審訊,絲毫不給他喘息的餘地,堪比熬鷹。
可最終依然沒從他嘴裡得到他們最想要的答案——涅墨西斯有抗藥劑。
「這個答案,大約只有死去的趙霽知道。」
高彥穿著白毛衣,綠西服褲,短髮凌亂,身上一股子煙味,終於難以忍受了,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只有死人才知道。
李澤咬著後槽牙,雙手狠狠一拍桌子,猛地上前揪住高彥的衣領要打人,高彥自然要還手反抗,其他警員因職責連忙拉架,但是拉了多少偏架也就自己人清楚了。
顧朝朝被安排在了越霽研究員專門的隔離房。
她這個狀態送入一般醫院並不合適。
一則醫生並不了解她身上病菌的情況,不能找到治療策略;二則普通醫院人多口雜,把消息泄露出去,事情就複雜了。
穿著防護服的丁希言熟練地給顧朝朝抽了五管子血。「我會把這些血樣送檢,報告大約半個鐘頭就能出來,如果是陽性的話……」
她沒再繼續,微微垂下的眼眸,帶著沉重與無奈。
顧朝朝明白這個意思。
「說實話,你們研究院沒有涅墨西斯的疫苗,也沒有能治療的藥劑,對吧?」朝朝用棉簽按著止血,擡頭道,「就算是這樣,也依然要研究這樣的病菌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丁希言收拾樣本的動作頓了頓。
「本來放在實驗室里的話……大家都很安全的,如果不是高彥的話……」
在她進來之前,盛所長擔憂的話猶在耳邊,他們整個研究所趙霽博士的研究團隊都會徹底完蛋,光是啟用BSL-4實驗室用來研究殺人的病菌就已經是大問題了。
甚至還要害死一個活生生的人。
丁希言內心遭受的折磨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