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誰都別裝
2024-06-12 05:01:07
作者: 於寧
胡東到底是個沒腦子的主兒,扭著把手要下車:「遠哥,我找鳳三去,我讓他給四哥賠錢,大不了我跟他翻臉,操他媽的,一個毛線鳳三算什麼?遠哥回來了橫掃一切,我跟了遠哥了,愛誰誰!」這小子三姓家奴的脾性暴露無遺,滾吧,跟我?我還得要你呢。
我拉回了他:「別這樣啊,鳳三也是個愛面子的人,你這麼去找他多不好?聽我的,你給他打電話,約他出來,就說有個關於胡四的重要情況要向他匯報,他出來了我跟他解釋。你不知道,我跟鳳三的關係也不錯,我不想親眼看著他跟胡四鬧起來,我來做個和事老,讓鳳三和胡四都保留著面子,這樣好不好?」
胡東天真地笑了:「遠哥,不愧是大哥啊,想得比我周全,這樣好啊。來,把電話給我,我這就給鳳三打電話,玩兒老傢伙我有一套。」我說:「不急,先想想這話怎麼說,萬一他讓你去他公司談呢?我不方便去他公司的。」胡東想了想:「你別管了,我有辦法讓他出來。」我叮囑他千萬別讓他聽出別的來,把手機給了他。胡東拿過手機,直接撥了鳳三的手機號碼,一個粗重的聲音問:「哪位?」這個聲音不是鳳三。胡東笑道:「老二,是我,胡東,三哥在嗎?」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傳來鳳三的聲音:「有事兒嗎?」胡東故作興奮地說:「三哥,好事兒啊,胡四這小子草雞了,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大祥也懵了,兩個人到處打電話聯繫人,沒人理他們,他們找了白道上的人,也巧了,我一個朋友認識他們找的人,那個人是我朋友的親姐夫,這個手機就是我朋友的,哈哈,真好玩兒……我正在跟著他們,現在他們全『麻』了,好象在商量著請人家吃飯呢。電話上說不清楚,你趕緊過來一趟,我詳細跟你匯報匯報。」鳳三哦哦了兩聲,說:「這早就在我的預料之中,他們全是紙老虎,你不用跟著他們了,回來,我現在沒時間出去。」
胡東捂住話筒對我說,他不在公司里,我了解他,他只要回了公司,手機就關了,一定是在外面,看我的。裝出一付不滿的樣子,嘟囔道:「三哥,你再忙也不如這事兒忙啊,人家都要動用白道了,你不了解情況怎麼行?我又沒有車……」鳳三不耐煩了,高聲說:「你在哪個位置?我過去接你,告訴你啊,以後跟我說話不許用這種口氣。」
胡東還想說句什麼,手機里傳來另一個聲音:「胡東,你在哪裡?」
胡東說:「在海濱立交橋這邊,剛從分局那邊過來。」
對方說聲「在那兒等著」,掛了電話。
胡東嘿嘿一笑:「遠哥,我敢說鳳三就在附近。」
我打開了車門:「你去遠一點兒的地方等他,讓他跟他的保鏢離開一點兒,先胡亂跟他聊一會兒,我過去以後你就躲開。萬一看見我跟他翻臉了,你幫後面這二位把他的保鏢控制起來,押他們上我的車,順利的話,我開鳳三的車去胡四飯店,你們在後面跟著就可以了,」回頭問金高,「你還能開車嗎?」金高說:「沒問題,學到的手藝,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推了胡東一把:「去吧,瞪起眼來,想要跟著我混,必須嘴巴手腳全麻利。」胡東一臉嚴肅地下了車。
「遠哥,我發現這個小子也是個人才啊。」吳振明在後面說。
「人才個屁,以後你就知道了。」我發動車,把車靠到了一個隱蔽的地方。
「鳳三會帶著幾個保鏢?」金高問。
「管他幾個呢,全是廢物,真正的高手是不會跟著鳳三的,你一個可以制他們仨。」
「這話不假,」金高用綁著鋼板的腿磕了磕車門,「聽見這是什麼聲音了嗎?鐵腿。」
我下了車,讓金高坐到駕駛位上,摸著他的肩膀說:「一會兒這樣,你和吳振明先別著急下車,等我跟鳳三聊上了你們再下車。慢慢靠近他的保鏢,我估計他們頂多三個人,等胡東也靠過去,你們就動手,動作要迅速,別讓他們把傢伙掏出來,爭取一下子拿下,拿下以後就把他們押到這個車上來。你開車,振明和胡東在後面控制住他們,然後看我的,如果我開車走,你們就跟上,如果有其他變化,咱們再臨時決定,誰也不敢擔保不出別的問題,明白了?」
吳振明說:「反正我沒幹過這樣的事兒,全聽你的就是了,我估計沒什麼問題,遠哥是幹什麼的。」
金高邊瞄著站在遠處的胡東邊說:「我發現你這次出來變小心了,出什麼事兒,不就是一個鳳三嘛。」
我笑了笑:「別瞧不起鳳三,他在江湖上混了將近三十年,還能站在風口上,沒有點兒把戲能行?」
金高掐著指頭算:「七八年,八八年……沒有三十年,二十多年是有了,這個老傢伙得有五十來歲了吧?」
「差不多,反正他比孫朝陽還大,孫朝陽四十歲生日是七年前了……」
「對了,你一提孫朝陽我倒想起一件事兒來,還記得強子嗎?」
「記得,他被人在醫院裡殺了,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殺的呢。」
「我估計是李俊海。」
「有什麼根據?」
金高咽一口唾沫,正色道:「沒有根據,全憑分析,我來給你分析一下啊。當年李俊海在勞教所,可是他一直惦記著你,一直想利用你跟孫朝陽的矛盾,讓你們倆拼個你死我活。你不是說過嗎?李俊海經常偷偷跑出來,連閻八的門他都能抹上屎,這就證明他有的是時間辦他想要辦的事兒。他的耳目也多,一定打聽到了強子和你都住在……」
我打斷他道:「別瞎分析了,那時候李俊海早出來了,我這條命還是李俊海救的呢。」
金高拍了一下腦門:「咳,我這腦子……不過他也有嫌疑啊,強子死那天他沒在醫院吧?」
我想了想:「對啊,他沒在醫院,胡四和林武在那兒。」
金高陡然提高了聲音:「還是啊,他完全有時間去辦這事兒,你想想……」
「遠哥,鳳三來了,」吳振明從後面捅了我一下,「好車啊,大奔,下來了下來了。」
「把車窗搖上去,」我回頭對吳振明說,「剛才我說的話都記住了?」
「記住了,」吳振明躍躍欲試,瞪著外面的眼睛有些發紅,「保鏢也下來了,兩個。」
「我去,鳳三真他媽扯淡,那不是孫朝陽的夥計嘛,你看那個裝逼的……鄭老二,那個叫什麼來著?」
「那個我在醫院見過,叫劉猛,跟強子是把兄弟,小心啊,劉猛還算有些力道。」
我歪著頭往外面看。鳳三穿著一件中式綢褂,風一吹直哆嗦,褲子好象也是綢子的,屁股那裡皺皺巴巴的,看樣子他坐了很長時間的車。這個傢伙又胖了不少,從後面看跟個熊貓似的,頭髮上似乎抹了不少油,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胡東想上前跟他握手,鳳三擺了擺手,逕自走到一個花壇邊上,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拇指粗的雪茄。胡東點頭哈腰地給他點上,說了幾句什麼。鳳三沖鄭老二和劉猛噴了一口煙,反手揮了揮,這個老混蛋幾年不見派頭又見長。鄭老二和劉猛懶散地倚到了一根柱子上,不停地打哈欠。胡東想拉鳳三坐到花壇沿上,鳳三不理他,用雪茄點著他的鼻子說了一句什麼,胡東開始不自在起來,雙腳來回地倒騰。我目測了一下,鳳三跟兩個保鏢的位置大約有十幾米,我要是過去跟鳳三說話,他們可能會認出我來,第一反應就是湊過去防備著,因為他們應該知道我跟胡四的關係。我臨時改變了主意,捏捏金高的手說:「你們先下車,繞到柱子後面等著,胡東只要一往你們那裡走,你們直接動手。」
金高和吳振明下車了,他們裝做散步的樣子,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鄭老二和劉猛,那二位一點兒也沒覺察到危險已經來臨,還在那裡搖頭晃腦地閒聊。胡東發現了金高和吳振明,往我這邊掃了一眼。我拿出墨鏡戴上,攥了一下拳頭,打開車門沖鳳三踱了過去。離鳳三五米遠的時候,我聽見鳳三對胡東說:「我可告訴你,以後少打我的旗號……」胡東訕笑著退了幾步:「三哥,我真沒法跟你解釋了,讓蝴蝶跟你說吧。」鳳三咦了一聲,來迴轉頭:「蝴蝶?」
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那邊已經動手了,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金高和吳振明碩大的身軀已經壓住了鄭老二和劉猛,胡東跑過去從他們身上抽出了兩把槍。妥了!我來不及看了,伸出胳膊摟了鳳三一把:「三哥,找我嗎?」
「呦,蝴蝶,」鳳三沒有看見身後發生的一幕,笑得很尷尬,「什麼時候出來的?」
「三哥說話可真不衛生,什麼叫出來?應該叫重新獲得自由。」
「我知道了,」鳳三猛一轉頭,眼睛一下子瞪圓了,「蝴蝶,你是早有預謀啊,服了……」
「三哥,跟我到車上說話。」我攥著他的手腕,猛地拽了他一個趔趄。
鳳三快步跟上了我:「蝴蝶,我覺得你沒有必要興師動眾的,這樣多難看?三哥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想讓我幹什麼,說句話不就行了?呵呵,真是的……胡四也是,什麼問題解決不了?非得弄這套?」我不聽他嘮叨,打開車門,一把將他推進了車後坐,順勢坐了進去:「三哥,你別怨我,我直接去找你更不好看,這個道理你明白我也明白。我來問你,胡四的工地是不是你派人去砸的?」鳳三微微一笑:「這事兒我承認,但是事情都是有前因後果的,你必須聽我解釋……」我把手搭在他的後脖頸上,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如同摩挲一條狗:「你還是別跟我解釋什麼前因後果了,你就正面回答我,砸胡四的工地是不是你派人幹的?」鳳三被我摩挲得很不自在,想把腦袋移開又沒敢,就那麼梗著脖子任我污辱。我很愜意,感覺他的自尊在一點一點地消失。鳳三臉上的肌肉在哆嗦,舌頭也開始打卷:「蝴蝶,怎麼說呢?人是我的不假,可是我沒告訴他們要去砸胡四的工地呀,這一切全是辛明春乾的。」
「三哥,我很不佩服你啊,」我輕蔑地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好漢做事好漢當,往別人身上推有意思嗎?」
「這是真的,」鳳三的脖子軟了一下,「你可以去調查,這批人全是他的,包括胡東。」
「怎麼調查?把老辛也叫來?人家還得來嘛,哈哈,也許你知道,我在監獄的時候跟老辛關係不錯。」
「那我就沒有話說了……你們關係不錯,我呢?我鳳三跟你的關係也不錯吧?當年孫朝陽……」
「又說多了不是?」我的腦子一下子想起孫朝陽打我的時候鳳三為我說好話的事兒,心一懍。
鳳三的眼球骰子似的猛然一轉:「蝴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你好好想想,打從我鳳三認識你開始,我從來跟你擰著了沒有?我承認當年我對小傑不好,可是你回來了,我立馬打消了報復小傑的念頭,也許你會說,當時我害怕你,我怕什麼?那時候你剛出來,勢力還沒有那麼大,我有什麼可怕的?再就是,孫朝陽找過我好多次,問我是不是你帶人把他的錢搶走了,我很明白就是你,可是我說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你第二次進去的時候,警察去調查我,問我當年是誰把孫朝陽的錢搶了,我鳳三隻字沒提你的名字……可是我今天受的是什麼待遇?」
「三哥,我沒法跟你說了,」我打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室,「去見見胡四吧,我保證你的安全。」
「有這個必要嗎?」鳳三的嗓子又哆嗦上了,「誤會很深,見了面很難看的。」
「三哥,這個我得說你兩句,你別老是拿社會大哥那一套分析問題,你得清楚你現在的位置。」
「唉……我知道我的位置,好,聽你的。蝴蝶,別讓兄弟們動手啊,我心臟有毛病。」
「跟我一樣,我的心臟也有毛病,讓你們這些老傢伙給折騰的。」我發動了車。
從後視鏡里我看見,金高沖我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我猛踩了一腳油門,車窗外的一切一下子切換了狀態。
我回頭沖鳳三笑了笑:「三哥,見了胡四別緊張,他是個文明人,不會打你的,你好好說著,我在旁邊幫你搭個話兒,該軟和就軟和點兒,不掉價。」鳳三怏怏地說:「真不知道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唉……外面都傳說你跟胡四翻臉了,老辛這個混蛋也跟我打馬虎眼,他說你在監獄裡的時候就跟胡四動過手,誰知道這是沒有的事兒。蝴蝶,我可真聽朋友們說了,你把胡四打了,胡四傷得不輕,住院了都……呸呸,我這張臭嘴啊。我這一激動就不會說話了,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當時我跟胡四鬧彆扭,也不敢跟胡四直接開始,我還以為你……但是胡四也有不對的地方啊。你沒回來的時候,他整天『乍厲』我。這不是人家湯勇不干出租這一塊了嗎?把這塊兒讓給了我,我花老鼻子錢了,好不容易拿下來……在這之前我找過胡四,我們倆達成了協議,互不干涉內政……」我笑了:「互不干涉內政?後面呢?平等互利?哈哈,三哥對外交很在行啊。」笑完了,我正色道,「三哥,不是我說你的,你閒著沒個×事兒,去接湯勇這個爛攤子幹什麼?憑你個老江湖覺察不出來他這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不干出租了,那就是怕跟胡四鬧彆扭啊,你倒好,接了。你想想,胡四能滿意嘛……不說你了,反正你也得理解我,我跟胡四再有矛盾也是兄弟之間的矛盾,我們倆永遠也不會翻臉,誰欺負他就等於欺負我楊遠。本來我想直接去找你,可是我一想,你鳳三大哥會聽我的嘛。」
聽我這麼一說,鳳三的心情好多了,又摸出了一根雪茄,戳戳我,問:「來一根?」
我搖了搖頭:「勁太大,抽不動,你自己來吧。三哥,你說剛才我這話在不在理兒?」
鳳三邊劃火柴邊回答:「在理兒,你是個公道人。」
我心想,我公道你爹那個毛線,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我想徹底磨掉你的銳氣,搶你點兒地盤玩玩呢。車拐上通往胡四飯店的路上的時候,我摸出手機給胡四打了一個電話,是王慧接的,我流里流氣地說:「慧兒,我是你想念的情哥哥楊遠啊。」王慧哼了一聲:「還情哥哥呢,張姐剛才還來電話找你呢,翻臉啦,要來揍你呢。」我這才想起來把芳子丟在了家裡,連忙問:「她是怎麼說的?」王慧說:「沒說什麼,跟你開玩笑呢,她說讓你早點兒回家,你弟弟要吃餃子,她正帶著你弟弟上街買餃子餡呢。」我放心了:「讓四哥接個電話。」胡四就在旁邊,馬上接起了電話:「怎麼樣了?」我笑道:「三哥在車上呢,要去陪你喝兩杯,趕緊吩咐炒菜吧。對了,小廣他們走了沒有?」胡四的口氣很興奮:「沒呢,都在這裡等著你回來,林武也回來了,跟小廣在賽詩呢,小廣給你作了一首,名字叫黑暗中的崛起,趕緊回來吧。」我關了手機,沖鳳三笑了笑:「聽見了吧?胡四心裡根本沒有什麼,你們倆說開就好了。」
「小廣也在那裡?」鳳三咧開了嘴,「我喜歡小廣,人家懂道理。」
「放心了吧?」我加大了油門,「胡四請了文明人陪你喝酒呢。」
「也不全是文明人,林武不是也在那裡嘛。」鳳三的聲音又低沉下來。
「林武也是文明人啊,沒聽見胡四說,他正跟小廣賽詩。」
在胡四飯店門口停下車,我回頭看了看,胡東和吳振明正一人一個推著鄭老二和劉猛下車,我摟著鳳三的脖子進了飯店。大堂的沙發上坐了不少胡四的人,一個個的臉上全都沒有表情。我皺了皺眉頭,胡四弄這一套可真沒有意思,這是何苦呢?弄個鳳三還需要這麼隆重?我掃了一眼站起來跟我打招呼的幾個人,連頭沒點就推開了胡四辦公室的門。胡四在辦公桌後面正襟危坐,董啟祥歪躺在沙發上,架著二郎腿。我把鳳三往裡面一推,打個哈哈道:「二位還在生氣吶?人家三哥可是親自登門賠不是來了。」董啟祥瞥了鳳三一眼,一動沒動。胡四裝做剛看見似的,忽地彈了起來:「呦,三哥親自來了?快請坐。」鳳三清清嗓子,想拿個派頭,我捏了他一把:「三哥,別傻站著,坐呀。」
鳳三搓著手想跟胡四握手,胡四抓起抹布擦桌子,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鳳三向董啟祥轉過身子,往前挪了兩步又站住了:「蝴蝶,給介紹一下啊。」
我剛想開口,董啟祥站起來沖我揮了揮手,居高臨下地指著鳳三說:「蝴蝶,沒錯的話,這位就是鳳三了。」
鳳三與董啟祥一比,就跟一隻兔子與一頭狼的比例,寒磣不堪。
「我是鳳三,」鳳三謙卑地向董啟祥伸出了手,「你是董啟祥兄弟吧?」
「是我,」董啟祥往後退了退,伸出一根指頭沖他勾了勾,「靠前一點兒,讓我好好看看你。」
鳳三下意識地往前挪了兩步,董啟祥飛起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鳳三慘叫一聲仰面跌倒在地上。其實我可以扶住他,可是我沒有,我故意讓他丟丟面子,看看這位所謂的大哥到底有什麼「抻頭」。鳳三躺在地上,他好象早就料到會挨這麼一下子,臉上沒有絲毫慌亂的表情,就那麼直挺挺地躺著。董啟祥跨前一步,一腳踩住了他的脖子:「老傢伙,本來你來了是客人,我不應該揍你,可是你一次次的犯『彪』,我不揍你對不起良心。」腳上猛一用力,鳳三徹底裝不起來了,臉扭曲成了麻繩,雙手抱著董啟祥的腳,閉著眼睛大聲喊:「蝴蝶,你是怎麼說的?讓他住手!」
我裝做剛剛發現的樣子,只說話不動彈:「算了算了,祥哥,給兄弟點兒面子,有話好好說。」
董啟祥的腳在捻鳳三的脖子:「他聽不懂好話的,對待什麼人就應該使用什麼方法。」
鳳三的嗓音變了形,沙沙的,跟砂輪磨鐵一般:「老四……勸勸你兄弟……讓我起來,聽我解釋兩句。」
胡四冷笑一聲,問我:「蝴蝶,你的意思呢?」
董啟祥的腳還在用力,鳳三像一隻蛤蟆,董啟祥踩一下,他的全身哆嗦一下,我的心裡一陣痛快,痛快之餘又有些憐憫,上前拉了拉董啟祥:「祥哥,拉倒吧,讓他坐起來說話。」董啟祥的腳鬆了一下,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似乎在說,你受別人的折磨還少嗎?怎麼心還這麼軟?我笑了笑,又拉了他一下:「消消氣,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祥哥,先讓他起來,」胡四繞出辦公桌,拉開董啟祥,用腳勾起了鳳三鼻涕般軟的脖子,「起來。」
「吼……」鳳三坐起來,用雙手捏緊自己的脖子,身子團成了一塊麵團。
「少你媽的跟我撒嬌,你這種老混蛋我見的多了,」董啟祥作勢又要踹他,「再給我裝?」
「別打啦……」鳳三「吼」的一聲吸了一口氣,反轉身子爬了起來。
「這叫打嗎?」董啟祥像扒拉玩具似的把鳳三扒拉了一個圈,讓他轉向自己,「你沒見過真正打人的吧?」
鳳三不敢看董啟祥的眼睛,捂著嗓子囁嚅道:「不叫打,不叫打……祥哥,我真的不對,我老糊塗了。」
胡四拉過鳳三,遞給他一杯水,微笑道:「三哥,讓你來不是讓你來道歉的,是讓你來談判的,我們之間不存在誰對誰錯的問題,只是有些利益衝突,你說是不是這麼個話?」鳳三接過水,一口喝了,把杯子沖胡四一杵:「麻煩老四再給來一杯……哪能這麼說話呢?我錯了就是我錯了,不然我也不會親自來你這裡,鳳三我今天就是來道歉的。」胡四瞟了我一眼,詭秘地笑,那意思是,你聽這個老混蛋在說什麼?好象是他自願來這裡的。我哈哈了兩聲,怏怏地坐到了沙發上。胡四又給鳳三倒了一杯水,笑道:「三哥真會說話,道歉?道什麼歉,我小,要道歉也是應該我先給你道歉,因為你比我多活了幾年嘛,你說對不對?慢點兒喝,別嗆著,要不給你加點兒糖?你這嗓子嬌貴,別在我這裡把嗓子弄壞了,回家跟嫂子說我害你唱不成卡拉OK了,嫂子跟我拼命我可不敢招架。」鳳三不喝了,雙手捧著杯子,脖子轉著找地方擱。董啟祥接過杯子,掏出手絹往裡蘸了一下,放下杯子,扳過鳳三的脖子,一下一下地擦他的臉:「擦擦,擦擦,全是灰。」鳳三躲也不是迎也不是,木呆呆地任他戲耍。胡四嘿嘿地奸笑:「好,好啊,有點兒意思。」
我忽然想起鄭老二和劉猛來,沖胡四使個眼色,走到窗前,胡四跟了過來。我說,還抓來了他的兩個保鏢,本來我想放了他們,後來一想這樣不妥,怕他們回去召集人馬,狗急跳牆,就讓金高他們拉這兩個混蛋一起來了。胡四說,應該這樣,不過我有防備,沒看見我把人也召集來了嗎?我說,沒事兒了,最好讓他們都走,興師動眾的沒有意思。胡四說,不行,這事兒一會我告訴你……那兩個保鏢你準備怎麼處置?我想了想:「你想留鳳三在這裡吃飯嗎?」
「這樣應該,很多事兒要談開,你也參加,一會兒看我的,我想幫你弄點兒營生干。」
「小廣他們呢?」
「小廣那個人你還不了解?他不喝高興了能走?別管他,讓林武陪他,咱們喝咱們的。」
「那就這樣,暫時不讓保鏢走,一會兒我去安排,要走就跟鳳三一起走。」
「很快的,這個期間祥哥不在場,他要去抓老辛,咱們伺候完了鳳三,接著伺候老辛。」
我的心一亂,這麼著急幹什麼?再說,在裡面的時候多少也有些感情,對待老辛怎麼可以像對待鳳三這樣呢?我的打算是,磨平了鳳三的稜角,讓老辛知難而退,然後給老辛來點兒軟的,讓老辛成為我的幫手,就像當年我利用長法那樣,利用一把老辛。如果讓董啟祥去抓了老辛,我的計劃就得重新作了,我出面好還是不出面好?出面了,要是幫老辛說幾句好話,萬一董啟祥不高興了呢?這種關係很微妙的,關鍵時刻一句話就可能在兄弟之間存了芥蒂;如果我裝糊塗不出面,可能暫時沒有心事了,早晚老辛會知道內情,那時候他不可能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干。我有些責怪胡四,你告訴我這個幹什麼?我不知道多好?那時候我可以對天發誓,辛哥,當時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還能不去救你?我了解董啟祥,只要是他想辦的人,那個人基本算是攤上了,老辛根本沒有能力反抗。想到這裡,我不禁冷笑了一聲,老辛你可真沒有數,怎麼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呢?你抗浪頭嗎?在監獄的時候你就不是董啟祥的對手,出來就更不行了,你折騰董啟祥一次兩次的,董啟祥沒好意思直接辦你,你還來勁了……要知道,監獄裡的腦子跟外面根本不一樣,十幾年的勞改,把你的腦子給弄鏽了啊。不過老辛也確實不值得可憐,小氣又齷齪。
胡四見我皺著眉頭不說話,用肩膀扛我一下問:「想什麼去了?辦老辛是不是早點兒了?」
我點了點頭:「我感覺早點兒了,抹不開面子。」
胡四吱地滋了一下牙縫,口氣冷冷的:「你不了解他,不這麼治他,就等著他來拿你的腦袋吧。」
我說:「你好幾年沒跟他相處了,有些情況不了解,他跟以前不一樣了,有腦子,可是全是小腦,不管用。」
胡四不同意我的說法:「小腦子?從無期到有期再到他出來,才用了幾年?沒有大腦子他辦得到嗎?你是被假象迷惑了。不錯,他的腦子有些跟不上時代了,這通過他迫不及待地想跟我叫板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可是你應該明白,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很快就會跟上潮流。像他這種底子的人,一旦成了氣候,不會比你把兄弟還差,他們是一路貨色,什麼兄弟情誼,什麼江湖道義,只要對他有利,親娘老子他都可以除掉,你明白嗎?對待這種人絕對不能手軟,你一手軟他肯定就硬起來了,一旦他硬到一定程度,死的就是咱們這號手軟的人。蝴蝶,別的我不想去回憶了,我就跟你說他這次吧,第一次他去工地找麻煩的時候,我給他打過電話,我說,辛哥,別這樣,有什麼條件跟我談就是了,我儘量滿足你……我不是害怕他,我是不想跟一個無賴糾纏不清,不管我是怎麼想的,這對得起他了吧?你猜他說什麼?胡四,你他媽的就是一條蛆,我不踩扁了你,你是不會老實的。這話很刺激我,我都沒好意思對祥哥說,我只是告戒祥哥,下次老辛再去鬧,你直接弄他,弄出事兒來我負責處理。本來我以為祥哥一出手,老辛就『逼裂』了,可是……唉,祥哥也變善良了,一直原諒他到現在。兄弟,我跟你交個底吧,我胡四做人有個底線,只要……」
「別嘮叨了,」我笑道,「你跟個演說家差不多,只要一說話就剎不住閘,我理解你,辦他。」
「暫時你不要出面,祥哥把他抓來以後,我跟他正面交鋒,他只要敢『晃晃』,我養他一輩子。」
「這麼狠啊,」我不笑了,「別這樣四哥,儘量和平解決,我以後想用他。」
「又來了,」胡四火了,「一個李俊海就把你差點兒弄死,再拉一個李俊海他師傅到你身邊伺候你?」
「這次我有數了,哈哈,你不是常說,什麼牲口有什麼『了了』法嗎?我學會了。」
胡四還想說什麼,董啟祥敲了敲桌子:「你們倆別嘀咕了,我跟鳳三哥說好了,一會兒大家喝個言和酒,有什麼話在酒桌上談。老四你再跟鳳三哥交代幾句,我去請個朋友。」胡四拉了我一把:「先辦你的事兒去吧,一會兒詳細談。」鳳三的臉色恢復了正常,強制性地跟董啟祥握了一下手:「祥哥,咳,我還是叫你大祥吧,有事兒你就忙,我跟老四談。」董啟祥甩開鳳三的手,轉身就走:「蝴蝶,你跟我出來一趟。」路過鳳三的身邊,我給了他一個溫和的眼神:「三哥,慢待你了,我出去一會兒,回頭再跟你聊。」鳳三笑起來跟個溫順的綿羊似的:「好好好,你忙你忙。」
董啟祥站在門口遞給我一根點上了的煙,隨口操了一聲:「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就這種檔次還社會大哥?蝴蝶,我先跟你打聲招呼,我跟胡四商量好了,今天就辦了辛明春。」我說,我知道了,剛才四哥都跟我說了。董啟祥看著我的眼睛問:「你是什麼意思呢?」我說,我能有什麼意思,定好了,辦他就是了。董啟祥笑了:「我去,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操之過急呢,哈,這麼說你同意了?」我點了點頭:「道理我明白了,可是我有言在先啊,到時候給我點兒面子,我想幫他說幾句好話。」董啟祥笑道:「好話要說,但是必須等我徹底把他砸服了,在這之前誰說話也不好使。他娘的,我越心思越不是個事兒,我給足了他面子,甚至還請他吃了幾次飯,今天他竟然露出牙來了,我不弄『彪』了他能行嗎?老辛這個人你不了解他,標準的吃毛線不吃灌腸的主兒,我不把他的屎踩出來他是不會服氣的。」
「手下留點兒情,管怎麼說咱們在裡面的時候還有那麼點兒感情。」
「你是真羅嗦,我還得怎麼跟你說?蝴蝶,記住我這句話,男子漢大丈夫應該講感情,但是得分對待誰。」
「我不管你想怎麼對待他,反正你得給我留點兒面子,我說話你不能一點兒都不聽。」
「你不會裝不知道的?」
「那就不是我楊遠了,好了,你去吧,我不攔你。」
董啟祥哼了一聲:「真不理解你。」轉身往大堂里走,「弟兄們,抄傢伙,跟我走。」大堂里的夥計全站了起來,吳振明也在裡面,我喊了他一聲,吳振明跑過來:「遠哥,有什麼吩咐?」我問:「鳳三的那兩個夥計呢?」吳振明指了指樓上:「在上面,208房間,金哥和胡東在裡面給他們上政治課呢。」我說:「記住啊,萬一祥哥打老辛,你離得遠一點兒,最好別讓老辛看見你在場。」吳振明問,為什麼?我說:「以後再告訴你。再就是,萬一跟老辛的人發生遭遇戰,你下手要狠,讓大家都看得見,這對你有好處。」吳振明點頭笑道:「我明白,GG效應嘛。」有人在外面喊:「大明,磨蹭什麼?」吳振明撒腿跑了出去。我看見董啟祥站在一幫兄弟中間,像一輛坦克停在士兵當中。
我回來,胡四坐在辦公桌後面,鳳三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屁股只挨著沙發一角。這個鏡頭讓我想起了勞改隊裡政府跟犯人談話的情景,不禁笑了:「你們倆可真有意思,剛才還怒氣沖沖的,這就親如一家了?」胡四沖我擺了擺手:「你忙你的去,一會兒去107,我在那裡安了一桌,暫時不要跟小廣他們打招呼了。」我抬頭看了看表,四點多了,拿過胡四的手機說:「我給芳子打個電話……」胡四打斷我說:「告訴她別在家裡包什麼餃子了,帶二子到這裡來,想吃餃子應該來我這裡嘛,一會兒我讓你四嫂來陪他。」我撥通了芳子的手機,芳子破口大罵:「你死到哪裡去了?你的心裡還有沒有我?趕緊給我滾回來……」我沒等他說完,連忙把手機遞給了胡四,胡四換了一種歉意的口氣說:「芳子,這事兒怨我,我一個最好的朋友來了,別人都不夠級別,我想讓楊遠在這裡陪他,你四嫂也來了,正在給你包餃子呢……咳,怎麼連我也罵上了?我可是你大哥呀,嘿嘿,就這麼定了啊,最好把你包的餃子也拿來,我嘗嘗我家妹妹的手藝。」我聽見芳子在那邊說:「以後不許叫我妹妹了,應該改口叫弟妹,你這個糊塗蛋。」胡四連聲喊弟妹,喊著喊著就伸出了舌頭:「掛了……弟妹,弟妹,怎麼這麼彆扭呢?媽的,這聲音真好聽,想舔她……」
「嘿嘿,老四是個色鬼啊,」鳳三藉機套起了近乎,「連弟妹都想舔,舔哪兒合適呢……」
「好了,胡老四出馬一個頂仨,」胡四不理鳳三,把手機遞給了我,「這個電話給你了,剛出來沒有這個不行。」
「給我了,你用什麼?」我有些不好意思。
「這玩意兒現在遍地都是,你還以為像以前啊,以前我可真捨不得給你。」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揣起手機,推門出去了,不知道金高的政治課上完了沒有。
樓上的單間裡全有卡拉OK,一上樓就聽見一個敞開的房間裡有人在扯著嗓子唱:「我的愛,赤裸裸,我的愛呀,赤裸裸,你讓我身不由己的狂熱,你不能讓我再寂寞……」仔細一聽,是胡東的聲音,我站住聽了一會兒,笑了,這小子唱得可真好。我記得閻坤經常在市場裡咧著嗓子吼這首歌,有一次他沖一個穿戴花里胡哨的姑娘唱,被青面獸看見了,上去就推了他一把。那時候青面獸已經是商會的會長了,閻坤不敢得罪他,問他為什麼推他?青面獸說,這是我老婆。閻坤去我的辦公室大發感慨,操他娘的,好×都讓狗給操了,青面獸憑什麼操那麼好的×?憑他臉上那一攤屎?接著就埋怨我不該把青面獸弄到市場裡來,這叫引狼入室。我的心裡也怏怏的,青面獸這小子現在可扎煞起來了,見了我還冷不丁打個官腔什麼的,有時候說話跟領導對待職工似的。那時候我就想,等我倒出時間來,一定要當眾羞辱他一番,再讓他跟我拿「怕頭」。現在我有時間了,等我安頓下來,第一個就去折騰折騰他,誰讓他在法庭上不給我說好話的?這個混蛋不但沒幫我說好話,還證明我打了人,等著吧,你不是會長嗎?我沒有工作了,你得幫我。
隨手推開了208房間的門。鄭老二和劉猛雙手撐著膝蓋,畢恭畢敬地坐在金高的對面,金高的嘴裡叼著一根牙籤,那條殘腿搭在桌子上,眯著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吊燈。我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劉猛忽地站了起來:「遠哥,你來了……」我用腳後跟磕上門,坐到了窗下面的一個沙發上:「你是不是叫劉猛?」劉猛點頭哈腰地回答:「是我,是我啊,遠哥,你想沒想著當年你和強子住院的時候,我經常過去看你?你還經常給我們講笑話聽呢。」
我點了點頭:「我記得,你怎麼跟了鳳三?」
鄭老二插話說:「遠哥,沒有辦法啊,我們這種人上班人家不要,自己干又沒有本錢……」
金高用腳磕了磕桌子:「叫你來是訴苦的嗎?剛才我是怎麼教育你的?人要有志氣,沒有本錢就跟了一個傻逼?我金高有本錢嗎?我怎麼不跟鳳三?少你媽的廢話,好好回答遠哥的話。」劉猛橫了鄭老二一眼:「你他媽的就是沒有數,金哥最討厭娘們兒腔了,你知道嗎?我來跟遠哥說吧。遠哥,這不朝陽哥走了嗎?我們這幫人跟了湯老大一陣,湯老大跟朝陽哥不一樣,從來不原諒人。那次我們幾個去海天路找李俊海,因為朝陽哥沒死的時候李俊海派人抓過他,我們就想去干李俊海一把,報答朝陽哥活著的時候對我們的恩情。結果在市場跟劉三那幫人遭遇了,打亂套了……雙方都被警察劃拉進去不少。湯老大不管我們了,罵我們沒有腦子,淨給他添麻煩……我們得吃飯啊,我就挑頭包了一個歌廳,誰知道凱子和常青整天去找我們的麻煩,沒有幾天我們就干不下去了,知道鳳三跟朝陽哥關係不錯,就投奔了鳳三,其實也就是暫時混口飯吃,誰不知道鳳三是個什麼人物?跟朝陽哥沒法比……這不,今天就來事兒了?」
「這事兒不怨你們。我來問你,以後還想跟著鳳三幹嗎?」
「還幹什麼呀,他自己都挺不起來,我們還怎麼幹?」劉猛蔫蔫地搖了搖頭,「不幹了,回家。」
「有興趣跟著我幹嗎?」我笑道。
「真的?」鄭老二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那可太好啦,遠哥,我願意。」
「我也願意!」劉猛幾乎跳起來了,「遠哥,收下我們吧,我們真是沒有活路了。」
金高把腳又磕了磕桌子:「激動什麼激動?你們這幫廢物,說話都他媽的沒個男人氣,什麼叫沒有活路?這個世界還能餓死你?好好跟我學著,我找不著工作,連襪子都賣,不是照樣養活自己?真不明白你們這二十多年是怎麼活的,離了這條道就沒法生存了?好,我來給你們指條活路。鄭老二你滾蛋,你他媽的跟塊鼻涕似的,劉猛跟著我。」
「多謝金哥,」劉猛一把推開靠在他身邊的鄭老二,「叫你滾你就滾,沒看見金哥不喜歡你嘛。」
「金哥,別攆我走,我一直跟猛子在一起的,要了猛子也要了我吧。」
「你會幹什麼?」金高的腳打起了拍子,「我和你遠哥要開家飯店,你會端盤子?」
「哥哥!」鄭老二的臉上一下子放了光,「我會炒菜啊,不信你問問猛子,我是不是有個廚師證?」
劉猛點了點頭:「真的金哥,老二以前幹過廚師,朝陽哥的酒店忙了,老二經常去廚房幫忙呢。」
金高把頭轉向了我:「要不都要了他們?這倆小子跟沒娘的孩子似的。」
我瞄了鄭老二一眼,感覺這小子挺誠懇,以前跟著孫朝陽的人應該有些素質,利用好了肯定比那些雛子強,再看看劉猛,這小子也不錯,打眼一看很唬人,個頭儘管不高,但是很結實,一看就是混江湖的材料,我點了點頭:「這樣吧,一會兒你們先回去,不要對外人說你們要跟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等我把飯店開起來,你們就來上班。」說完,我喊進服務員,拿來紙和筆,給他們留了手機號碼,問金高:「你還有什麼要囑咐的?」金高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正色道:「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既然跟了我們,就要把以前的壞毛病都改改,不許隨便出去找事兒,要辦什麼事兒必須先匯報。尤其是你,鄭老二,說話別黏黏糊糊的,遇到事情也別裝得跟個三孫子似的,咱們的人沒有這種習慣。這一點劉猛就比你強。」鄭老二摸著額頭上的一個大包,犟嘴道:「我不求饒你能住手嘛……再說,我一看是你和遠哥,不這樣怎麼辦?在別人面前我從來沒有服過軟。朝陽哥活著的時候,我們去鄭州抓排骨精,排骨精連衝鋒鎗和手榴彈都拿出來了,我一槍干在他的脖子上……遠哥我可不敢這麼跟他干,遠哥單槍匹馬去朝陽哥飯店的那天我在場,當時以為遠哥就完蛋了,誰知道遠哥大笑著走人了……」
「你他媽的又犯病了,」金高的臉一紅,好象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情,「羅嗦你媽了個×?」
「就是,你他媽的狗改不了吃屎,」劉猛賠笑道,「金哥你原諒他,以後我好好說說他。」
「還有你,」金高余怒未消,「那天你是不是也在場?你們這幫雜碎。」
「我沒在,金哥,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還回鳳三那裡,鳳三有什麼動向就告訴我。」
劉猛拉著鄭老二站了起來:「遠哥你放心,我們這號人別的沒有,就講究一個誠實,既然跟了你遠哥,這一百來斤就交給你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笑了:「不賴啊,說話還一套一套的,走吧,我相信你。」金高擺了一下手:「慢著,你們一共有多少人跟了鳳三?」劉猛想了想:「不多,大概十幾個人,也不是全在鳳三那裡幹活,有幾個在家閒著,鳳三有事兒就喊他們一聲,有幾個也跟著關凱他們,反正哪邊有事兒就幫哪邊,本來就是吃這碗飯的。」
「有沒有妥實一些的兄弟?」我問,「比如魄力好,嘴巴嚴實,沒有歪歪毛病的?」
「讓我想想……」劉猛想了一陣,用胳膊肘拐了拐鄭老二,「你說傳傑怎麼樣?」
「不好,他腳踩兩隻船,」鄭老二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跟凱子好,跟常青也好……」
「凱子跟常青不是挺好的嗎?」金高有些不明白。
這事兒我知道,常青去監獄接見我的時候曾經說過,關凱為人很差,他準備把關凱的歌廳拿下來給我預備著。本來前幾天我想跟常青聯繫,不行的話就占了關凱的歌廳,後來一想這樣不好,一是欠了常青的人情,二是剛出來就樹敵太多對將來的發展不利,儘管我與關凱早有矛盾,但是這麼多年了,不應該再翻騰起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我多少有幾個錢,還是自己開家飯店,慢慢發展吧。我沖金高笑了笑:「你怎麼也學老二?打聽那麼多幹什麼?」鄭老二沒聽見我說什麼,掰著指頭對金高說:「金哥你不知道吧?他們倆徹底翻臉了,常青拉了人跟關凱在後海開了一仗,仗是打贏了,可是也死了一個人,死的是常青的夥計,被關凱的人用噴子轟了半個腦袋去。現在關凱找不著人了,警察到處抓他呢。他的歌廳也歸了常青,連他自己的車也成了常青的,現在常青厲害了,道兒上的兄弟都害怕他。我聽街面上的兄弟說,他除了害怕胡四,沒有一個放在眼裡的,湯勇去拉攏他,他『點』都不『點』,湯勇也沒有咒念。夥計們都很奇怪,常青這麼『猛戧』的一個人,怎麼單單害怕胡四呢?胡四不怎麼嚇人啊,很和氣的……」
金高揮揮手不讓他說了:「我明白了,你還是別羅嗦了,」轉向我說,「你看鄭老二像不像那五?一個德行。」
他還真有點兒類似那五,嘴碎,一說話就不著邊際,我笑道:「像,比那五還能羅嗦。」
劉猛可能是覺察到再這麼羅嗦下去太丟份了,沖我和金高拱拱手說:「哥哥們再沒有事兒了我們就回去。」
金高吐了牙籤,不耐煩地掃了他們一眼:「趕緊走,煩死大爺了。」
鄭老二和劉猛一走,金高換了一付笑臉:「哈哈,這倆×貨可真有意思,剛才你沒來的時候我把他們搗鼓得跟耍猴似的。你那個吳振明夥計也忒狠了,把鄭老二當成沙袋子了,那頓臭揍啊……還有胡東,標準的一個小人啊,大小他們也曾經在一起混過,他不管,逼著劉猛和鄭老二兩個互相扇嘴巴子,讓我給勸下了。這種人咱們不能要,影響企業形象。剛才還在這裡耍威風,讓我給攆出去了……對了,剛才上廁所的時候,我見著老七了,他沒看見我,拉著胡東去了他們那間,好象是在唱歌。老七這小子好象混得還不錯,小頭錚亮,打扮得跟個歌星似的……去年我見著他,他還跟我哭窮呢,說跟著他一個同學販水果,都要活不下去了,看樣子這陣子好起來了,一會過去找找他?」
「今天沒有時間了,改天再說吧……說到那五,你出來以後見過那五嗎?」
「見過,我被李俊海的人砍了以後他去醫院看過我,沒敢多呆,哭著走了,這個人還行。」
「我知道,他這也是沒有辦法,不過他得罪了花子,花子想弄他。」
「這事兒我知道,給他點兒苦頭也好……花子還在濟南?」
「在那裡開了個小吃部,天順和五子他們經常去那裡聚聚,改天咱倆去趟,讓他們回來。」
「明天就去吧,我在家裡照看二子,你自己去,要不讓吳振明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行了……走,下去喝酒,我準備掂對掂對鳳三,弄他點兒地盤。」
下樓的時候,開著門的那個房間還在唱,這次我聽出來了,唱歌的換成了老七:「突然的開放實際並不突然,現在機會到了可能知道該幹什麼,紅旗還在飄揚沒有固定方向,革命還在繼續老頭兒更有力量,錢在空中飄蕩我們沒有理想,雖然空氣新鮮可看不見更遠地方,雖然機會到了可膽量還是太小……」金高哧了一下鼻子:「這他媽唱了些什麼?還不如我呢……烏蘇里江來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下千張網,船兒滿江魚滿艙……哎,魚咱們還賣不賣了?」一提賣魚,我的心驀地黯淡起來,還賣個屁?事過境遷了……我笑了笑:「別廢話了,要賣你賣去。」
大堂里燈火輝煌,一圈人圍著茶几在看什麼。我分開人群往裡一看,小廣和我弟弟在下象棋,小廣滿頭都是汗,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下不過我弟弟急的,繃著臉直念叨:「跳馬?不敢……拱卒?也不敢……」金高在旁邊咋呼道:「二子,出車!直搗他的老巢,快!」小廣火了,忽地站了起來:「我不下了,有本事你來!」我拉著金高悄悄退了出來,剛想往107房間走,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腳,回頭一看,芳子怒氣沖沖地叉腰站在我的身後:「你亂出溜什麼?」
「嘿嘿,弟妹……」金高賠著笑臉遞上一根煙,「發什麼火呢?還沒結婚呢,這就管上了?」
「什麼破煙,」芳子瞅了金高遞到眼前的煙一眼,自己從屁股兜里拿出了煙,「抽我的吧,窮鬼。」
「芳子,一會兒我跟金高去陪四哥的一個朋友,你照顧一下二子,我馬上就過來陪你。」
「不用你管了,」芳子嗔怪地橫了我一眼,「四哥都安排了,我跟勝哥和林武一起喝,喝醉了氣死你。」
「那好那好,」我拉著金高就走,「最好跟你勝哥再來點兒故事。」
小廣在後面看見我了,大聲嚷嚷:「不仗義啊不仗義,我等你一下午了你也不回來,非得等我死了你才管我嗎?」
一聽就知道這小子喝醉了,我不想跟他羅嗦,打個哈哈道:「你先忙著,一會兒我過來陪你。」
小廣踉踉蹌蹌地撲過來,橫著身子擋住了我:「先別慌著走,我問你,祥哥呢?他不是剛才還在這裡嗎?」
我說,祥哥出門辦事兒去了,有什麼事兒你先跟我說吧。
小廣遲疑了一下,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沒什麼事兒,喝你的酒去吧,以後再說。」
看著小廣的背影,金高嘟囔道:「他可變化不少啊,以前多狂氣的一個人?完蛋了……看樣子你們倆在監獄的時候關係處得不錯啊,怎麼他跟你說話跟個真哥們兒似的。」我笑了笑:「是啊,這夥計不像咱們以前想的那樣,其實他一點兒壞心眼沒有,年輕的時候裝過一陣老大,也確實欺負過人,後來有學問了,把性格改了……」金高說:「我不相信,性格是不會改變的,爹娘生你的時候,性格就已經給你註定了,也許他是在克制著自己,一旦克制到極限,他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了。就像一個人戒菸似的,一旦重新開戒,比原來抽得還猛……不信你就看著,早晚有一天他會爆發的。」我贊同道:「差不多,我聽說有人欺負他,他在忍著,不想自己處理,來找過胡四……唉,小廣啊。」
107房間的門是關著的,我扭了好幾下把手也沒能扭開,敲敲門喊了一聲「四哥」,門打開了,胡四笑眯眯地站在門口:「怎麼才下來?我跟三哥等不及了,一人喝了一瓶了。」我抬眼一看,鳳三滿面春風地坐在桌子對面,脖子上掛著一根餐巾,餐巾上面水淋淋的,像是灑了不少酒在上面:「哈哈,老四可真能鬧,本來我不喝啤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