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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0:09 作者: 丁邦文

  得知黃一平在醫院裡醒了,馮開嶺馬上趕到醫院專程看望。

  拉著馮市長寬大肥厚的手,黃一平感覺特別溫暖、親切,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力量,病也瞬間好了許多。

  

  他有千言萬語要對馮市長說,一時不知如何啟齒。他想說,馮市長,都怪我,是我沒有把事情辦好,辜負了您對我的殷切期望。可是,囁嚅了半天,卻只下來兩行眼淚。

  馮市長趕緊幫他拿來面紙,安慰道:「沒關係,一切都會好起來。」說著,又附在他耳邊悄悄說:「記住一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黃一平使勁點點頭。他知道,馮市長這句話很有深意,只要面前這座大山不倒,那麼,漫山遍野的大小樹木就會繼續旺盛生長著,包括黃一平在內的小草小苗還愁沒有依靠嗎?他想,強大的馮市長一定會有辦法自保,也一定能戰勝目前小小的困難!

  當天深夜,鄺明達也來了,帶了很多東西,全是高檔營養保健品。鄺明達明顯憔悴了,過去那種傲視一切的神態不見了,眼睛裡寫滿了疲憊不堪與焦慮不安。簡單問了病情,鄺明達支走汪若虹,向黃一平通報了公司被查的情況。

  果然如黃一平猜想的那樣,平時對於馮開嶺這邊的現金支出,鄺明達一律都做過技術處理,很多機密事項,也只有財務總監王大海等少數幾個圈內人知道。這次事發,是有一筆兩百萬元的現金支出,當時提取得比較急,事後也沒有及時平帳。據內部查證,可能是張大龍派系的人收買了公司一名出納,把情況捅了出去。好在那人並不知道資金的具體用途與去向。由於組織部年副部長的關係,核查人員雖然如臨大敵般進駐企業,卻完全是光打雷不下雨,對什麼該細查、什麼當模糊,拿捏得相當到位。但是,查得再草率、馬虎,過場總還得走一下,目前的關鍵問題是那兩百萬元哪裡去了,必須趕緊落實個說法,否則就無法過關。因為此事,鄺明達已經將公司負責財務的副總經理撤職,那人是他老婆的親弟弟,他自己也給市委、市府寫了報告,請求給予黨紀、政紀處分。

  「你知道那兩百元用在什麼地方嗎?」 鄺明達問。

  黃一平心裡有數,卻還是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主要用在方教授、楊副秘書長和研討會那兒,其中僅那個方教授身上就用掉八十萬。」 鄺明達說。

  黃一平對鄺明達公司的那些破事並無興趣,但當後者說起這筆錢的用途時,還是吃驚不小。八十萬哪,怪不得方教授辦事那麼爽快,那樣賣力,原來是花了這樣大的代價!這事一旦張揚出來,不僅馮市長完了,包括方教授、楊副秘書長在內的一幫人都要倒霉。

  「要想儘快平息事態,必須趕快把這筆錢認下來,這樣對上對下、尤其是對調查組和舉報者才有個交待,而馮市長也就能輕鬆過關,保證下邊的人大選舉順利進行。」 看得出,鄺明達十分焦急,且有些走投無路。

  「那麼,我能做點什麼呢?」黃一平一聽能讓馮市長過關,馬上來了精神。

  鄺明達似乎想了好久,也努力了好久,才吞吞吐吐說出了一個處置方案:讓公司財務主管,也就是黃一平的姐夫王大海幫助扛一扛,就說是他暫時挪用了這筆錢用於炒股。至於這筆錢目前的著落,鄺明達已經早就準備好,隨時可以回到公司帳上。

  黃一平一聽,又是一驚:「挪用二百萬,可是要坐牢的呀,不行不行!」

  鄺明達當然明白黃一平的心理活動,安慰黃一平說:「已經預先和公安局、檢察院、法院都打過招呼,像這種挪用時間不長的案子,只要馬上把錢還到帳上,就不會真的判實刑,最多緩刑,很有可能免於起訴或刑處。再說,王大海又不是國家公職人員,司法部門一般不會抓住不放。」

  看著鄺明達近乎哀求的眼神,黃一平愣住了。當初王大海下崗,是馮市長出面安排到明達集團,鄺明達不僅痛快接受下來,直接放到財務部這個企業的要害部位,而且很快就提拔他做了財務主管,拿著令人眼紅的高薪。王大海在明達集團這幾年,姐姐一家原本清貧的境況迅速改善,買房購車,小孩讀的是收費不菲的自費學校,全家很快便步入了小康水平。當初人家那麼慷慨,現在有了難處,何況,鄺明達的難處其實就是馮市長的難處,馮市長的難處豈不也是我的難處?此時,我黃一平不出手誰出手?我的姐夫不擔當哪個擔當?

  「如果王大海承擔了,果然不會坐牢?」黃一平再次追問。

  「這個你絕對放心,我鄺明達不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而且,事情過去之後,我還會想法讓他回來,坐原來的位置。」 鄺明達承諾。

  黃一平放心了。他當即和姐姐、姐夫通了電話,沒費多少勁,就做通了他們的工作。姐姐最後在電話里哽咽著對他說:「弟啊,你放心養病吧,只要是為了你的前途,讓姐姐和姐夫做什麼都行,就是真坐牢也沒關係!」

  聽到這話,黃一平的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他明白,從小到這麼大,姐姐對他一直非常疼愛,有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給他。記得當年他讀初中時,姐姐正好高中畢業,本來學習成績也很拔尖,可她為讓弟弟安心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自己選擇了一家中專學校,早早畢業掙錢供他。在大學幾年,他的學費和生活費全部都由姐姐供給,身上的毛衣、腳下的布鞋也是出自姐姐之手。現在,這麼大的事情讓姐姐和姐夫承擔,他也有些於心不忍哪!

  送走鄺明達不一會兒,鄭小光也從省城打來電話。由於有了剛才鄺明達的鋪墊,黃一平已經做好思想準備,那一晚省城賓館裡欠下的人情債,現在估計鄭小光索還來了。

  鄭小光在電話里告訴黃一平,他那邊的情況,也已經有了眉目。由於搬出了鄭小光舅舅這塊擋箭牌,年副部長找到了幫他說話的藉口,最後自然是重重提起輕輕放下。調查結論是,這幾年鄭小光在陽城攬下的所有市政、交通工程,無論是否參與招標投標,僅從程序、手續上看倒也勉強說得過去,沒有明顯違規現象,工程質量、交付期限也無大的瑕疵,只是存在幾個共同的問題:工程造價大大超過預算,中途修改過合同,且未等最後驗收、交付就提前支取全部工程款,這些都嚴重背離了常規,也與合同約定不相符。但是,錢已經進了鄭小光口袋,人家在省里又有些背景,算是過了河的老牛拽不回頭了。況且,所有的造價更改、資金結算,都是經過了相關報批程序,大多屬於陽城主管部門把關不嚴的範疇。為平息舉報者的怨氣,只好對陽城方面有關當事人進行追究。結果認定,城建局副局長馬大富、交通局副局長何忠來等人,身為工程行政負責人,多次和鄭小光一起吃飯、桑拿、唱歌,也受了一些錢物,行為極不檢點,建議給予黨紀、政紀處分。

  「現在,有個事情必須請老兄你吃點辛苦,承擔一下。」鄭小光在電話那邊說得相當理直氣壯。

  「什麼事?你說吧。」黃一平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等待宰殺的小雞,伸頭縮頭反正都難免一刀,不如乾脆拿出從容狀。

  「馬大富、何忠來他們在接受調查組詢問時,都反映了一個相同的情節:每次我來和他們談工程、要款子、改合同,事先都是由你出面聯繫,約請吃飯、洗澡、唱歌。言外之意很明確,沒有你黃大秘書的牽線搭橋,我鄭小光沒這麼大面子,他們也沒這麼大膽量。因此,問題的癥結自然就落到你的頭上。」 鄭小光的話,早在黃一平預料中。

  「可是——」黃一平猶豫一下,還是想有所說明。

  「這個事情,絕對不能讓馮哥沾邊兒。」鄭小光並不等黃一平把話說出來。「如果說這些事情馮哥事先事後都知道,或者你黃大秘書出場是得到馮哥的授意、許可等等,你想想那將是什麼後果?馮哥的市長還有得做嗎?馮哥還有機會和能力保護你嗎?而這,正是那些敵對者所企求、盼望的呀!」

  聽到這裡,黃一平徹底傻了。

  那個鄭小光,他原先根本就不認識,是因為馮市長的關係才熟悉。近幾年,鄭小光頻繁來陽城攬工程,搞了那麼多不能見人的鬼把戲,也完全是因為馮市長分管這一塊。而且,鄭小光的背後,還有一個與馮開嶺保持了十多年地下戀情的鄒蓉蓉,正是仗著這種特殊關係,才更加有恃無恐。但是,這些東西能放到桌面上來,讓別人知道嗎?不能!現在,能夠公開示人的所謂真相,或者大家看到的事實僅僅是,自從鄭小光在陽城做工程之後,馮市長就基本上不出面接待了,也沒幫他同任何部門打過招呼,完全是黃一平忙前忙後張羅。儘管傻瓜也能推斷出,黃一平的頻頻出面,實際是受到馮開嶺的指使,至少是默認,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代表馮市長出場,可是,真正擺到桌面上來說,馮市長出過面嗎?馮市長說過工程要讓鄭小光做嗎?馮市長明確表示過鄭小光的工程可以超過預算、提前結算嗎?即使黃一平本人,也無法拿出馮市長指使、授意他出面的證據呀。如此說來,鄭小光讓他出面扛下來,好象也在情理之中,沒有什麼疑義。

  天哪!剛剛感冒初愈的黃一平,馬上又是滿嘴火泡。

  這時,他也想起老家陽北縣城那個瞎子,在給馮市長算命時曾經說過的一段話:「祛此小人暗算,無外乎上依貴人,下賴死黨,恐怕還要用些偷梁換柱、暗渡陳倉的辦法。」原來,這死黨就是指他黃一平,所謂偷梁換柱、暗渡陳倉也只是讓他做個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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