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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49:45
作者: 丁邦文
這次的例行聚會,黃一平做了精心準備。他預先向馮市長做了報告,把時間定在星期六晚上,地點放在交通局食堂。
「辦公室里幾個同事想小聚一下,借貴方寶地一塊,打個秋風。」 黃一平一個電話打到交通局長那兒,也不多說客氣話,更無需繞什麼彎子,直道其詳。
局長當然是明白人,別的也不多說,只問:「幾位?什麼標準?要不要局裡班子成員陪同?」
黃一平也不客氣,直言答道:「酒要國賓茅台,絕對不能有假貨;菜以江鮮為主,河豚一定要個頭適中、體格肥碩些的;香菸軟中華就行,多備些就是。你們局長大人都忙,就不必陪同了,我們自娛自樂。」
「那好,我讓局辦主任辦理,你有什麼要求直接找他,除了出台陪睡的小姐,保證有求必應。」局長已經不是一次接到這樣的電話,自然知道如何處理才能讓黃大秘書滿意。雖然貴為一局之長,手下也有上千號人,可對黃一平這類市長秘書,還是得服侍到位,否則他在背後稍用把力,說不定就讓你摔個鼻青臉腫。
提前兩天,黃一平簡訊一一發出,又分別打過電話,很快就收到各位秘書同僚的熱烈回應,表示知曉並樂意成行。如此,就算萬事俱備,只待到時由著一幫秘書兄弟吃喝鬧騰了。
對於這種定期舉行的小型聚會,表面看上去似乎很隨意、鬆散,好象只是一時興起之舉,其實不然,每次聚會都是精心組織,充分準備。譬如聚會時機,一般只能選在星期六或星期天晚上,是考慮領導秘書平時很難掌握自己的時間,唯有雙休日領導公務活動少,秘書們通常比較空閒。再譬如人員,為把人約齊,就儘量打足提前量,反覆約定時間、地點,甚至不怕麻煩三番五次敲定,最後也還總有人缺席。但是,無論什麼人缺席,兩個一把手的秘書不宜缺,一切時間都會將就他倆。當然啦,近來風傳馮市長可能由副轉正,黃一平也就成了不可輕易缺席的對象。聚會的場合,既然不宜放在領導光顧頻繁的大型賓館,卻也不可隨便置於那種檔次低下的小店,所選機關委、辦、局食堂或者企業賓館、招待所,也得有些規模與特色。當然啦,時下陽城機關的那些食堂也好,大型企業的招待所也罷,絕不像一般單位的普通職工食堂,而是裝修豪華、烹飪考究,檔次與星級賓館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無不及。尤其是馮市長分管的城建、交通、國土、規劃等幾個部門,食堂水平都是市級機關一流,大多招待過副部長、副省長級高官,而且菜餚各有特色——交通局食堂,以燒時令江鮮出名,刀魚、河豚自然不在話下,就是比大熊貓還要稀罕的長江時魚,偶爾也能嘗到;城建食堂,法式牛排非常正宗,主廚西餐師曾經在法國使館工作,退休後被高薪挖來支撐門面……而且,這些單位,也都樂於為這些秘書提供服務。
通常情況下,秘書們聚會只是吃飯、喝酒、說黃段子,飯前飯後如果時間寬裕,偶爾也打打牌、唱唱歌,或者找個活動室打幾盤桌球、司諾克之類,目的只在於放鬆身心、消磨時間,也起到溝通感情的目的,並不真正交流思想。酒席桌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說閒話,不談國是,更加不涉及官場是非。陽城官場,如同所有的官場一樣,關係本就錯綜複雜,秘書名曰為領導服務,說白了各事其主、各有歸依,跟在哪位領導身邊自然就被劃歸了誰的山頭、圈子,領導們不往一隻壺裡尿,秘書們之間就隨之多了戒心與防備。秘書做到地市這一級,又是跟隨領導多年的專秘,對於內中的那些顯規則、潛規則自然並不陌生,懂得一個秘書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守口如瓶、忠誠盡職,最忌諱處就是搬弄是非、立場不穩。加之,秘書們在年齡、學歷、資歷各方面都相差無幾,相互之間的競爭也相當激烈,有的人做了一輩子秘書,最後還是跟在別人後邊當拎包族,伴隨昏黃燈光握筆桿、磨滑鼠;也有的當了沒幾天就被領導開了,美其名曰下基層鍛鍊,實則從此打入冷宮,逐離官場;只有目光遠大、頭腦冷靜的聰明人才能借秘書這個梯子平步青雲,好運連連。其中區分高低優劣的關鍵所在,就看誰能真正懂得個中竅門、參透其中三味。像馮開嶺這種由秘書而步步高升者,算是一個成功的典範。而洪書記以前那個秘書,嫖娼事發不假,據說真正的原由卻是在領導間搬弄是非,惹惱了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局長,最後被人設局舉報,落得身敗名裂的可悲下場。
一幫年輕秘書聚會,斗酒自然是免不了。年輕人血氣方剛、自制力偏差,一旦放開來喝酒、斗酒,難免有把持不住的時候。有些人酒喝到一定程度,便開始忘乎所以信口開河,發一點牢騷啦,說一些家長里短啦,雖然腦子裡想著避開官場是非,不涉及敏感話題,可說著說著情緒上來了,又有周圍氣氛的烘托,慢慢就挨、碰、擦、刮到一些是是非非。比如有一次,市委辦幾個人聚會,副書記張大龍的秘書可能因為心情不好喝得高了些,忽然就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大家知道他母親剛剛去世,就紛紛上來勸說。誰知,不勸還好,這一勸就更加大哭不止,邊哭還邊數落道:「他媽的什麼狗屁東西,我媽媽那邊在醫院病危了,這邊還硬要老子到省城出差。說是出差,卻又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給那個在省城讀書的小兔崽子送一隻燒雞。等我夜裡回來趕到醫院,我媽早就不在了。嗚——」大家聽了,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張大龍的小兒子在省城讀大學,張家經常派人給他送東西,這是公開的秘密。再比如,洪書記原來那個嫖娼被抓的秘書,某次利用五一長假陪書記夫婦去五夷山旅遊,每天晚上沐浴後照例要幫書記夫婦把衣服洗淨、烘乾。有一天,書記夫人身上來了月經,內褲髒得不成樣子,秘書實在無法下手,也就假裝沒看見,扔在那兒沒洗。不料,第二天洗澡時夫人沒了乾淨內褲換,一怒之下衝到秘書房間興師問罪,竟然差點動手打人……這類事情,如果不是當事人氣憤難耐酒後吐了真言,絕對不會有人知情。逢到這樣的場合,若是大家聽之任之不加制止,往往就容易說出大問題,萬一閒話傳到當事人那裡,說者固然小命不保,旁聽的諸公也難逃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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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秘書們私下也有個約定,對這種聚會上的言談,一概不外傳,更不向主管領導透露。黃一平原本是個重承諾守規矩的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在馮市長面前泄露秘書聚會場上的事。可是有一次,馮市長在車上似乎很無意發問:「聽說昨晚丁市長身邊的那個小吉喝多了,說了不少酒話,是嗎?」黃一平一愣,當時感覺就像做了件不可告人的壞事被當場揭穿,結結巴巴想解釋,馮市長很大度地擺手一笑說:「酒後醉言,權當一笑。」不過,黃一平還是把那晚聚會的情況,原原本本報告了馮市長。從此,每次聚會之後,黃一平總會在第一時間,把秘書聚會的過程,特別是那些涉及到敏感人事的信息,完整準確地一一陳述。敘說時似是無意閒聊,有時甚至完全當作笑談,內里卻一點不敢馬虎,生怕遺漏了重要內容。馮市長每次也聽得極其認真,有時還會追問一些相關細節。再後來聚會,黃一平就有些心虛,不敢直面那些同事,好象他是個出賣了朋友的猶大,充當著不光彩的間諜角色。但是,他也難哪,在馮市長和秘書同仁之間,他別無選擇。他只希望那些嗜酒如命的傢伙,好好把牢嘴巴關。當然,黃一平後來也慢慢知道,那些原本信誓旦旦的同事,竟然沒幾個是信守諾言的君子,有些秘書不僅在自己領導面前泄露天機,而且還頻頻在別的領導那兒邀功請賞,甚至不惜出賣同僚。
這天晚上在交通局食堂的聚會,黃一平心情好,安排到位,大家吃喝得也非常盡興。由於上了小吉最喜歡的河豚與國賓茅台,他就喝得比較盡興,河豚連吃三條,酒也一杯接一杯,連連對黃一平說:「黃兄夠意思,安排得夠檔次。」後來,酒到欲醉沒醉的微酣之際,小吉就悄悄把黃一平拉到外邊,透露了副書記張大龍與副市長秦眾可能聯手的驚天秘密,而且描述得繪聲繪色。黃一平聽了先是驚訝,後是激動,馬上吩咐賓館大堂專門給小吉準備了兩瓶茅台、兩條軟包中華香菸,算是回報。
黃一平確信,小吉之所以會說出這個秘密,原因應該出個自多方面。酒喝多了,情緒有點失控,嘴上缺了守門把關的,固然是一個因素。丁松市長授意,由小吉故意放風,賣馮開嶺一個人情,同時讓馮開嶺因此與洪派陣營結下怨恨,也不是沒有可能。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可能,就是小吉以此作為籌碼,獲得未來市長馮開嶺的信任,以備另投新主、另尋靠山。小吉跟隨丁松市長這麼多年,算是死心塌地一心一意,深得丁松的信任。為此,他破格當上市府辦副處級助理調研員,提前解決了副處,平時在住房、人事、錢物等方面也撈了不少好處。可是,因為跟著丁市長太緊,平時行止又有些張揚,在洪書記那兒也就沒落下什麼好感,最近,市府這邊幾次提出讓他擔任市府辦副主任,都被市委打了回票。現在,眼看丁市長船到碼頭車靠站,馬上就到無職無權的政協上班,小吉要想謀到理想位置更是難上加難。近一階段,他有意找機會和黃一平套近乎,今天又借著酒勁說出這樣一番機密,應該不是即興之舉,而是精心刻意為之,意在設法朝馮開嶺這邊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