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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活祭

2024-06-10 01:41:34 作者: 南君

  青雲蔽日,旗幟飄蕩。號角渾厚,聲聲迴蕩在草原上,牛羊晃著腦袋,水汪汪的圓眸里倒映成串的斑斕絛帶。

  身著回紋赤棕錦袍的舒達盤腿懶坐,腰間鑲金蹀躞帶錚錚發亮。正前方是正在行祭神式的巫人。

  祭祀石案位於六角高台上,四周立有丈長的雕紋石柱,巍峨聳立的頂尖似要破雲而入。帶猙獰面具的巫人揮起骨棒,赤足跳舞。一旁的巫祝念念有詞,道著祈佑、祝禱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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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強力壯的勇士著獸皮,相互扶臂纏繞,呼號起舞,原始粗野的雄性氣息盡顯。

  雁兒冷眼掃過今日往來之人。族人載歌載舞、感恩天神的節慶必是魚龍混雜。

  想來定有大熱鬧。她心思微動,神色如常。

  數個小部落的首領亦來赴此盛宴,眾人心思各異,表情不一,然而許多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掃過舒達右首的男子。

  一個南國質子公然列席,堂而皇之地坐在可汗身畔,實在教人側目。

  這顯然不合常理,也出人意料。這突如其來的安排讓程靖寒心頭亦是緊了緊。如今可真真是名副其實的在其眼皮底下了。

  舒達瞥了眼滿臉端肅的他,嘴角露出玩味的笑。他招來近衛低聲吩咐著,隨手抄起一粒葡萄丟入口中。

  很快一男子被提至祭案前,裹身的粗布與節慶熱烈格格不入。歌舞驟歇,人群齊整讓道。

  虛弱的男子任人將雙手綁縛在刻雕柱上,刀身閃過,布料自中而裂,男子於人前袒露。

  雲悠悠騰挪,光擠過夾縫,光斑影影綽綽,照在他被迫仰起的面龐上。麻布死死地塞住他口腔,自他喉間發出痛苦悲鳴。

  那是……此前負責看押他的守衛。程靖寒雙眸放大,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主座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睨著他,看他本就肅然的臉龐又添冰霜。

  「祭神之事光祭牲畜怎夠,祭人方顯至誠。」他悠悠開口道,眾人面色一滯,開始竊竊私語。

  活祭。程靖寒心旌一顫。在南國,莫說是活人祭祀,便是殉葬也在數年前禁絕。余光中男人的興奮溢於言表。他不由暗諷,是了,猛獸總是嗜血的。拿祭神當幌子,殺雞儆猴。取的是背叛者的性命,要嚇的是他及席上諸人。

  舒達有意讓他坐在此處,敢情是邀自己來看戲的,真可謂用心良苦!

  「聽說你們南國有種刑罰,叫什麼來著?劊子手一刀刀剜下人肉,人卻不死。猶記書籍有載,最多的可剮三千六百片。」光線斜射在他古銅面龐上,他略眯起眼,視野里被縛之人成為縫中微景。與此同時,鋒利的切刀驟然而落,從獻祭人的胸前剮下一片完好的肉片。

  囚犯身軀似弓弦繃到極處,手指徒然抓著空氣,一聲極長的呻吟堵於舌尖,壓抑難捱,最後斷了氣息。肉被置於竹籃內,鮮血在陽光下刺目。

  鴉雀振翅遠飛,冷光過處,再無人作聲。

  這已不是首領們理解的活祭。所謂活祭,不過一刀斃命之後取了頭顱祭神。可目下他顯然不打算這麼做。霎時,眾人只覺陰風穿襟而入,脊背泛涼。

  程靖寒極力忍耐著情緒。他狠狠告誡自己不差這一時,以免功虧一簣。

  「剮下三千六百片肉後啊,據說還能呈現完美的人體骨架。」他沉醉不已,「只可惜,我偌大的北疆未有出這樣的好手……」

  言語間,又是數片肉割下,受刑人的胸前股上血簌簌而流,合不攏的血洞叫囂著刻骨切腹之痛。

  「來,陪我吃一盞。」舒達怡然地將酒伸到他面前。程靖寒調整呼吸,漠然低聲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舒達笑眯著眼,抬了抬手中的酒盞:「吃酒。」

  「可汗。」忽有人朗聲致禮,他眉頭一蹙,收回手,語帶不滿道:「何事?」

  「奇木族首領特獻佳釀一壺。」女婢低首接過,雙手高舉銀托盤。

  坐於另側的寶音眼神閃爍,靜靜盯著呈酒的女婢。

  沉滯的氛圍里恍若能聽得血滴墜地之聲。

  「你去。」舒達頭轉向身旁侍立的雁兒。

  雁兒上前接過托盤,視線及處是磚紅的氈毯。她返身跪地呈酒。

  「你喝。」他直勾勾地覷著她。

  雁兒默然放下托盤,取過案上空盞,平靜地斟了酒,面不改色地飲了兩口。

  「喝完。」他沉聲道。陰鬱的眼神始終停留在她眉目之上。

  光暈一圈圈鏨金盞上漾開,她端盞的手輕抖,繼而緩緩飲盡。

  眾人的視線皆聚於這個著粗麻袍的女奴身上。期待中的大戲沒有上演,如石沉大海,平靜如初。有人神情放緩,亦有人面露失望之色。

  她復又奉上佳釀,恭敬道:「請大汗品酒。」

  舒達眼中那道厲光不散,他緩緩接過酒盞,吃盡一盞,首領們知趣地陪了一盞。

  祭典氣氛復又鬆快了些,如若無視那竹籃正淋淋滴血的話。

  放下酒盞的舒達目光又投向他身畔冷臉的男人。這個男人正死死盯著高台,眼眸布滿血絲。此時劊子手已割下二十餘片,血肉模糊的人顫抖著失了禁,眼神驚懼而絕望。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舒達無疑深諳此道。他暗恨。

  「三皇子,我精心給你編排大戲,可我卻看不出你的誠意。」他摩挲過指節,悠悠道。

  程靖寒似乎仍是無動於衷。舒達自鼻腔冷哼一聲,戾氣籠罩。未待他再度開口,程靖寒忽然斂袍起身徐走幾步,於案前一丈之距單膝下跪。

  「我會說服林統領,讓江北軍歸順赤族。願為可汗效勞。」語罷,他依北疆之禮,撫胸鞠身,態度誠摯。他瘦削臉上的桃花眼眸愈發深邃。

  征服的與被征服的,一坐一跪,於深秋勾勒出橙黃的輪廓。暢快感淹沒了他,這一刻他甚至無心去思量,這個男人是否另有謀算。

  畢竟他從來是驕傲自負,不可一世。天下似乎盡在囊中。

  舒達眼睛定在他臉龐,良久,他輕笑道:「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他看著跪地的男人,笑容爛燦。

  「不消你開口,便能讓林豫自投羅網。」

  高台雕柱上的壓抑嗚咽聲穿耳而過,程靖寒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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