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晦夜
2024-06-10 01:41:32
作者: 南君
殘月冷照,滅了火燭的氈帳里幽暗無匹。程靖寒捏著從囊餅中抽出的字條,在黑暗中眉目難展,滿腹心思。
他一眼便認出這是杜七郎的字跡,加之他的印信淺痕,更讓他篤信不疑。
於王帳、舒達眼皮底下救自己,如火中取栗。境況瞬息萬變,卻毫無行差踏錯之餘地。兵行險招,頗有杜放行事風範。
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竟能不動聲色地遞了消息。現在阿堅幾人以祝禱巫人的身份深入營地,這幾日最緊要的是不能讓舒達起疑,待祭神典畢,才能按計劃脫身。
他復又展開紙條。杜放在信中提及一句:若有金令可保無虞。
金令。他思忖須臾,將紙於掌心揉成一團,張開嘴生生咽下。
夜幕沉沉而落,阿堅身處赤族地界,面上看似如常,內里時時警惕。他不似其餘四人通曉赤族語,臨別時杜放叮囑他扮作啞巴,切切不可露餡。要出面開口之事皆有旁人去做。他是殿下唯一信賴之人,屆時應由他與其一同撤離。
「若偷不到金令,莫要勉強,總會有法子。顧人要緊。」
幾人悄無聲息地尋了半晌,但凡能有金令的皆是要人,或可一竊,或偷梁換柱,然欲在幾十個時辰內不被察覺,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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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已尋到殿下,消息已通。想至此,阿堅眉頭鬆了松,幾人方散,他迎頭卻遇到了麻煩。
舉著火把的巡營守衛攔下了他。他雖暫居於此,但於夜間走動並不合規矩。
孤身一人的他裝聾作啞,咿咿呀呀地試圖矇混過關。守衛見他無法開口解釋,將他粗魯地搜檢一番。著缺骻袍的他全身並無不妥,守衛一時也打不定主意。
「不若把他交給小夫人。」守衛向頭領提議道。阿堅不知他們談話內容,單看神情似是要將自己抓走,不禁手腳僵直,冷汗涔涔。
正當他搜腸刮肚、苦思冥想如何脫身時,守衛猛地上前將其雙臂反剪,推搡著便要帶走。
「啊!咦唔……」阿堅輕微掙扎,不敢有太大動作,唯怕惹惱對方,事情更難善了。
如今無論是被囚或是被審,他都在劫難逃。若是因他毀了此次大計……心猛跌入谷底,無力的絕望沉沉抵上胸口……
清麗的女聲穿透夜幕而來,夜色模糊描摹出她嬌小的輪廓。
娘子!阿堅難掩驚異。借著融融紅光,他依稀識得故人面龐。
她乜眼淺瞥,轉而向守衛頭領絮絮說著什麼。
頭領亦是睨著他,不多時命守衛鬆了手,還了他自由。阿堅反應不及,愣愣地看著火光漸遠。相對而立的兩人默然隱於暗色。
「娘子?」風吹闌寂,阿堅忐忑,試探地開了口。那輪廓似在風裡微微顫動,回應他的是枯枝簌簌。
他悄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從上到下,除卻比此前清瘦憔悴外,確與媵人毫無二致。
若非雙生子,便只可能是她。
「娘子是不是您?一定是您不會錯!」他語調上揚,數種情緒交融讓他略顯激動。看著她冷淡面色,他驀地憶起她適才說的是赤族語,身上亦是北疆衣著。
他不由倒退兩步。
她曾是赤族奴隸,待罪入南國,幾死。是當年的三皇子偷天換日,救她性命留於身側侍候。
韶華如駛。在與她、與小苕相處的歲月里,他竟也忘了她原是赤族人。
「在找什麼?」那雙波瀾不興的眼眸恍若洞悉一切,語氣仍是淡然。
「我……」他遲疑了。她既是赤族人,他還能信她嗎?杜放雖未明說,但殿下被困是否因她而起?假使不是,她為何能堂而皇之地行走,並說服守衛?而她又是如何得知他正在尋物的?
諸多疑問使其緘默不語。她抬頭仰望——星子黯淡懸掛於空。她緩緩移回視線,神色鬆弛了些。
「不拘什麼,莫要再輕舉妄動。」她窺透阿堅的防備之心,不再細問。
「戌時祭典畢,天色已昏。舒達會留於帳中徹夜盡歡,此時是出逃的最佳契機。」
阿堅驚得合不攏嘴,轉念一想。他們幾人喬裝入敵營,為何而來,答案顯而易見,她能察覺亦不足為奇。
「西邊是守衛最薄弱之處,自西而出最為妥貼。」她聲音細微,頭腦明晰。阿堅霎時有種錯覺,她亦是個中一環。
「今日我能替你解圍,下次實難料。你且靜待祭神典,其餘事體我自有辦法。」
「娘子……」阿堅抬眸,眼神閃爍。
她未做回應,只和緩而輕柔地微笑道:「再見到小苕時,請告訴她,姐姐很想念她。還有公主……同她道聲抱歉。」世上根本就沒有月神娘娘。往事穿透記憶的迷霧徐徐飄來,她止住那絲梗咽,抽身而去。
「娘子!您與殿下一起走罷……」阿堅心底酸楚,本能升起的信任讓他下意識欲把計劃和盤托出。
她的腳步頓了頓。
「我們會面一事,不要告訴他。」不曾指名道姓,但阿堅聽懂了。他有些費解地點頭應諾了。
一抹淺笑溫柔了晦暗月色。轉頭之際,茫茫夜色隱去她眼角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