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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殊途

2024-06-10 01:41:35 作者: 南君

  舒達斂了笑,轉頭沉聲道:「扒了,抽五十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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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變臉之迅疾讓人猝不及防。衛兵怔了怔,隨即掣住程靖寒,自上而下一把扯下他衣袍。

  雁兒抿唇,心跳驟快。混跡在巫人中的阿堅亦是揪心不已。

  衛兵牢牢按住他裸露的肩頭,雙膝磕地時,他蹙了蹙眉,一言不發。

  馬鞭尖嘯划過青空,清脆地擊在他脊背。鞭稍離開皮肉,留下一道艷色紅棱,在秋光下,他精瘦的背脊上分外清晰。

  極有韌性的馬鞭吐著舌信,在他胴體上勾勒數根線條。

  背脊不比臀股,一擊不慎,癱瘓乃至喪命都有可能。舒達未有明說是否要留他一命,但執刑的衛兵人精似的,揣摩可汗有意留他性命,於是落鞭時刻意收了力,避開致命打擊點。

  而舒達自若的神情也證實衛兵的推測不假。

  饒是如此,疼痛仍是難耐。縱橫交錯的背似潑翻的硃砂於宣紙上漸次暈染。鞭子疊加在他高腫的鞭痕上,肌膚破裂,自下一鞭的落點滋出血珠。

  屈辱、卑微、不忿。道道凌厲鞭風損其皮肉,傷其筋骨,最後教人屈於疼痛,任心智盡噬。馬鞭原是用來馴馬的,自然也用於馴服奴隸。

  他額頭沁汗,緊咬雙唇,雙手支在磚紅氈毯上。

  帶著面具的阿堅掙紅了眼眸,若非同行之人暗自牽住衣袖,他怕不是要立時衝出護住殿下。

  眼見日頭西斜,暖煦的光將周遭罩上朦朧霞色。遙望高台,絲縷殘肉掛在森森白骨上,赭紅的血潑灑祭台,人已沒了動靜。

  這邊廂,行刑還在繼續,鞭痕肆虐的背上已禁不起更多,於是衛兵便將馬鞭揮向他緊實的臀。只見他臀肉收縮,整個人猛地一抖。好容易穩住的身體在下鞭擊落時俄然伏地。

  太疼了。他幾近溢出眼淚。這一鞭打在他兩股間,鞭尾擦過要緊處,竟連呼吸都滯澀了。而支撐他身體重量的手掌早已磨紅一片。

  舒達不緊不慢地端起酒盞,呷了一口。寶音眼中略過不忍,繼而恢復如常。

  最後一鞭落下時,如蠶繭爆裂,細小的血珠四散飛濺。雁兒清楚地瞧見那棕色鞭稍染上血色,濕漉漉地吐著血滴。

  他自嘲地笑了,汗滴到氈毯上,洇成深色。

  棕灰革靴停在他臉側,舒達俯視皮開肉綻的他,血緩緩而流。他背手挺胸,眯眼瞭望那輪西斜的紅日。

  「把他綁起來,吊在那。」他手指那雕紋石柱頂端,陰測測的眼神教人膽寒,「傳話給林統領,是要殿下的命還是江北軍。」

  衛兵唯唯地去了。

  「我倒要看看林統領有沒有三皇子你這麼沉得住氣……」程靖寒雙手被捆,沉沉眼帘抬起,瞥見他陰沉而自得的神情。

  馬蹄聲促促,聽得動靜的杜放轉頭回望,斜陽下他先是看到一隻腦袋,繼而是一男子被吊起。

  郎君!他露出罕有的冷峻目色。看來這騎兵應是去遞信的。

  時間緊迫,今夜救不出殿下,便只能兵戎相見了。阿堅尚在王帳,杜放亦擔憂他沉不住氣,做些出格的事來。屆時他們將更為被動。杜放下意識地提壺飲酒。他倒了半晌,酒壺中竟是一滴不剩。他放下青玉酒壺,殘陽將逝,他苦笑一聲。

  夜幕里的王帳卻是燈火璀璨,啼笑不絕。赤族人挑選出數名少年少女,名曰侍奉天神,實則獻給是給可汗的。此時幾人正跪坐於氈毯,畏怯面對著舒達審視的目光。

  雁兒看著氈布上數人投影,聽得泣聲聲聲,冷淡面龐上目光閃爍。

  天地浩渺,她非神佛,無法普渡眾生。塵世大多數人都是受人擺布的,命運不曾給予絲毫憐惜。她無聲喟嘆。星垂平野,那個人的身影在星光中晃動,她手觸了觸那冰涼的金令,向其走去。

  當程靖寒雙足落地的一刻,映入眼帘的是那個女子的容顏。雁兒望著他,沉默地為他披了外袍。本準備出手的阿堅見雁兒出現,停住了腳步。

  她亮出金令,又說可汗點名要他,衛兵自然不敢怠慢。於是雁兒自前面引路,後面兩個衛兵押解著他。阿堅見狀,欲解決那兩名衛兵,雁兒適時遞來的眼神制止了他。

  這一路寂寂,分外漫長。現在是戌時二刻,最遲亥時,必得把程靖寒送走。

  雁兒默算著舒達昏睡的時辰。

  那酒單飲無事,然飲酒後再進鹿血,便會使人昏迷。舒達在縱慾前素喜飲鹿血,她便是抓了這點,點撥了奇木族。權力紛爭、利益薰心,既是如此,幫誰不是幫?

  自博濟格的手在她掌中泛涼那日起,她對赤族的眷戀如灰燼湮滅。

  她領著程靖寒進了氈包,衛兵不明就裡,仍照指令守在了帳外。

  平靜的雁兒看著面目蒼白的男人。他眼神複雜,呼吸漸漸急促,情緒在翻攪。

  「他待你很好啊。」程靖寒瞥了眼她袖中金令,「怎麼,是要我來服侍他還是你?」

  雁兒無視他的譏諷,淺笑道:「若是我,郎君可還願意?」

  他猛地捏住她瘦削的肩頭,抬手的動作牽動傷口,疼痛慢慢復甦,攥住她的手下意識地一抖。

  他的力道不大,可她卻覺得疼痛似漣漪自心間氤氳。

  「諾敏的事是不是你?」

  「是我。」她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回答得斬釘截鐵。

  他眼神驟冷,呼吸不穩,手上加了力:「你竟如此狠辣!」

  「殿下早應該知道的。」她淡漠道。

  翕動的薄唇、起伏的胸膛,那曾流轉情思萬縷的眼眸中痛惜漸隱,從眼底浮起的是怒恨。彼時對她的惻隱、愛憐竟成傷人利刃,於皮肉上拉扯。

  看他這般模樣,雁兒難掩悲愴——世間究竟有多少無可奈何,又有幾多陰差陽錯?

  「殿下又有多清白呢?您與其顛鸞倒鳳、夜夜笙歌,難不成是真動了情?」她戲謔的語氣里隱有拈酸挖苦之意,加重的語調聽著甚為刺耳,給他心火平添一把柴。

  他血氣上涌,失控般一揮右手。雁兒感受到臉頰涼風一起,鎮靜地閉上眼。預料中的掌摑卻遲遲未落。

  待她睜眼時卻見他滿臉蕭索,手滯於空。

  她未有一言半語說錯。

  他才是那個遞刀之人,她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他望向這個嬌小的女子,傷口撕裂的疼痛使之劍眉輕蹙。

  須臾沉寂後,雁兒被其驟然壓倒,唇齒間填滿他的氣息。久違的溫軟讓她失了力。兩人愈吻愈急,她衣襟被扯開,男人的手不斷遊走。

  貪情、貪慾,妄念恣生。她衣衫半解,身體適應著男人的挑逗,一步步跌入迷離醉夢。

  忽然一切戛然而止。程靖寒遲緩起身,垂頭覷著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女子。

  「你說得對。」他的指間夾著她的金令,滿眼涼薄。

  「然我終是錯信了你。」恍惚中那桃花眸銜了濕意。

  門外衛兵悶聲倒地的身影在氈布上一閃而過。程靖寒俯身替她整理衣襟。她的眼前水霧瀰漫,男人的面目模糊不清。

  「你的穴道半個時辰內會自行解開。」臨走之際,他補了一句。

  氈帳外悉簌人聲漸起,復又遠去。雁兒從氈毯上爬起。

  她單臂支地,食指默然觸上軟唇,仿佛還能感知他的餘溫。

  他大抵是忘了自己內力尚未復原,如何點住武力遠超於他的雁兒?

  可唯有此,他才能相信金令是真的。

  從始至終她就沒打算同他一起逃離。

  她釋然一笑。

  芳草不長綠,故人無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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