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出府
2024-06-10 01:40:00
作者: 南君
「娘子,你——」小苕見一早請安歸來的雁兒脫下襦裙,驚道。
雁兒從箱篋中翻出駝色缺骻袍,用秋色幞頭遮了高髻,配了革帶,蹬上皮靴。
「殿下,要帶我出門。」雁兒面不改色,在花銅鏡前整著圓領。
「出門?」小苕驚異地睜大眼,興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同去?」
「噓——」雁兒湊近她,悄悄說道,「殿下說今天只有我和他,所以才讓我換了男裝。」
小苕有些失望,忽地想起上次落水之事,轉而關切道:「那娘子出門要仔細些。」
「你放心,有殿下在,出不了岔子。」雁兒安撫道。
「對了,殿下說不想讓人知道。所以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我睡了。」雁兒隨意想了個藉口。
「可是這……」小苕為難地指指清朗的天際。
「左右今天去過王妃那兒了,了不起就說我身體不適,睏倦……總之能掩過去就好。」
她懵懵然地頜首,補道:「我不讓人發覺就是了。」
「正是如此。」雁兒如釋重負。
「你不是想吃輔興坊的胡麻餅嗎?」她不由問道。
聽到這三個字,小苕猛地點點頭,眼裡燃起光芒。
「我保證今天給你買到最香的胡麻餅。」她承諾道。
雁兒無聲地出了襄王府,遙遙數丈,她不禁回望一眼——小苕這個傻姑娘,她說什麼便信什麼。
程靖寒今日出門是實,卻不是跟她。她一早算了時辰,知道襄王一時半回不來。想到此,她滿懷歉疚,無聲嘆息,轉身奔往西市。
「呵——」水綠瀾衫的杜放見坐在食案邊的程靖寒,撫掌輕笑道:「郎君今天早來。」
程靖寒放下手中紙卷,起身互行了叉手禮。
杜放大喇喇地坐下,湘竹則坐於偏側。
「郎君雅興,竟挑了這胡姬酒肆來。」杜放伸頭探出竹簾半卷的窗牗,「坐於樓中,盡享春光,西市街景一覽無餘。」
「這不是為圓汝之心愿麼?省得汝次次念叨,耳朵都磨出薄繭了。」程靖寒舒眉替他斟上酒。
「想不到郎君平時不愛遊樂,原是深藏不露啊!」杜放收回手。說至開懷處,他湊近程靖寒,低聲道:「這青壚啊,位置甚好,蒲桃酒一流,最絕的是這裡的胡姬……」
「杜郎——」身畔的湘竹秀眉微蹙,沖他使了個眼色。
他及時收聲,靠回隱几。
程靖寒倒是笑了,對著湘竹道:「他向來如此,吾早已見怪不怪了。」
「知我者三郎是也。」杜放適意地端起酒杯,浮了一大白。
程靖寒將手中紙卷遞給杜放,正色道:「你看看這個。」
杜放一邊呷酒,一邊一目十行地閱覽著。
「言辭犀利,鞭辟入裡,針砭時弊,震人心魂!」他嘖嘖稱讚著,「文采斐然,一看啊,就是出自向之筆鋒。」
程靖寒輕笑一聲:「杜郎果然眼光毒辣。長安勛貴子弟何其多,像向之這般有風骨的,卻是鳳毛麟角。吾自嘆弗如。」
「文人傲骨,自視甚高。然郎君亦知:可敬可佩,卻不可行。」杜放斂斂衣袖,不以為意。
程靖寒訕笑一聲:「好賴話都由你一人說了。」
「仆倒是盼著他能好呢。最好啊,就同仆一道縱情山水,不知魏晉。」
「杜郎越說越過了,真當人人都似汝這般,不務正業。」湘竹輕搖著竹柄繡花蝶扇,秋香色的小袖口露出一節藕臂。
杜放笑著瞥了她一眼。他將紙卷置於一旁,收斂幾分笑意:「郎君有何打算?」
「文章雖好,卻是不能呈的。」
杜放似是鬆了口氣,復又倚回隱几之上。
「這文一旦遞上去,死人都得氣活了。」他頑笑道。
「杜郎好生掃興,春日正盛,你卻在這說死道活的。」湘竹故作不滿道。
「娘子說得是,來小可自罰一杯!」他朗聲笑道,逕自飲罷,拭了拭嘴角。
「話糙理不糙。」程靖寒擰眉,略略靠著隱几,「眼下兩相一味僵持,吾只怕來日爆發,鬧得不可收拾。」
「若到那時,郎君爭是不爭?」杜放目光緊緊聚在他身上。
「自然是要爭的。」他斬釘截鐵。
杜放眼神在他眉眼間游移。
程靖寒沉默地將目光移向窗外。
長安城西市熙攘,店鋪林立。道旁楊柳依依,玉蘭沁香,雁兒略過繁華街景,來到小巷漆畫木門前,以三下一下的節奏敲著。
門扉輕啟。
「客人是要吃酒還是住宿?」
「我有五兩銀子,只討一盞奶漿吃。」
「五兩太多,小店化不開。」
「那便請胡姬娘子相唱一曲《敕勒歌》罷。」
「郎君好眼光,本酒肆胡姬歌喉絕佳。」
木門輕巧而開,雁兒自明媚處一下入到暗處,眯起眼適應著光線。
「郎君請上座。」小廝引著她上了樓,來到長廊近處的一間房門前,敲了五下。
「什麼事?」
「有郎君想討奶漿吃。」
門「吱呀」開啟,雁兒迎面對上了塔倫。
「郎君慢用,小的這便去了。」小廝低頭疾步離去,「沙沙」的腳步聲在長廊上作響。
「主子已經等候多時了。」塔倫看著她,粗曠的嗓音里似有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