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曉
2024-06-10 01:39:58
作者: 南君
長安城內晨鼓敲過,晨曦初露,朱漆宮門緩緩而開。文武官員就此下馬,分列魚貫而入,直至宣政殿前朝堂,序班等待朝見。鐘鼓聲聲迴蕩在紅牆青瓦間。
清輝灑入正殿,皇帝穿著赤黃袍衫負手從羽扇後走出。
「眾卿家有何事要奏?」他眼圈泛青,肚子微腆,眼神梭巡著。
「陛下,吏部許尚書一案,大理寺有卷宗遞呈,待陛下裁決。」說話的是右丞。
皇帝接過卷宗,信手翻著。右丞繼續道:「許尚書府小妾乃投繯自盡,仵作查驗屍體,並無虐待痕跡。臣疑心元夕焚火案是有人指使。」
「嗯?」皇帝合上卷宗,「那依卿意,許尚書是被人構陷?」
右丞持笏板作揖道:「目前種種跡象指明確有可能。」
「公慎言!」朱孟出列,斷然道:「且不論尚書府逼死姬妾屬實與否,火焚案已是人盡皆知,此事影響之壞不可估量!若說有人構陷,必得有真憑實據,否則空口白牙,便是胡編亂造!」
「臣以為許尚書之案可再議,但尚書之位不可長久空懸。」左丞開口道,「臣舉薦吏部侍中吳勉中接任尚書一職。」
「相公此言差矣。」程靖榮眼神犀利掃過,悠悠道,「尚書空缺,按次序應是侍郎升任,如何輪到侍中?」
左丞亦覷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啟奏陛下,吏部侍郎年逾花甲,時有疾,恐難當大任。」
「相公怕不是忘了,侍郎可不止一位,侍中亦是……」
「好了!」皇帝將卷宗交給內侍,「許尚書之案繼續查,至於尚書一職,且由尚書省擬了人選來。」
本已劍拔弩張的朝堂瞬息之間又變成了一面湖水。
「誰還有奏?」皇帝提了兩分音量。
「陛下,臣祈請陛下暫緩宮殿翻修一事。」
皇帝質問道:「這又是為何?」
「實在是國庫空虛,財政艱難。」戶部尚書硬著頭皮回道。
「哼——」皇帝面色不豫,「你們只會說財政緊張,年年入不敷出,每年的稅收銀兩是入了卿等的腰包嗎?」
他這番話看似隨意,實則暗指貪墨大罪。階前之人立刻長揖分辯道:「臣等萬萬不敢。」
皇帝俯視著眾人,忽然話鋒一轉:「前些日子,朕做了個夢。夢見流民失所,朕謁道觀老君祈福。然老君衣衫襤褸,怪責於朕。老君曰:吾自身難渡,又何以渡世人?」
朝臣相看一眼,揣摩他葫蘆里是要賣哪味藥。
「一席話讓朕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皇帝喟嘆道,「朕是天子,如今宮宇殘破,亟待修葺。朕心甚憂,何以考慮天下蒼生?」
他作勢揮揮袖,似是感悲。
聽罷皇帝的話,戶部尚書頭腦脹痛。
尚書省的左右兩丞對此心知肚明。無論皇帝是何種說辭,眼下要擴建宮室,那是寡婦難為無米之炊。
「陛下,去年征戰損耗匪淺,如今應當施行休養生息之策。」左丞出面圓場。
「去年各處遭蝗災,糧食歉收,故各府州稅銀尚未押解到京。近日江南道府來報,運河淤泥沉積、河道堵塞,請求朝廷撥款疏通。」他揩揩額上的虛汗,這些日子為了從牙縫中擠點銀兩,殫精竭慮、茶飯不思,他原本豐腴的兩頰都凹陷了。
「之後藩國覲見,賞賜食宿亦是一筆支出……」
「去年?朕明明記得有撥了賑災款救濟,怎地到今年未見好轉?」皇帝拿了話柄追問道。
「陛下英明,只是……現下一時周轉不開。」
「天下安定,不若把軍餉挪來填補。」他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如炸雷震動殿中楹柱。
「陛下!」長久沉默的程靖寒開口了,「軍隊保舉國安定,萬萬動不得。」
皇帝顫顫地指著階前諸人,怒道:「你們一個個都要唱反調嗎?」
「若是殿下一意孤行,臣請辭還鄉。」朱孟大氣凜然,雙手交疊,徑直跪下。
皇帝狠狠地剜了朝臣一眼,拂袖而去,羽扇緩緩而合。
朝會以聖人的離去告終。此後一段時日,皇帝與朝臣間展開了拉鋸戰,雙方互不相讓。朝堂上眾生百相,一時間撥款建宮殿的聲音略占上風。
承香殿中,博濟格聽完小內監的稟告,讓宮娥封了銀子給他。小內監感恩戴德地離去了。她走至庭院,目光巡處,花團錦簇,蜂蝶紛飛。她閉眼俯下身來,深深嗅著軟香紅那幽微的香氣。
春日艷艷,軟香玉嬌艷似火。她用朱紅的貝甲猛地掐下一朵,飾於十字髻上,眼裡冷若冰霜。
自春和居請安歸來的雁兒跪坐在案前,盯著展開的書卷愣神。午後斜陽懶照,她抬頭見小苕坐在月牙凳上,十分專注。
「小苕,你在做什麼?」她站在小苕身後,喚道。
小苕一驚,差點將手中的物什掉落在地。她迅疾起身,試圖雙手背於身後。
「娘子……」
「別藏了。」雁兒抿唇輕笑,看向她背後的汗巾,「那麼窄的袖子,能藏什麼?」
她訕訕地縮回手,雁兒從她手裡取過繡繃,上面有朵繡了大半的凌霄花。
「這是要繡給誰呀?」小苕抽回繡繃,少見的沒有搭腔。
「嗯……讓我猜猜。」雁兒眨眨眼,歪頭盯著她桃粉的臉頰,「是給阿堅的吧?」
「誰要給他了?」小苕立刻否認。
「難不成你是給我的?」
「娘子你淨取笑我!」小苕跺跺腳,兀自低著頭。
「我看阿堅也是個實誠人,手腳也勤快。若是他……」
「娘子越說越離譜了,再說我可走了。」她說著,作勢要走。
「哎——」雁兒心思忽動,「你教我繡一個可好?」
夜深闌靜,雁兒支在案上,學著小苕的樣子,一針針地繡著。燈影幢幢,她仔細分著絲線,倏然晃神。
近日程靖寒雖沒說什麼,但她大致已把來龍去脈摸了個清楚。眼下他大概是要一抗到底了,想到此處她嘆了口氣。
若是主子,他必會坐觀山虎鬥,取漁翁之利。繡繃從她手上滑出,她一個醒神。
她起身推開窗。月光下一支短羽帶著勁風倏然穿入窗牗,雁兒閃身迴避。箭簇沒入床柱。她警覺地環顧院中情況,促織聲交織,隱在草叢中。
她闔起窗牗,回頭仔細察看箭簇,繼而將其拔出,展開上面的字條。
寥寥幾句,她看了許久。她轉身倚在榻上,臉上是濃得難以化開的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