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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死盡

2024-06-09 23:57:50 作者: 冷雨月

  只是,死人又怎麼樣?瘟疫又怎麼樣?他們這群人死完又能怎麼樣?

  這扯淡的世道啊!要不怎麼有聖賢會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呢?

  天地是不是以萬物為芻狗,丁牧童不知道,也沒有辦法知道,但他們這群人在天地眼中大抵是連芻狗都算不上的。

  所以啊!死人很正常,瘟疫蔓延也很正常。

  那種起初死了兩個人依舊顯得有些淡的惶恐在隊伍中第三個人無聲無息死去以後開始變得濃郁起來,這種不太尋常的接連死人,讓村子中的這群婦孺有了警惕。

  沒有人是笨蛋,要是村子中接連死了三個人,而且三個人死狀還是一樣,他們哪裡還能夠相信這只是普通的病死,這些沒有見過大世面但活了足夠歲數的老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推測。

  這些推測讓他們有些惶恐,甚至是讓他們自欺欺人不去相信,這群從邊州奔波而來的流民就在這種有些詭秘的氛圍中繼續往東南方向奔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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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四個人以同樣的症狀死去,他們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惶恐,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在這群沒有多大膽子的婦孺面前,天好像都要塌下來了。

  終於有人忍不住走到了林恆的身邊,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一石激起千層浪,捅破了那層讓人忌憚的窗戶紙,所有人憋在心裡的那口氣都吐了出來。

  說不惶恐不可能,但總歸是好受了一些。

  從小花死去到現在第四個人離開人世,僅僅只過了兩天。

  這兩天中,瘸子老周和林恆一直在觀察著村中這群婦孺的身體狀況,想要找到這次瘟疫發生的蛛絲馬跡,可經過了兩天的觀察,老周和林恆始終都沒有收穫。

  這種無法預料,沒辦法估測無疑為兩個人心中的惶恐加了幾分料,讓他們心中那種強行壓抑下去的惶恐時不時翻湧一下,多多少少都對林恆和老周有些折磨。

  在老周的招呼下,丁牧童一直刻意的和村子裡的那群婦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老周的心裡對丁牧童那份誠摯的愛讓他有些奢望,希望丁牧童能夠逃過這一次的瘟疫。

  畢竟這一次的瘟疫實在是恐怖了一些,來的毫無預兆,就連發病都毫無徵兆。

  這就像是老天展開的一場丟骰子的遊戲,這個骰子不止簡單的六個切面,也許可能是複雜的二十個切面,在這些切面上就刻著林恆他們這二十個人的名字。

  老天爺有些頑皮,它也許只是那樣隨意一丟,丟到誰,就該誰死,然後那人就真的死了。

  在老天爺的眼裡,這有些幼稚的遊戲可能只是好玩,可在林恆他們的眼中這種遊戲就是可怖了。

  村子裡的這些人還在不斷的死著。

  等到第三天過去,已經死了有五個人了。村子中剩下的這最後二十個人,三天時間就死掉了四分之一,這種死人的速度在不是戰亂肆虐的這個世道里,實實在在是有些嚇人。

  僅僅是三天時間,有吃有喝,可林恆帶領著的這群人竟然一個個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樣,更甚者有兩個人經不起這種煎熬,脫離了他們這個隊伍,不知道去了何處。

  在這種不知起於何處的惶恐下等死,甚至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死,滋味真的不是那麼好受。

  也許老天也不想太快結束這個稱不上好玩的遊戲,村子中那兩人離開了之後的那天,他麼剩下的十三個人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死掉。

  這讓已經絕望了的林恆一行人心中灰飛煙滅的僥倖又重新升起,就這樣結束了嗎?那離開的兩個人將這種來無影蹤的瘟疫病源帶走了?

  如果真有這麼簡單的話,瘟疫也就不會稱得上是死神了。

  只不過是消停了一天,還沒有緩過氣來的這群人中就又有一個人毫無徵兆的一睡不醒。

  那種才升起的僥倖再次破滅,這群被恐怖折磨著的流民心中甚至是連罵一下這個賊老天的力氣都沒有了,罵了又如何?瘟疫還是會蔓延,該死人的時候依舊會死人。

  這種死人的速度一直就這樣不緊不慢的保持著,不加快,也不減緩,兩天死三個人,三天死五個人,再正常不過了。

  老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蹲在地上嘆氣。

  他嘆老天不公,嘆這個世道不公,嘆命運不公。

  他有的時候憤怒異常,有的時候又悲竦莫名,有的時候會痛苦,有的時候會大笑,未了他會突然從地上站起來,那隻瘸了的腿會狠狠的踢出去,「這世道,憑什麼啊,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這輩子要這樣來償還?」

  林恆也沒了最開始那種村長身上才具有的氣度,沉穩沒有了,理智沒有了,就連原本還算強壯的身軀在這種折磨下都瘦了一圈,看不到皮包骨,只是眼眶下陷的厲害,頭髮白的厲害,身體瘦削的厲害。

  他也會嘆氣,只是沒有和老周一樣,更多的時候是沉默的抱著頭。

  丁牧童有一次就偷偷的看到抱著頭的林恆在哭,能讓堂堂一個男子漢痛哭流涕,那份苦楚該是多麼的苦啊!

  丁牧童從村子中剩下的那幾個婦孺面前走向林恆,嘴唇張合想開口說什麼,欲言又止。

  林恆瞥了一眼丁牧童,聲音不太有力,「牧童,說吧,又是誰死了?」

  丁牧童同樣的嘆了一口氣,語氣低沉,「王婆婆死了,這幾天接連死人,現在加上林叔和周爺爺,我們一共只剩下八個人了。」

  丁牧童語氣有些不忍,這些天他作為一個旁觀者,因為刻意和村子中的這群人保持距離,更加客觀的看到了村子中的這群人一個一個死去。

  自己經歷了生死的丁牧童也算是真的見慣了生死了,從最開始時候的悲傷到現在的淡漠,丁牧童實在是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心腸變硬了還是真的已經習慣了這幾天的時時死人,處處死人。

  林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痛加頭痛,這幾天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聽到有人死去的消息,但他越是不喜歡聽到就越能夠看見村子中的人死去,一個一個的離開,如今只剩下八個人了還不夠嗎?

  他抬眼望天,晴空萬里,深秋的寒意早在陽光下被驅散,可林恆卻始終感覺到不丁點的溫暖,他能感受到的除了寒冷還是寒冷。

  心底的那種涼意一直都若有若無的將他籠罩著,揮之不去。

  丁牧童向前邁出了一步,他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這個肩膀寬闊到能夠支撐起一個村子重擔的男人,他能夠明白他的苦。

  「林叔,會過去的,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一定會過去的!」丁牧童伸手握住了這個男人寬大的手掌,感覺到了男人手心中的汗漬,微涼。

  林恆聞言,嘴角牽扯出一絲笑意,不太肯定的點了點頭,他口中呢喃:「真的會過去嗎?」

  會過去的不是在他們這群人中蔓延開來的瘟疫,而是死人以後產生的悲痛。

  剩下八個人中,村子裡最小的那個孩子死掉了,同樣死的無聲無息,睡過去就沒有再醒過來。

  這群人已經認命,他們甚至是已經沒有繼續往東南行走,而是找了一個還算空曠的地方暫時的駐紮了下來。

  被死亡所折磨,這群人心中也生出了一種來自骨子裡的狠意,這個賊老天,你不是要讓我們全部都死掉嗎?那我們倒要看看你如何來讓我們全部死絕。

  又有人死了,八個人還剩下六個人。

  也許是村子裡這些人心中的狠意激怒了這個無情的賊老天,在隨後的一天中,竟然直接死掉了三個人。

  至此,村子中二十個人,除了瘸子老周,村長林恆,還有丁牧童,竟然全部死絕。

  林恆已經對生死看的極淡,他的臉上從村子中那些人死盡的時候就掛上了一抹濃郁的微笑,也許他是覺得自己能夠解脫了,壓在那寬闊肩膀上差點將他壓垮的重擔終於能夠卸下來了。

  老周好像同樣看淡了生死,相比於林恆那種重擔卸下以後得來的輕鬆,他更多的表現是一種淡漠,也能稱得上是冷眼旁觀。

  除了在看丁牧童的時候,他的雙眼中會露出柔和的神色,就是看林恆,亦或是看他自己,老周的眼中都不會產生絲毫的情緒波動。

  老周也許是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他露出了一絲冷笑,眼神斜睥天空,很重的嘲諷意味。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坐下來靠著一顆大樹,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丁牧童,然後木然的看了一眼林恆。

  直到丁牧童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悲傷想要衝過去,老周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嚴厲,他制止了想要撲到他身上的丁牧童,重重的搖了搖頭。

  他怕自己身上染上的瘟疫病源傳到了丁牧童的身上,怕他自己連累丁牧童。

  他心中有著一個可以為之放棄一切的乞求,哪怕是他自己將死,他都沒有祈求過上天,但是為了讓丁牧童能夠僥倖活下去,他甚至在心中許下了下輩子為牛為馬。

  老周對丁牧童的愛很重很重,已經完全做到了一個祖父能夠為孫子做到的全部,甚至是能夠賭上他的下輩子。

  在老周的心中是相信人有前世今生的,一個相信前世今生的人能夠賭上自己的下輩子,這份愛有多麼重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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