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時時死人

  明明是月朗星稀，可一瞬間大家心中都是愁雲密布。

  瘸子老周身為大姜老卒伍長的沉穩在這個時候展現的淋漓盡致，二十個人中，老周是唯一一個此時還能保持鎮定的人。

  他走到林恆身邊，小心翼翼的把小花報到了自己的懷裡，就這片刻時間，原本還能抽搐的小花似乎連抽搐都已經做不到了。

  她口中已經吐不出黃水，只是無力的乾嘔著，那種感覺就像是想要把臟腑都從嘴中吐出來，尤為滲人。

  作為小花祖母的馮婆婆早就已經泣不成聲，老淚縱橫。

  她望向緊緊皺著眉頭的瘸子老周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老周啊，我一直都知道您雖然瘸了有一條腿，但絕對是一個有本事的人，您行行好，一定要救救我家小花，我就她這一個親人了啊！她那天殺的父母，早早的就丟下了她，她命苦呀！」

  老周用一隻手將馮婆婆從地上攙扶起來，然後立馬伸手搭在了小花的脈搏上。

  作為大姜老卒，老周雖然不是大夫，可身為伍長，總有需要為自己手下士卒包紮的時候，總是有一些醫學常識的。

  他感覺到小花那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脈搏，心中一沉再沉，這個孩子真的是沒救了。

  看了一眼懷中才四歲的小花，老周沒來由的又想起了自己那病死的孫子，他的雙拳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又一次充滿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看透了人世滄桑世人生死已經有七十高齡的老周這一刻沒來由的覺得有些冷，他扯了扯身上的破舊棉衣，有些哀傷的嘆了一口氣，他對著林恆搖了搖頭，示意小花那孩子已經沒救了。

  不是他不救，而是根本就沒有機會。

  病魔來的太洶湧澎湃，一點機會也不給小花。老周畢竟不是專業的大夫，可小花的狀況如何還能有時間等到專業的大夫？

  老周的搖頭讓眾人心中都是一陣，身為小花祖母的馮婆婆已經哭的昏天暗地，最後不支的暈了過去。

  小花終於沒有繼續乾嘔，而是重重的喘著粗氣，一口氣出來沒有另一口氣進去。

  她全身的血管因為沒有缺氧，高高的濃起，異常猙獰。

  老周就這樣抱著小花，不言不語，只是偶爾發出一聲輕嘆，他想以這樣的方式送這個苦命的孩子一程，他也會想其實死了也是一種解脫，至少不用跟著他們受苦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真的有今生來世之說，有因果循環，這個苦命的孩子也許下輩子會有一場好福氣。

  村子裡這些活了大半輩子，一大半身子都已經進了黃土的老人都不忍再看這樣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們面前逝去，他們重新回到火堆旁坐下，沒有人還有心思開口說話。

  只有丁牧童還留在老周和林恆身邊，他那顆幼小稚嫩的心靈此時也覺得有些發堵，這個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還真就逃不過生離死別。

  被瘸子老周抱在懷中的小花生命氣息越來越孱弱，漸漸的，就連最後一點生命之火都開始熄滅。

  在這個嚴寒難耐的深秋，哪怕有棉衣裹身，小花的身體還是很快就僵硬了下來。

  在這個讓人不痛快的世道，四歲的小花到死皺起的眉毛都沒有化開，哪怕是死，這個四歲的孩子都沒有死的太痛快。

  用自己獨有的關愛送走了苦命的小花，老周輕輕的把小花的遺體放下。

  他的臉上原本儘可能保持著柔和的面孔就像是變臉一般嚴肅了下來。

  林恆看到自己周叔那滿臉嚴肅的表情，心下頓時一緊，沉重的開口道：「周叔，您有什麼事要說嗎？」

  瘸子老周看了一眼兀自情緒低落的村里人，儘可能的把聲音壓低，用只有林恆和丁牧童才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情況有些不妙，我看小花這突然發病的狀況，不像是一般的突發疾病，有點像是瘟疫。」

  瘟疫兩字出口，林恆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到毫無血色，這兩個讓人聞之色變被這個世道上視為死神的字就像是一把刀狠狠的扎進了林恆的心裡。

  以林恆處事的沉穩都有些隱藏不住心中的驚嚇，他驚疑不定的瞥了一眼老周，同樣把自己的聲音壓得極地，「周叔，您不會看錯吧，這……」

  老周滿臉凝重的搖了搖頭，「應該不會看錯，我倒是希望是我看錯了，不然。」老周欲言又止。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可也活了有二十多年的林恆哪裡能夠不明白，唯獨丁牧童疑惑的看著這一老一壯兩個人，有些不明所以。

  林恆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緩解心中的慌張，作為村長，他不能亂，一旦他亂了那麼他們就真的完了，就算是不被瘟疫打倒，他們自己也得把自己打倒。

  他知道這個消息不能傳播出去，不然這群婦孺肯定會亂了陣腳，那個時候就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冷靜，要冷靜。

  林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看了一眼除了凝重的臉色就只剩下冷靜的老周，心裏面的翻湧浪潮終於平復了下來，「先把屍體解決了？瘟疫這東西絕對不能拖，只希望小花的病不是瘟疫，就算是瘟疫的話也是剛開始，希望還沒有蔓延開來。」

  他心懷僥倖，暗道老天終歸不是慘無人性，不會喪盡天良到不給他們一點活路吧，他們這群人辛苦跋涉了這麼遠，沒有造過什麼孽啊！

  老周對林恆點了點頭，「是應該儘快處理，而且需要火化，儘可能的避免瘟疫蔓延開來，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於是，林恆安排村子中的到林子裡撿了一些乾柴，他說了一個撇腳到讓人難以相信的理由一把火把死去的小花給燒掉了，然後他收攏起了骨灰，盛放在了一個布袋中，放到了仍舊昏迷著的馮婆婆身邊。

  這一場風波好像就這樣過去，冷肅的夜晚再難熬也同樣會過去。

  清晨的寒意在一天中，絕對是最重的。

  火堆旁橫七豎八的躺倒著這群為生活所迫不得不背井離鄉的人，依稀還殘留著的火星還有一些溫度，讓重重寒意下的這群人略微生出一些暖意。

  丁牧童已經起身，在遠處練著大鬍子許諸交給他的那些把式，身體從後天之體變變先天之體的丁牧童儘管只是打著一些簡單的把式，可每一拳每一式都打得虎虎生風，頗具一番威勢。

  他很認真的練著，等到將那些把式全都練了一遍，額頭上已經露出了一些汗漬，深秋那有些簡單的寒意更是無法對丁牧童造成一點影響。

  他稍微平復了一下自己躁動的心，重新回到了火堆旁將林恆叫了起來。

  對此，林恆也習以為常，他早就習慣了丁牧童早起打拳。

  林恆對著丁牧童擠出了一絲笑意，從地上爬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口中哈出的熱氣在空中盤旋著上升，很久以後才散去。

  他開始叫村子裡的那群婦孺起床，叫醒了其中一部分人以後，這一部分人又會叫自己身邊的人。

  可等到他們叫魏婆婆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昨夜暈了過去的魏婆婆竟然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氣息，看她身體的僵硬程度，怕是已經死了又很長時間了。

  村子裡大清早的就開始鬧騰了起來，林恆臉色擠出的笑容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和苦澀，他心中無力的吶喊著，還是蔓延開來了嗎？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魏婆婆身邊，他簡單的看了一下，已經確認了是瘟疫蔓延。

  馮婆婆的死狀和小花的死狀完全沒有什麼兩樣，這充分的證明了小花的死就是因為瘟疫，而且這種瘟疫已經在他們這群人中間蔓延了開來。

  林恆的視線悽苦無比的掃過自己面前的這群人，很慢很慢，他看到這群熟悉的面孔，不知道下一個死的人會是誰，可能是他視線里的這些人，也可能會是他，是瘸子老周，甚至是丁牧童。

  瘸子老周這一刻的臉色同樣不是太好看，他預料中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個時候遇到瘟疫，絕對是致命的，用一句不是很離譜的話來說，他們這群人中也許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去，都會死。

  但有些事哪怕明知道結果，身為一個人還是想要去掙扎。

  那些喊叫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其實更多的情緒應該是一種不甘，因為不甘所以他們才會去反抗。

  林恆和老周還是決定將瘟疫這個消息隱藏下來，能夠隱藏一天是一天，這群過慣了苦日子的流民就算是心裡承受能力再強，恐怕也無法承受瘟疫這個詞的衝擊。

  為了不生出動亂，隱藏下來是最好的辦法。

  同樣是將馮婆婆用火燒掉，然後林恆才帶領著大家繼續往東南方向行走著。

  他的心中時時刻刻都在祈禱著，希望這件事情就此結束。

  只是，天不遂人願，一國帝皇稱天子的人有時候都無法受到上天的眷顧，更何況這一群苦哈哈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