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弓箭
2024-06-09 10:05:16
作者: 雙木汐
陸離感受到鬼落在他臉上的陰寒視線。那飽含憤怒和怨毒的注視就像針一樣刺激著他,向他的全部感官傳遞危險的信號。但他忽視了這危險信號,依舊朝向著嚴冬的方向聲音平穩地勸阻:「嚴冬,你沒有注意到嗎,鬼是在調動你的情緒,他想讓你在情緒主宰下做出不理智的決定。不要按照它的思路走,我們還有反抗的機會!」
雖然沒有明顯的動作,但他的餘光一直關注著鬼的情況。鬼的神情充滿了怨恨,但卻依然牽著嚴妍的手站在原地,沒有採取任何動作的意思。
這很奇怪。按照正常鬼的邏輯,它應該早就衝過來幹掉這個一直干擾自己計劃的人類才對。可儘管此刻它看他的眼神里清楚地寫著這樣做的欲望,它卻依舊站著沒有動作。這簡直匪夷所思:他的胳膊有傷,也不像蘇念晨一樣具有威脅,為什麼完全不針對他?
太刻意了,刻意地不讓他陷入生命危險的情況。莫非維持上方黑霧的遠程操控已經耗費了它的所有精力?不可能——這樣的話,那個黑霧控制也就太多此一舉了。
假設陸閻真的參與了這件事——難道他警告過它,危及他的生命可能會讓夏時霓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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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還想繼續說什麼,但卻看見嚴冬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情緒崩潰的女兒臉上,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陸離的心一沉: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了。
「小妍,不怕,不要怕。」他向著前方的空氣伸出了左手,姿勢就像是想把女兒臉上不斷流淌的淚水擦乾。他沒有哭,但聲音哽咽到聽起來不再像自己:「我沒有辦法了,沒有其他辦法的。她脖子的刀傷還沒有好全,她太痛了。小妍不怕,我會救你們的。我愛你。」
他的右手握緊了刀柄,而陸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一陣閃電般的感悟划過大腦。剎那間的心靈感應毫無預兆,但幾乎是立刻,陸離抬起了頭,向著摩天輪的斜後方望過去。而那個方向是:過山車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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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直是瘋了……」當用前後兩排座位上的安全帶纏在身上固定自己時,蘇念晨忍不住苦笑著自言自語。
她正站在過山車第一二排的兩個座位之間的空隙。腳下的車廂在傳送帶的運作下沿著軌道起點處的斜坡向上行駛,一點點勻速地升高。
在這個鬼構建的半界裡,過山車依舊仿照現實中的頻率自動重複地運行著。她感到站台後不一會兒,就看著行駛完一圈的列車緩慢地滑動返回了站台。她很輕鬆地爬上了列車,可真正困難的是在維持站姿的基礎下用安全帶固定住自己。前兩排的四個座位有各自的四條安全帶,蘇念晨用力拉長那些黑色帶子,用能想出來的最牢靠的死結纏在自己的腰身和腿上。她打結的手不住地顫抖,幾乎要握不穩那些繩子。
「天哪,我在幹什麼。」等車廂行駛到最高處的一半時,她再次忍不住呼喊出來。半空中的風讓她的大腦完全清醒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可直到現在,她才清楚地意識到了這計劃的含義。
此刻她的胳膊上掛著一把木頭做的弓箭,是方才從射擊攤位上拿來的。就在剛剛,一個離奇的設想出現在了腦中:過山車起始段達到的最高點幾乎和摩天輪的最高處平齊,兩個頂端的直線距離大概只有十多米。符紙的本質是一種寫著命令語言的媒介,因此不管用什麼形式,只要能在物理位置上送達就可以。而藉助弓箭,她有可能能夠把符紙送達黑煙的位置!
當時她立馬就採取了行動,可等到她真的站上車廂的現在,她的後悔達到了巔峰:她到底在想什麼!
在一個移動的過山車上,她要用一把遊樂園的劣質木頭弓箭射中十米開外直徑不到一米的目標。為了縮短距離,她還必須在列車剛剛抵達頂端的瞬間射擊,前後停留的時間可能還不到一秒。天哪——那可是在四十米的高空!但凡理性地思考一下,都該明白這是約等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這簡直太瘋狂了,這不像是她做事的風格。賭一個萬分之一的或許是陸離常見的抉擇,但絕不該是她的,她很少會做這樣冒險的事。可出於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她並沒有停下手上的準備工作。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來的自信,但是——哦天哪,她就是覺得自己做得到。
右手此刻正按照她的想法動作著,但卻並非在她的支配下行動。這種感覺很神奇,就像是江白霧能明白她的心裡所想,然後再精準地按著她的心意行動一樣。她知道它此刻正和自己在一起,或許那種莫名其妙的自信正是它給予自己的。它配合的動作表示著支持,就像在說,它會幫忙的。
這種自己並非孤身一人的想法讓她安心。雖然,對方是鬼的事實讓這安心顯得有些荒謬。
列車上升的速度不快,但留給她心理準備的時間也並不充裕。此時列車已經上升了大半的高度,至少帶她到了離地三十米的位置。她左手把弓握住,右手拿起了那支箭:箭前端的箭頭上,她把黃色的符紙纏在了那裡。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速度快到讓她有點噁心。她在腦海里勾勒著那雙漆黑的平靜眼睛,腳下穩穩站定,雙手按照記憶里的印象擺開了姿勢。
她對準目標,拉開了弓。
她已經至少四年沒有碰過弓箭了。但是當木弓的弧形的線條包裹在掌心裡時,當弓弦的細線隨著用力陷入指腹的皮膚時,她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根植在記憶深處的肌肉記憶奇蹟般地被輕鬆調動起來,緊接著,熟悉的氣氛從四面八方環繞了她——仿佛穿越到了過去。
她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時,她聽見了爺爺在她斜後方的耳語:「念晨,保持專注。」
「我在努力。」十歲的蘇念晨輕聲嘟囔著說,努力想要控制住拉著弓弦的顫抖的手臂,「這真的很難,或許這把弓對我來說還是太重了一點……」
爺爺溫和地噓了一聲:「不要去想那些,保持專注。你看見你的獵物了嗎?」
在她的視野里,一隻毛茸茸的灰色野兔正從十米遠的樹樁後面探頭。冬天的雪剛剛開始消融,它低頭用前爪刨挖著埋在雪下的新草,紅色鼻頭在清醒冷冽的空氣里微微抽動著。它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面前的食物上,現在是最佳的捕獵時機。
「我看到了。」她點頭低聲說,生怕驚擾了獵物,「但是我覺得我射不到,我的手一直在抖。」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看見它。或者說,你看見的不只是它。」爺爺溫熱的氣息噴在她凍僵的臉頰上,他的手輕輕搭上了她的肩膀,「你還在想著自己的手臂,想著箭射出後可能會有的結果。不要讓那些想法干擾你:箭在弦上的時刻,你唯一應該關注的就是你的目標。等你找到了那個感覺,在放箭的那一刻你就會明白——你一定會射中。」
爺爺溫和的聲音帶著魔力,她感覺到自己的全身肌肉都在平穩的呼吸節奏下放鬆下來。慢慢地,一切都離自己逐漸遠去了。箭在弦上的此刻,她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那個目標。
列車距離最高點只剩下最後幾米了。蘇念晨依然閉著眼睛:她好像感覺不到周圍的任何事,又好像能感覺到世上全部的一切。當腳下的列車達到最高點的剎那——她睜開了眼睛。
她絕對地靜止了。
從繃直的指尖,到脊椎的關節,到大腿的肌肉,到眼瞼的皮膚,當這列車帶著她站上最高處的瞬間,她的全身都絕對地靜止了。精神不可思議地專注到極致,以至於當白色的煙霧狀物質攀附纏繞在她手中的弓箭上時,她完全沒有一點察覺。
視線、箭尖和目標三點一線。在列車停留在頂端的毫秒之內,她鬆開了手指。
白霧繚繞之下的箭矢離開了她的指尖,向著摩天輪的頂點——呼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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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抬起頭的陸離目睹了這一幕。
就在過山車的軌道頂點上,他看見了蘇念晨。他的瞳孔散大了,正中心倒映著那個筆直地站在列車頭部的女孩。
四十米高空的風讓女孩紮成馬尾的栗色頭髮飄散,散落的髮絲浮動在她的臉頰上。除此之外,她的全身都靜止在那個瞬間,居高臨下地站在所有人的頂端。女孩手裡的弓箭被縹緲的白霧纏繞,她挺直著背脊拉開弓——姿勢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陸離感覺自己的心跳也一起靜止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拉弓的蘇念晨。不,她不是雕像,她是雕塑描繪的神明本身。他的赫拉克勒斯,他的厄羅斯。他忘記了自己的呼吸。
箭矢就這樣從她指尖飛出,向著那必中的目標飛馳而去!
那纏繞在箭身上的不知名白霧似乎給它加持了某種神秘的力量,讓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著目標衝過去。地上的鬼終於察覺到了什麼地抬頭,可是已經太晚了——箭矢精準地擊中了頂端坐箱的連結處,黑白兩種色彩的霧氣碰撞。緊接著,符紙上發出的紅光在那煙霧之中亮了起來!
就在箭射出的下一秒,列車沿著向下的軌道疾馳而下。幾乎是自由落體的加速度讓蘇念晨的上半身由於慣性猛地傾倒,側腰狠狠撞在後排的椅背上。失重感和疼痛同時讓她叫喊出聲,但她立刻附身死死抓住了前後纏繞自己的安全帶。高空急速的風拍打在臉上,但她睜大的眼睛裡露出了極致的歡喜——
那黑霧只掙扎著扭動了一秒,隨即消失不見!
一切在頃刻之間發生。眼前的鬼在黑霧消散的同時爆發出悽厲的叫聲,這才讓在場的所有人察覺了情況的變化。只見男孩鬼的左半邊猛然凹陷,漆黑的淤泥一樣的物質從它左半邊身體上不知何時出現的開口裡噴泄而出,就好像那四十米之上的箭射穿的是它的身體。看來那黑煙的確是在它的遠程操控之下,甚至可以說,那是它身體重要的組成部分。當蘇念晨的符紙擊退黑煙時——它本身也受到了重創!
與此同時,在頭頂黑霧消失的剎那,嚴忘微的眼底恢復了清明,表情就像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裡醒來。
摩天輪慢慢開始恢復旋轉,她感覺到自己正在逐漸下降。漫長的記憶空白讓她陷入了一時間的迷茫,但腳底地面上鬼悽厲可怕的尖叫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現實。對了,她的上一個記憶是自己坐進了摩天輪!
她立刻上半身貼近窗戶向下望去,臉上滿是焦急。
同樣像是從夢裡醒來的還有嚴妍。原本正在崩潰著哭泣的她忽然停止了吸氣,一臉茫然地看向了身邊的鬼。黑色的膿液不斷從男孩穿孔的半邊身子裡冒出來,可怕的場景讓她像被燙著一樣甩開了原本握著鬼的左手。她臉上悲憤的表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驚恐和困惑。她轉頭立刻看見了嚴冬,向著他的方向前進了兩步:
「爸爸?」
嚴冬的眼睛睜大了。三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稱呼。他眼中的欣喜只浮現了一瞬——下一刻,巨大的恐慌填滿了他的瞳孔。
嚴妍的身體頓住了。
嚴冬的身體在第一時間帶動重心前移,他大張開嘴想要呼喊,可是已經太晚了。嚴妍朝向他方向的步子還沒有邁完,身體卻就這樣停在了原地。她臉上的表情甚至還沒來得及變化,呆呆地低下頭去,看見了從自己胸前伸出來的手。
一隻被自己的血肉染成鮮紅的手。
鬼不知何時移動到了她的身後,臉上帶著痛苦和瘋狂的笑容。而它的右手——從背後貫穿了嚴妍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