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抵達開縣時，已經是下午5點，司機小付在縣城裡找了一家最高檔的旅店，把兩位總請了進去，打算先把行李放好，稍作休息後就去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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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店在縣城一家綜合商場的樓上，說是商場，實際上總共就只有三層。商場和旅店入口在一樓，旅店在二樓三樓，也因此，旅店裡沒有電梯。旅店裝修頗有些九十年代的復古風情，房間外長長的走廊上貼著富貴的牡丹花牆紙，但大概是工藝不過關，接縫處流淌著一條一條的膠水痕跡。

  房間倒是比較大，地面上鋪著桔紅色的地磚，衛生間也安裝有貯水式電熱水器，但陳設相當簡潔。房間帶有陽台，陽台外放著兩張小小的藤椅和一個藤桌子，這讓蘇樾很意外。推開陽台門，清新的空氣一涌而入，蘇樾對這房間的好感值頓時贈加了幾分。

  半小時後，三人在樓下大廳匯合，出外覓食。旅店位於縣城最繁華的一條街上，街名起得很接地氣，叫富貴街。兩旁房舍低矮陳舊，所有商鋪中最鮮亮的，也就是一家農業銀行與一家中國電信。

  江城是一座長江中上游的准一線城市，它下轄的開縣與江城主城僅僅400多公里的距離，但他們就像來到了另一個星球。主城區的繁華與邊遠區縣的荒涼，實在是天差地遠。

  司機小付有些不好意思：「魏總，蘇總，這條街已經是最熱鬧的街了，吃的東西麼，這兒的特產是臘排骨湯鍋，盡頭那家宋記臘排骨店做了很多年，味道很地道，我們去那兒吃飯吧。」

  「行，這是小付你的地盤，你作主就是。」魏楠神情很放鬆。

  魏楠和蘇樾走在這條街上相當打眼，他們穿得倒是極為普通，蘇樾就是衛衣牛仔褲，魏楠也只穿著亞麻色的襯衫、咖色的休閒西褲，只是魏楠的高挺的個子、電影明星一樣的臉在這街上回頭率極高，兩人氣質出眾，又極為般配，像是混進玻璃球中的兩粒珍珠。

  三人進了宋記臘排骨湯鍋店，店裡人不多，蘇樾看了價格，一大鍋夠四個人吃的臘排骨湯鍋才68元，簡直太便宜了。

  「客單價才23元，真低啊。」湯鍋很快端上來，裡面除了臘排骨外，還燉著高山白菜、當地產的野菌、高山土豆，濃濃的一大鍋。蘇樾聞著香味，發出了滿足的嘆息。

  小付連連點頭：「是啊蘇總，老家這兒消費很低，這家店已經算是最貴的一家了。」

  小付站起身來，想要拿魏楠的碗幫他盛湯，魏楠對他擺擺手：「小付，你不用為我服務，我自己來。你放鬆點。」

  小付面露惶恐之色，又想去拿蘇樾的碗。沒料到卻被魏楠搶了去，用漏勺挖了好大一勺野菌，又盛了湯，放進了蘇樾的碗裡。

  小付在峰東剛好一年，經歷了峰東易手倉信的變故，之前他是為董事長趙旭開車的，趙旭離開後，他很自然地就為魏楠開車。在峰東這樣的房地產企業，等級非常森嚴，下級對上級絕對服從，且服務精神旺盛。小付對魏楠的服務，也是源於習慣使然。

  「吃東西，放鬆。」魏楠又對小付說了一句。

  自己簡直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嘛。小付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這才安心坐下來好好吃飯。

  魏楠用筷子挑了一朵菌放進自己碗裡，似乎很感興趣：「這菌是本地的麼？新鮮的還是乾的泡發的？」

  老闆在旁邊聽到，急忙說：「這當然是新鮮的，我們今天早上才在山上采的，昨天下了雨，早上菌子全冒出來了。秋天冬天才吃泡發的菌，現在都是貨真價實的鮮東西。」

  「味道的確很鮮。」

  司機小付八面玲瓏，本能地覺察到魏大總裁對營銷總格外體貼，擔心自己成為高能量的電燈泡，於是決定將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的臘排骨湯鍋上，專心致志地成為了一名吃貨。

  飯後，魏楠提議在縣城逛逛散散步，司機小付立馬鬼鬼祟祟地說晚上回去見幾個朋友，就不回酒店住了，等明天一大早來酒店樓下接他們。魏楠點頭同意，小付離開時還很有些洋洋得意，誰還不是個小機靈鬼呢……

  魏楠和蘇樾對司機小付的那點鬼心思渾然不覺，魏楠興致頗高，詢問她對於開縣教育的看法：「你對於我們要怎麼做，有想法沒有？」

  蘇樾輕咳一聲定了定神：「其實上次魏總在四公子書院也說了，我們峰東可以成立基金會，這對我們來說，是最省力效率最高的方式。我們不可能一戶一戶地走訪每一家貧困學生，那不是我們的專業，我們沒有那個時間。但是成立基金會，篩選合適的被資助的學生，委託專人來管理，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我們就可以把事情辦得更好。」

  「嗯，我們這次先去開縣縣政府看看情況，如果能深入談下去，下次就讓行政部杜經理帶團隊過來跟他們商量細則。」魏楠點了點頭。

  「好的，這次回去後我把考察報告寫出來，讓巧巧參考一下。」

  不知不覺中，他們走得離那條街很遠了，縣城偏遠人少，生活習慣數千年如一日，才晚上8點，周邊已是一片寂靜黑暗，路燈也分外清冷。

  「快看，你快看天上……」蘇樾突然停下腳步，驚訝地抬頭仰望天空。

  這是在當下的城市中極難見到的景象，漆黑的天空中群星閃爍，像碎鑽鋪滿黑色的絲絨，璀璨神秘。

  蘇樾的心中涌動出溫柔的感慨，這黑夜的星空那麼美，從黑暗的遠山上吹過來的風是那麼清涼……能夠看到這一切，就是完滿。

  「沒想到，能在開縣看到這麼美的星空，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出來旅遊的。」蘇樾望著天空，輕輕笑起來。

  魏楠低頭看著身邊的蘇樾，這個女人的眼中落滿了星光，天空中的星辰是什麼樣魏楠沒去看，就算是群星燦爛，也沒有她此時的眼睛奪人心魄。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晚上經常睡不著，常和我哥一起看天上的星星，我們會一起找北斗七星，很好找，因為像勺子。當然，我們也只認識那個。」

  「我小時候也是，媽媽爸爸也帶著我看過北斗星，還讓我不能用手指月亮，因為傳說用手指了月亮後，月亮就會在我睡著時割走我的耳朵。我有一次不心用手指了月亮，害得我好幾個晚上都不敢睡著，怕它來割我的耳朵。」蘇樾聲音很溫柔，陷在回憶里。

  魏楠輕聲笑起來：「傻瓜，這你也信。你爸媽也太會騙人了吧。」

  「嗯……可是他們已經離開了，我想讓他們再繼續騙我都不行了。我讀大學時他們出了車禍。」蘇樾的聲音低下去，直至沉默。

  「對不起……」魏楠擁緊蘇樾，低聲在她耳邊說。

  蘇樾回過神來，她驀地發現自己竟然就被魏楠摟在了懷裡，她在「假裝沒發現，保持原狀」和「把魏楠的手抖掉」這樣的選擇題中猶豫時，魏楠的手從她肩上放了下去，揣在了自己的褲兜里，他低頭看著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對不起，聽到你那樣說，就想抱抱你，給你一點溫暖。」

  「我明白，是領導對下屬的關心，對吧？」

  「蘇樾，我.....」魏楠恨自己管不住手，竟然把蘇樾抱在懷裡。那些表白的話卡到嗓子眼兒，就是吐不出來。

  「我明白的，不用解釋……明天一大早要出發呢，我們回去吧。」蘇樾故作輕鬆地往後舒展了一下雙臂，邁步往回走。

  有些話，悶在心裡就好，說出來是會傷人的。所以大家都不要點破吧。蘇樾心裡想著，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富貴街。他們一前一後走到酒店房間門口，魏楠彬彬有禮地與她互道晚安，那個瞬間，無論眼神還是肢體語言，他又恢復成高高在上的總裁的樣子。

  洗了澡後，蘇樾滿心煩燥無法入睡，於是起床燒了水，泡上菊花茶，推開陽台門走了出去。喝了一口熱菊花茶，蘇樾閉上眼舒服地嘆了一口氣，把腳也卷進了藤椅里，整個人盤在藤椅上，像一隻貓。

  「怎麼做到的……」

  晚涼的風中傳來魏楠的聲音，蘇樾嚇了一跳，借著天上的星光，老半天才看見旁邊的陽台上，魏楠正倚在陽台鐵欄杆上抽菸，紅色的菸頭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在蘇樾印象里，是第一次看到魏楠抽菸，這讓她很吃驚，她以為他是不抽菸的。因為魏楠身上沒有煙味，手指也並不黃。她不知道魏楠只在心緒煩亂時抽菸，論菸癮，是沒有的。

  魏楠心神不寧，對自己很不滿意。這是他十多年都沒有過的感受，越是靠近蘇樾，他的行為就越失控，明明是想好了等事業有成後再談戀愛的，可現實偏偏不按他的計劃來，這心動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語言不能表達內心又是怎麼回事？

  他魏楠，竟然變成了一個手足無措不會說話的呆頭鵝！這又是怎麼回事？

  「你竟然能全身盤在藤椅里，怎麼做到的？」魏楠伏在欄杆上，半個身體都在外面，長長的腿隨意交織著。他沒話找話地說。

  蘇樾有些得意：「那當然是我肢體柔軟，像體操運動員一樣。想當年我小學一年級時還差點被體校選苗子選上呢。」

  「那不就是因為你個子太矮小了嗎？」魏楠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蘇樾怒道：「那是骨節小，可不像你們傻大個。」

  「瞧，蘇大小姐又生氣了，行吧，我說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