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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論含沙射影

2024-06-06 01:59:43 作者: 簫箬

  宣政殿中鴉雀無聲,群臣垂手而立,連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觸了陛下的霉頭。

  武則天端坐榻上,俯視御階下噤若寒蟬的臣子,目光從他們身上逐一掠過,最後停在謝瑤身上。

  上朝之前,張易之告訴她,昨夜曾有人看到謝瑤與魏元忠、薛季昶等人私下會面。

  魏元忠等人皆是站在太子一派的,現下郭元振要策應太子起兵謀逆的傳聞,在市井坊間傳得沸沸揚揚,他們不可能不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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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節骨眼上暗地裡見面,很難讓人相信他們並非有所圖謀。

  這些老臣的心都偏向太子,這武則天是知道的,因而他們在此流言漫天之時,無論是謀劃聯合郭元振倒戈向長安,還是商議如何讓太子與這些流言撇清關係,都在武則天意料之中。

  她意外的是,謝瑤也參與其中。

  謝瑤是她一手栽培的人,竟和這些老臣一樣,站在她對立面。

  這是令人心寒的背叛,也是她心中怒火的真正起因。

  「怎麼都不說話?」武則天聲音低沉,不怒自威,「薛季昶。」

  薛季昶連忙出列,躬身道:「臣在。」

  「你身為雍州府長史,長安城兩縣皆歸你管轄,如御史所言,現下長安城裡大街小巷,皆傳言郭元振擁兵自重,意圖不軌,此事你可知曉?」

  薛季昶聞言,心中一凜。

  陛下這是話中有話,明面上是問他是否知曉長安城中出現了謠言,實際上卻是在問,郭元振謀逆之事,他是否知道,又是否參與其中。

  「回陛下,長安、萬年兩縣的確有此謠言,臣亦有耳聞,只是此言無憑無據,又不知肇端為何人,故臣不敢貿然上奏,意欲先行徹查,一切清楚明白後再稟告陛下。」

  武則天鼻子裡輕哼了一聲,問道:「查得如何了?」

  「此言最初是在浮浪子之間口口相傳,後引發街頭巷尾議論,實是難以溯源。臣已令人追查,箇中是非曲直一旦清楚,便來回稟陛下。」

  「薛長史,此事你覺得如何?」

  「臣——」薛季昶小心翼翼地斟酌字眼,「流言來勢洶洶,相傳甚是迅速,依臣之見,並非毫無緣由,當是刻意為之。既然事關郭將軍,臣以為應當申令郭將軍上書說明。」

  武則天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薛季昶是個老狐狸,這番話明面上聽起來不偏不倚,就事論事,可稍微細細琢磨,就能知道薛季昶是為郭元振好。

  念著郭元振遠在西北,想給他爭取一個辯解機會,免得重蹈秦丞相李斯覆轍,至死喊冤之聲都未能上達天聽。

  「元忠,你以為如何?」

  魏元忠出班,朗聲回道:「臣以為,這市井流言是無稽之談,更是別有用心。」

  「如何別有用心?」

  「陛下,郭元振此人有將才,又鎮守涼州,屢立戰功,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遭人嫉妒陷害實屬常情。況且,郭將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敵軍久攻不下,難保此番流言不是突厥等敵所用離間計,欲使陛下自毀長城。」

  「看來,卿相信郭元振並無此意。」

  「正是,臣以為,郭將軍忠於陛下,絕無二心。」魏元忠頓了一下,又別有所指地道,「日前,其托臣轉呈敵勸降信函,即是明證。」

  魏元忠所指信函,乃是邵王寫給郭元振那封,幾近起兵檄文,只因此事武則天示意不可聲張,故而魏元忠說信出自突厥,為勸降郭元振。

  武則天聞言不語,宣政殿中復又死寂。

  魏元忠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謝瑤,只見謝瑤目不斜視,盯著手中象笏,眉頭緊鎖,似有所思。

  此等流言對太子不利,以陛下英明,自然清楚,從魏公薛公口中絕聽不到對太子不利之詞。難道陛下想順水推舟,將流言指向無中生有,最終不了了之?

  可是,陛下語氣中暗藏怒意,對此流言,想必是信了幾分的。

  或許陛下是希望有人出面反駁,謝瑤暗自點頭,微微抬眼,看向站在旁邊不遠處的武三思。

  這是打擊太子的好時機,可武三思一言不發,連依附於他的大臣也都保持沉默,實在太過詭異。

  再看另一側的張易之張昌宗,似也沒有要出班駁斥魏元忠的意思。

  這兄弟二人一向擅長揣測聖意,討好陛下,當此大好時機,竟也噤聲,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謝瑤。」武則天突然開口道,「你既為長安巡按使,為朕巡察長安,出現此等謠言,為何不奏?」

  謝瑤連忙出班回道:「臣失職,請陛下降罪。」

  「你不知此事?」武則天緊盯著謝瑤問道。

  「回陛下,臣知此事。」調查清楚再回稟的藉口已經被薛季昶給用了,謝瑤自然不能再說一遍,「但臣認為郭將軍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哦?」武則天無聲地冷冷一笑,「你也認為,所謂郭元振圖謀不軌,只是無稽之談?」

  這語調冰冷徹骨,令人脊背發涼,謝瑤忽然明白了張易之等人緘口不言的原因。

  上朝之前,謝瑤就已猜到,今日陛下會當朝詢問此事,藉以試探眾臣對她的心思。

  魏元忠薛季昶等人回答,一個是就事論事,一個是模稜兩可,這是謝瑤與他們商定好的。

  因為眾人之中唯有她與郭元振素未謀面,最適合為郭元振據理力爭而不致引來結黨營私之名。

  可謝瑤萬萬沒有想到,陛下這沖天怒火竟是衝著自己來的。

  無需細想,便可斷定,有人將昨夜她與魏元忠等人見面之事說與陛下了。

  現下矢口否認,與太子一派撇清關係,雖能保全自己,卻可能給陛下機會,順勢扣郭元振一個意欲謀逆的罪名。

  倘若郭元振被定罪,坐實了他起兵協助太子逼宮之罪行,那太子作為幕後主使,不僅會被廢黜,甚至可能有性命之憂。

  「回陛下,此等流言不知所起,驟然興於市坊之間,實是捕風捉影,企圖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使陛下君臣離心。這是有人不希望郭將軍繼續鎮守西北,望陛下明察。」

  「謝巡按此言,似有為郭元振開脫之意。」張易之出班揚聲道,「巡按何以認定,此言乃無中生有呢?」

  「郭將軍乃是知恩圖報之人,他能有今日,皆因陛下知遇,絕無恩將仇報之理。」

  「去歲郭元振不聽將令,擅自出兵追擊吐蕃敵軍,雖得勝而歸,但功過相抵,彼時郭元振可是頗有怨懟之意,並未念及陛下知遇之恩。」

  彼時這事鬧得凶,大有君臣反目之意,邵王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給郭元振寫信。

  「去歲事,謝瑤不知個中緣由,但西北距長安頗遠,來往傳聞難免失真。亦或是有心人牽強附會,也未可知。」

  張易之哂笑一聲,「如此說來,謝巡按相信郭將軍。」

  「是。」

  「只因為相信郭將軍一心報答陛下知遇?」

  「是。」謝瑤正色答道,「陛下善用人,所用皆德才兼備之俊傑,凡受陛下恩遇者,無不時時感念,不惜身死以報。」

  謝瑤的話留了半句未說,她知道張易之聽得出她的意思,郭元振是陛下欽點啟用的,說他品行有問題,恩將仇報,無疑是在說陛下看走了眼。

  「謝巡按亦是如此?」

  謝瑤面色一沉,冷聲問道:「奉宸令此言何意?」

  「臣有證據,可證明謝巡按罔顧陛下知遇之恩。」

  張易之從袖中取出一紙文書,交侍者上呈武則天。

  武則天面露疑惑,展開來看,是一張從書冊上撕下的記錄,上載謝瑤曾於某夜在放生池旁緝私,獲三箱香料。香料已出市署貨倉,有巡按府籤押,卻無國庫收繳的回執。

  再往下看,此香料名為朝顏。

  武則天心中一驚,這意味著謝瑤將朝顏據為己有,或者該說,她將朝顏送給了邵王,用作培養刺王殺駕的死士。

  御前不得直視天顏,謝瑤垂眸看著腳下地面,卻隱約覺得陛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凌厲如刀。

  武則天冷冰冰地看了謝瑤半晌,緩聲開口道:「帶人往西市緝私,卻將所查香料中飽私囊,謝瑤,你可知罪?」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張易之。

  謝瑤忙跪下道:「陛下,臣冤枉。」

  「證據確鑿,」武則天將紙遞給內侍,「給她看看。」

  謝瑤接過紙匆匆看過,目光落在「朝顏」二字上時,脊背一涼,猛然抬頭看向張易之。

  武則天怒聲道:「你還有何話說?」

  謝瑤放下紙,朗聲答道:「回陛下,若我監守自盜,豈會留下自己府印落人把柄?顯然是栽贓陷害。」

  張易之道:「因為你不怕人知此事。」

  謝瑤知他這話是說給陛下聽的,假如當時邵王謀反成功,她這提供朝顏之人便是功臣,絕不會有人追究她以權謀私之事。

  張易之向武則天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此事非同小可,當嚴查。」

  「陛下。」魏元忠忍不住出班啟奏,正待要為謝瑤辯解,就看見她向自己搖頭使眼色。

  「卿有何話要說?」武則天強壓怒火問道。

  魏元忠只得改口道:「此事關乎謝巡按清譽,若要徹查,選人當慎重。」

  「此事交予張易之,朕放心。」武則天冷聲道,「謝瑤暫押左金吾衛獄,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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