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毒酒邵王殞命
2024-06-06 01:59:38
作者: 簫箬
謝瑤一入府,就見邵王李重潤端坐於正堂,面前案上有一隻玉壺並酒盞。
宮中來人已將毒酒送到,邵王之所以還活著,是在等她這位監刑官。
「謝巡按,你來遲了。」李重潤面上全無懼色,一派氣定神閒。
謝瑤上前與李重潤見禮,坐在旁側,輕聲道:「陛下只是申斥太子殿下,並未有其他牽連。」
李重潤終於放心,拿起酒盞把玩,一面感慨道:「或許當初我該聽韓肆和鑒心勸阻,找個無人處,看罷朝顏效果後,就地毀屍滅跡,神不知鬼不覺。」
謝瑤聞言心生反感,垂目不語。
李重潤繼續道:「可他們不知道,選在康家酒肆最熱鬧時,令康和殺自己全家,是這局棋中最關鍵一步落子。少了這樁轟動長安的命案,便少了證據。」
謝瑤抬起眉眼,「邵王生怕別人不知自己謀逆,有意將證據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謀逆證據自然不是,若非半路殺出個不良人,執意為康和伸冤,此案早已了結,不會牽扯出夜摩香與朝顏,更不會牽扯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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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瑤垂眼冷聲道:「除此之外,我實在看不出,在長安鬧出滅門慘案有什麼好處。」
李重潤大笑道:「謝巡按這語氣,是在怪我草菅人命嗎?」
「難道不是?」謝瑤目光自案上酒壺轉到李重潤臉上,「康和一家老小慘遭橫禍,他自己也身陷囹圄,薦福寺那十二人若非中了朝顏,原也不必橫屍佛前。」
「他們皆是我大唐子民,為復大唐不惜性命乃是理所應當。」李重潤昂首朗聲,拂袖展臂,又諷笑道,「若人人都似朝中臣子這般,只顧苟且偷生,大唐何日能復?」
「如今太子殿下仍是儲君,陛下年事已高,復李唐宗祠是早晚的事。」謝瑤耐著性子溫聲道,「若你做這些之前,與魏閣老他們商議,也不至於落得今日這般,牽累太子殿下和西北軍中那些舊臣。」
「與你們商議,你們會同意我這樣做?」李重潤大笑著擺手,「謝瑤,我太了解你們這些人了,平日裡口口聲聲說要報先皇大恩,真到他們報答時又百般推脫,只會說耐心等待。可你們忘了,夜長夢多,陛下心裡可還惦記著要立武三思為儲君呢。」
李重潤拿起酒壺,斟滿酒盞,看著盞中那一汪琥珀色,慢聲道:「我寫信邀郭元振起事,趁陛下在三陽宮未歸,先攻長安,後取神都,可他們不同意,用的也是你這一套說辭。」
「突厥吐蕃寇邊,西北軍正是盡全力禦敵時,此時回兵中原,不論舉事成否,都免不了外寇入侵,西北邊境再難安寧,郭將軍他們是為國為民。」
「呵,他們就是害怕步徐敬業、琅琊王他們後塵,當年長安血流成河讓他們嚇破了膽。」李重潤仍舊在笑,是嘲諷亦是悲涼,「因此他們需要證據來證明,一旦起兵,定能改天換日。」
謝瑤緩緩點頭,「康和殺親案轟動整個長安城,他們即便遠在西北邊境,也一定會聽說。」
「事先我已寫信告訴他們,這些死士受我控制,令他們殺自己親人亦能決然下手,送至御前,定能弒君成功。可這些人不肯信,認為我誆他們。」
話說至此,事情來龍去脈,謝瑤已悉數知曉。
邵王令康和殺親,來證明死士確是受他控制,藉以讓郭元振等人安心。而魏元忠手上那封信,就是康和案之後,邵王寫給郭元振等人的。
彼時邵王認為,此案足以令郭元振等人相信他有把握弒君,信必然寫得如同檄文,當不亞於當年《討武曌檄》之辛辣狠絕。
陛下面對《討武曌檄》能平心靜氣欣賞,說到底是因寫檄文之人與她無甚關係,可現下是被自己親孫指著鼻子罵,盛怒之下自然新仇舊帳一併清算。
李重潤端起酒盞,對謝瑤道:「我既無識人之明,又無謀事之能,有今日慘敗也認了,萬幸不曾連累我阿爺阿娘。我走後,盼謝巡按勿忘初心,助我阿爺復李唐宗祠,重潤先在此謝過了。」
說完,他仰頭飲盡杯中毒酒,而後將酒盞端端正正放在案上,整理袍袖,正襟危坐,目視前方。
血自李重潤嘴角溢出,滴在席上,他緩緩閉上眼,胸口漸漸沒了起伏。
謝瑤頓首再拜,起身離開,回上陽宮復命。
已是上燈時,仙居殿中燈火通明。
季生歡正在陪武則天說話,聽人來回說謝瑤來了,忙起身告辭。
武則天揶揄道:「怎的謝瑤一來,你就要走?又闖禍惹她生氣了?」
季生歡抿嘴笑道:「阿瑤姐姐這時候來見陛下,定是有國家大事要回稟,生歡不好在這裡打擾。」
「無妨,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她來交差。」武則天拉著季生歡的手,讓她坐在塌邊,又讓宮女去請謝瑤進來。
謝瑤回稟道:「陛下,邵王已認罪伏誅。」
「嗯。」武則天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又問道,「關於西北軍,他有沒有說什麼?」
謝瑤心中一凜,陛下將監刑之事交給她去做,果然不是有始有終這麼簡單。
「回陛下,邵王破口大罵郭元振等人忘恩負義,全不記先皇恩典,只一心忠於陛下,不肯聽他調遣,與他一同謀逆。」
「哦?」武則天眉頭一挑,頗覺意外,「還有嗎?」
「回陛下,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話,臣不敢聽,亦不敢說。」謝瑤恭恭敬敬地答道。
武則天滿意地點了點頭,向季生歡笑道:「謝瑤辦事愈加老練,你卻還是整日裡只知道闖禍,不讓人省心,要多學學你阿姐。」
「陛下教訓,生歡謹記在心。」季生歡認真答應,又委屈巴巴地道,「生歡雖知道,一百個季生歡也比不上一個謝瑤,可陛下也不能有了阿瑤姐姐,立刻就不要生歡了呀。」
「要,怎麼不要?」武則天攬過季生歡大笑道,「沒你這鬼精靈在眼前晃,日子可就無趣了。」
季生歡窩在武則天臂彎中,偷眼看跪在不遠處的謝瑤。燈影在她面上留下一條明暗分界線,淡淡一層憂愁將她裹住。
武則天道:「謝瑤,你今夜就留在宮中與生歡同住吧。你們姐妹幾月未見,定是有說不完的體己話。」
「臣謝陛下體恤。」謝瑤頓首謝恩。
季生歡見狀,也不便強要謝瑤回去,便也跟著謝恩,帶了謝瑤回住處。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月下,各自垂頭不語,連影子都不曾有交疊。
到了住處,季生歡推開門,對謝瑤道:「阿瑤姐姐,你若……」
「生歡,我心裡亂得很,想靜一靜,你先睡吧。」
謝瑤打斷季生歡的話,自顧自坐在台階上,望著那輪上弦月出神。
季生歡知她是為邵王傷心,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聽她嘆氣,忍不住道:「阿瑤姐姐,邵王是我害死的,與你無關,若要怪,你怪我好了。」
謝瑤並未回頭,柔聲道:「我沒事,你去睡吧。」
「再過些日子,陛下就要回長安了。」季生歡沒頭沒腦地道,「你知道嗎?」
謝瑤淡淡地道:「我雖是女官,卻算外臣。宮內宮外最忌互通消息,有事自有陛下諭旨。」
「陛下回長安,你是不是就不必再做巡按使了?」
「是與不是,自有陛下決斷。」
季生歡一窒,從前謝瑤絕不會對她如此敷衍,像極了防賊。
她不甘心,又問道:「阿瑤姐姐,不做巡按使,回宮中當女官好嗎?女官也可以嫁給陸縣令。」
謝瑤豁然起身凝視她,目光清冷如月色,「我自幼隨阿娘讀詩書,習吏事,不奢求如巾幗宰相,卻也希望能竟我父未完之業,你不知道?」
季生歡凝視她,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覺得,我會向陛下進言,將你召回宮中?」
被她一語中的,謝瑤亦不隱瞞,「陛下對你寵愛有加,捨不得你在宮中孤單,也是常情。」
「我不會這樣做,只是閒談而已,以前我們也常談起。」季生歡慌忙解釋,卻又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謝瑤眼中的隱忍,因而明白了謝瑤不見她的原因。
見了面只會誤解不斷,解釋不斷,她與她再回不到從前,糾纏只會越來越痛苦。
季生歡轉身回屋,背對著謝瑤道:「阿瑤姐姐,我不會害你。」
「我知道。」謝瑤點頭,頓了一下,又輕聲哄道,「快去睡吧,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