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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在玉壺

2024-06-06 01:59:37 作者: 簫箬

  季生歡聞聲回頭,只見沈放站在廊下不遠處,依舊是平日裡在衛所那身打扮,手持木棍抱臂而立,只看面上這份閒適,便知他沒把擅闖禁宮當回事。

  可季生歡不敢大意,若此時有人路過看見了沈放,還不當場喊出一聲「抓刺客」?

  她拎起裙裾跑到沈放面前,不等他說話,一把拉住他手臂,連拖帶扯,往僻靜無人處走,在一處假山後停住腳。

  季生歡鬆開手,悄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沈放面露訝然,「信不是你寫的?」

  「信?」季生歡一怔,又想起自己那萬字長信只換回他一個「好」,立時氣不打一處來,「當然是我寫的,這世上除了我,還有誰給你寫那麼長的信?」

  「因接到信,故而來此。」沈放說得理所當然,又疑惑不解道,「你我君子之約,莫非不是這樣?」

  原來他回答「好」,既不是誰好,也不是信寫得好,而是「知道了,我會去看你」。

  季生歡暗自扶額,虧她還為此生了半日氣,竟是個誤會。

  「你這人,多說幾句話又累不著陸縣令,還以為你一個字就想打發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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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為此事生氣,萬幸。」沈放靠在山石上看著她,鬆了一口氣。

  季生歡問道:「你以為是什麼?」

  「雍州長史薛季昶曾來衛所找我,說朝廷有意擢升,問我意下如何。」

  「擢你為金吾衛,調任神都?」

  「被我回絕了。」

  「回絕?」季生歡湊到沈放面前,壞笑道,「你不會又把人扔出去了吧?」

  沈放一笑而已,「沒想到,這主意竟是張易之出的。」

  「難道你以為是我出的?」季生歡抬眼瞪他,「當金吾衛要查祖輩三代家世,我在你眼裡就這般只圖自己高興,不管別人死活?」

  「不是這個意思。」沈放連忙解釋道,「我是沒有想到,邵王出事之後,薛季昶仍肯與張易之合作。」

  「邵王出事了?」季生歡吃了一驚,方才與張易之說話時,她就知道邵王在劫難逃,卻沒料到竟會這麼快,「他出什麼事了?」

  「私下裡議論武后一應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沈放對武則天心存芥蒂,始終不肯稱她為陛下,「據稱言語間大不敬,現已由謝巡按押送至神都。」

  「阿瑤姐姐也來了?」季生歡皺起眉頭,愁道,「上次那事,阿瑤姐姐已覺自己對不起邵王,今次又親自押解邵王來神都領罪,心裡怕是會更難過。」

  「雋書說,謝巡按認為所謂大不敬言辭,只是張易之等人捏造,一面之詞並無實證,尚有迴旋餘地。」

  季生歡搖頭嘆氣道:「阿瑤姐姐這次是看錯了,方才張易之說話你也聽見了,他最會揣度陛下心思,主動進讒言是舍了自己名聲,給陛下一個藉口殺邵王。」

  沈放緩緩點頭,「天家無情,尤其武后那樣心狠手辣之人。」

  季生歡聞言,只默默白了沈放一眼,並未如從前一般出言反駁。

  倒是沈放自己意識到失言,尷尬地咳了兩聲,道:「既已見過你,我回去了。」

  「大老遠從長安來,這麼快就走?」

  季生歡一把抓住他手臂,心裡打疊起諸多挽留言語,沒等開口,又咽了回去。

  沈放這是私闖禁宮,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險,能見此一面已是不易。

  她戀戀不捨地放開沈放手臂,勉強擠出笑容道:「那你慢走,若我得空,就去衛所看你。」

  「保重。」沈放才走出兩步,又站住腳,轉回來對季生歡道,「金吾衛主宮外巡邏,若是羽林軍,倒可以考慮。」

  季生歡聞言,又驚又喜,呆站半晌,將手搭在沈放手臂上,柔聲道:「我知你心意,可他們要追查三代出身,我實在是害怕。」

  沈放不作聲,只深深凝視她。

  季生歡開解道:「現如今我在神都隨駕,無事自然不能往長安去。待到日後鑾駕回京,白日出宮去衛所也就無妨了。」

  「武后自篡……咳,一直住在神都,鮮少回長安。」

  「我想,再過不久,陛下就要回去了。」季生歡的聲音輕柔綿長,帶著深深的嘆息,「陛下一生最美好的回憶都在含元宮,不回去是睹物思人,回去亦是睹物思人。」

  沈放聽得糊塗,但只得季生歡一句不久之後將回長安,其餘的便也就無所謂了。

  送走沈放,季生歡在假山後又站了許久,腦子裡亂成一團糊,有太多事想不通,理不順。

  邵王謀逆並未成功,陛下既然毫髮無傷,為何不肯留他一條性命?

  張易之口口聲聲是為了成全她和沈放,難道真是轉了性子從此行善積德了?

  還有阿瑤姐姐,她將邵王押送至神都,肯定一路上沒少想解救之法。她本就心存愧疚,難保不會為了邵王性命與陛下爭執。

  正千頭萬緒沒個出路時,忽聽有人在樹下喚她名字,循聲看去,御前奉茶的宮女沖她揮手。

  「陛下回來許久也沒見你來,想起上月你曾失足落水,擔心你又掉下去了,便令我們分頭找。」

  季生歡取手帕給她拭汗,一面笑道:「辛苦姐姐了。」

  宮女接過手帕,笑道:「快去吧,莫讓陛下等你。」又囑咐道,「陛下今日下朝回來面色不善,定是氣著了,你多留神。」

  「多謝姐姐。」季生歡福了一福,忙一路小跑往仙居殿去了。

  季生歡剛到仙居殿外,就發現宮女們全都在殿外廊下屏息而立,大氣也不敢出。

  見季生歡來,她們忙悄悄向殿中指了指,示意她噤聲。

  季生歡連連點頭,躡手躡腳走到殿門口,正要進去,聽見殿中傳出謝瑤的聲音。

  「請陛下三思,邵王是否有言語不敬尚待查明,現下只有張易之一面之詞,並無真憑實據,在此等情況下賜死孫輩,傳將出去,於陛下英名實是百害而無一利。」

  武則天怒哼一聲,「你想說,五郎所言乃是陷害他?」

  「謝瑤不敢妄自揣測,只是謝瑤受陛下委任,代天巡視長安,不敢有絲毫大意,必要將所有案件前因後果一一查清,方是不負陛下信任。」

  「不必查了,此事我心中已有決斷。」武則天冷冷地道,「謝瑤,你可知邵王背地裡都做了什麼?」

  聽聞這話,季生歡心裡「咯噔」一下,生怕陛下已知曉謝瑤牽扯進了邵王謀逆案。

  謝瑤聲音平穩,不疾不徐地答道:「回陛下,謝瑤不知。」

  「他豢養死士,陰謀刺王殺駕,證據確鑿。」武則天的聲音低沉,壓得人喘不過氣,「我本不欲深究,可他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竟私下聯繫西北軍郭元振等人,意圖舉兵推翻他親祖母!」

  後半句話,武則天幾近怒吼,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迴響,平添淒楚悲切。

  「幸而郭元振等人忠心耿耿,將邵王親筆信交付魏元忠處置。信我已看過了。」武則天怒極反笑,「可憐我待他恩重,他竟狼子野心,滿紙怨毒,何曾有半點顧念我是他祖母?」

  謝瑤伏在地上,心中嘆氣。

  邵王做下這等糊塗事,連魏閣老都已棄車保帥,力爭不要因此牽連太子殿下,那她即便捨命維護,也是回天無力。

  「邵王居長安,竟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謝瑤失察,請陛下降罪。」

  武則天靜了半晌,悵然道:「罷了,都已過去了。此事機密,你代我巡視長安,事多繁雜,不能洞察先機也是正常,若為此苛責於你,令你寒心,壞了你我君臣情誼。」

  「陛下寬宏。」謝瑤頓首再拜。

  武則天走下御階,親手扶起謝瑤,攜著她的手,溫聲道:「人由你押解來,由你監刑也算有始有終。回長安後,傳我口諭給太子,望他恪守孝道,謹言慎行。」

  謝瑤心中一震,忙垂下頭,低聲應道:「臣遵旨。」

  「去吧。」武則天放開謝瑤的手,微笑道。

  謝瑤拜別武則天,退出大殿,才一轉身,就與躲在門旁的季生歡,四目相對。

  季生歡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似有無數話要對她講,卻又不敢如從前一般徑直上前來。

  那目光看得人心酸,謝瑤不忍,動作也慢下來。

  見謝瑤停步,季生歡面上戚戚神色豁然消散,兩眼熠熠生輝。

  她以為,謝瑤要與她說話,忙舉步向前。

  然而,季生歡邁出的腳還不曾落地,就見謝瑤繼續轉身,似沒看見她一般,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門,謝瑤停步,搵去面上淚珠,平定心緒後,往正平坊太子府去見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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