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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時局鷸蚌相爭

2024-06-06 01:59:26 作者: 簫箬

  回到衛所,季生歡將薦福寺中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講給謝瑤,說話時不敢直視,低著頭偷眼看她。

  謝瑤聽完一言不發,望著手中的五色絲線出神。明日是端陽佳節,她特地給衛所中每一個人都編了續命縷,驅邪避災,希望這場人禍早日結束。

  不遠處,沈放和陸游原站在廊下,看著院中這兩位對面而立,雕像似的動也不動。

  

  陸游原恨恨地道:「我只當韓肆是畏罪潛逃,沒想到竟投靠了張易之。」

  「韓肆祖上為官,到他這一代家道中落,他一直謀個好前程,藉此重振家業。眼見邵王密謀敗露,投靠張易之,以指證邵王換榮華富貴也在情理之中,是我疏忽了。」

  「此事不怪你,當時季娘子說吳實與張易之有關時,我也沒在意。畢竟當時太子殿下能回京,張易之也是出過力的,誰能想到他說翻臉就翻臉?」

  「謝巡按曾言,邵王賄賂張易之等人,以求自保,確有其事?」

  「或許吧,張易之那人無利不起早,若沒些好處,他定然不肯在陛下面前支持復立太子。」說完這話,陸游原又自覺說不通,「可他這麼對邵王,說不好太子殿下要滿門遭殃,這不是自斷財路?哎?行之,你說張易之會不會只是想嚇唬嚇唬邵王?」

  「嗯?」沈放側目看他,面露驚詫。

  「你看啊,邵王年年歲歲跟納貢似的給張易之送金帛,時間長了肯定心裡不痛快,兩人必有齟齬,因此張易之要敲山震虎,讓邵王知道,他手裡攥著太子殿下一家性命。」陸游原越說越覺得能說通,不由得高興地搓手道,「若真如此,邵王定然性命無憂,謝瑤也就不必心存愧疚了。」

  沈放適時地潑了盆冷水,「擁唐老臣雖不得不依靠張易之保住李唐宗室,但都從心裡把張易之兄弟看做佞臣,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張易之是聰明人,財重要還是命重要,他分得清。眼下不趁著李唐宗室羽翼未豐時剷除禍患,真有一日太子復位,他還能有活路?」

  「可武三思立儲,日後也未必會對他手下留情啊。」陸游原爭辯道,「當日朝中一派主張復立太子,一派主張立武三思,陛下猶豫不決,虧得張易之進言,陛下才最終決心將太子殿下接回長安。武三思錯失太子位,恨不得活吞了張易之,只礙著他現下得寵,不敢得罪。」

  「他何必定要選邊站呢?」沈放緩慢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無論眼下他再怎麼有功,新君都不可能留他性命。」

  陸游原奇道:「這卻是為何?」

  「現如今張易之兄弟干預政事,即便終武周一朝無人敢說,後人也當為尊者諱。」沈放輕蔑地笑了一聲,「紂王有妲己,幽王有褒姒,本朝找不出紅顏禍水頂罪,總得找個佞臣來背罵名吧?」

  陸游原細想一番,不禁點頭道:「此話有理,說不定一死不足以謝罪,還要夷族呢。」他屈指敲著額頭道,「果真如此,可就麻煩了。」

  「邵王肯定在劫難逃,至於太子殿下,最多因教子不嚴被申斥,不至於跟著丟性命。」

  陸游原吃驚不已,「你能未卜先知?」

  沈放無奈地搖了搖頭,「陸公曾對我說,你不是塊當官的料,要我留神看顧,彼時我還不信,如今我算是明白了,知子莫若父。」

  「喂喂喂,沈行之,我這麼認真負責,勤政愛民,怎麼不適合當官了?」陸游原不服氣道,「我阿爺那是小看我,這三年我在長安縣當縣令,不是很稱職嗎?」

  「陸公不是指這個。」沈放解釋道,「張易之所處境地,與我三年前剛到長安縣做不良帥時相近,太子與武三思明爭暗鬥,雙方各不相讓,又都對他心存敵意,此時如果幫一方徹底剷除另一方,那麼一家獨大後,等著他的必然是死路一條。」

  「我懂了,武三思沒了太子做對手,就會全力對付張易之,太子也一樣。因此張易之只會打擊占上風的一方,卻不會趕盡殺絕。」陸游原向沈放拱手拜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佩服佩服,往後我乾脆拜你為師得了,既能學刀法,又能學這宦海沉浮之道。」

  「虛情假意,」沈放笑嗔一句,「我這兒的客套就免了,你還是多花心思想想,怎麼安慰謝巡按吧。」

  提起此事,陸游原臉上笑容立刻落了個一乾二淨,「就算邵王這事能過去,季娘子這事也過不去啊。這次季娘子查的是邵王,誰知道下次是哪個李唐子嗣?甚至可能有朝一日查到謝瑤身上。到時候姊妹相殘,朋友斷義,只想想都覺得膽戰心驚。」

  沈放聞言,也默然無語。

  張易之今日雖作出一副要挾架勢,卻心存顧忌,不敢真將季生歡如何,否則大可下令放箭將二人就地射殺。由此便可知道,季生歡在武后心中極為重要,連張易之都需讓她三分。

  季生歡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做人做事全憑一片真心,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心思簡單,又沒有李唐武周的分別,故而很難說服她背棄武后,站在李唐這邊。

  廊下兩人正各懷心事,愁眉不展,看見謝瑤拉起季生歡的手,將編好的續命縷系在她腕上。

  謝瑤柔聲對季生歡道:「我有公務在身,明日不能如往年那般與你鬥草嬉戲了。我讓冬郎去買幾壇酒回來,咱們今晚不醉不歸,只當一同過端陽佳節了,好嗎?」

  謝瑤的反應在季生歡意料之外,她茫然不知所措,盯著謝瑤半晌回不過神來。

  謝瑤也不等她回答,自往後院尋冬郎去了。

  廊下兩人連忙來到季生歡身邊,陸游原關切地問道:「季娘子,你們倆沒事吧?」

  「沒。」季生歡木然轉頭看向沈放,像是受了天大的驚嚇,一時緩不過神來。

  沈放問道:「謝巡按說什麼了?」

  「飲酒。」季生歡語調僵硬地回答,「阿瑤姐姐說,不醉不歸。」

  「還有呢?」

  「沒有了。」季生歡緩緩垂下頭,看著手腕上的五色絲線,輕聲重複道,「沒有了。」

  晚飯之後,撤去飯菜碗碟,四個人圍著食案席地而坐,面前是酒碗,手邊是成壇的酒。

  季生歡打趣孟冬郞偷懶,買回了酒不分壺裝就拿上來,還讓他們用碗當杯。孟冬郞喊冤,說這是謝瑤特地吩咐的,還說謝瑤指名要買烏程若下,他為了這幾壇酒腿都快跑斷了。

  季生歡聽聞是謝瑤的主意,便不做聲了,落下笑容,拎起酒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酒,不待別人說話就一飲而盡。

  坐在她對面的謝瑤也滿飲一碗,算是陪她。

  隔在兩人中間的沈放和陸游原對視一眼,不明所以又不敢貿然做聲,只得都默默跟著喝了一碗。

  季生歡的第二碗才倒滿,謝瑤終於開口說話。

  她先對陸游原道:「後院那些人毒已拔除,料再有兩日就能痊癒,你一人也足以應付。我明日起就不過來了,有什麼事,讓人去巡按府找我。」

  「好。」陸游原摸不清楚眼前這狀況,只得順著她的話先答應。

  謝瑤又端起碗,對沈放道:「這幾日,辛苦郎君了。這碗酒,謝瑤替長安百姓敬不良帥。」

  「分內之事,巡按客氣。」沈放陪她喝了一碗酒,目光轉向季生歡。

  季生歡抬起目光,直視謝瑤,「你從五年前自江南道回來至如今,這是第二次飲烏程若下,上一次是你受封巡按使,離開神都回長安的前一天,你我在宮中痛飲,也是用海碗。我記得你說過,這酒最適合消愁,心緒悱惻才品得出這酒的味道。」

  明白了這層意思,沈放與陸游原齊齊看向正在專注倒酒的謝瑤。

  謝瑤放下酒罈,端起酒碗,對季生歡道:「早知有今日,我該將你留在掖廷。待你長大後,再以女官身份向掖廷討你到身邊做個隨侍。」

  「姐姐忘了嗎?我討厭掖廷,討厭那些管事的,更討厭掖廷里那些大老鼠。若不是有姐姐照顧,我早已隨我阿娘去了。你將我引薦給陛下,不就是因為知道,把我一人留在掖廷是留我等死嗎?難道,你後悔救了我?」

  謝瑤聞言,苦笑道:「可現如今,連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救你,還是害你。」

  季生歡也端起酒碗,對謝瑤道:「阿瑤姐姐,我知道你什麼意思,咱們今日只飲美酒,不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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