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寒與青鸞
2024-06-06 01:08:10
作者: 長亭落雪
凌世子姿容無雙、溫潤如玉。前塵今時,愛慕他的大家小姐、高門貴女,都比比皆是。
前塵賀南風並不知道慶幸或是珍惜,也不曾對這些多餘在意;今時的她,身為北燕雙姝之一,又早有美名傳得遍地都是,如此才貌俱佳、身份高貴的侯府嫡女,加上凌釋又本身就是皇族,免去了萬一哪日,就被賜婚了駙馬的可能不幸。故而,賀南風對那些個覬覦凌釋的人,也並未過於擔心。
只這謝婉儀,她知道對方跟凌釋自幼相識,還知道前塵凌釋對她愧疚一輩子,即便他只把她當做妹妹,但這樣的深情,為他幾乎付出性命,若依舊要嫁給他,以凌釋重情重義的性子,該如何拒絕?
所以賀南風從猜出對方身份起,就一直心存隱憂。雖則依然要救活她,吩咐流雲和韓澈師徒,好好照顧她,也會周全地儘快帶凌釋來見她,但從頭到尾,其實心底七上八下,不過沒有對凌釋表露而已。
這廂兩架馬車停在留月山莊外,她帶著凌釋走到謝婉儀養傷的房間,本想一齊聽聽事情真相,卻又在對方回頭看見凌釋那一刻,無比驚訝、開心,直到喜極而泣、梨花帶雨,向著凌釋一聲戚戚然「釋哥哥——」饒不便動彈,也掙紮起身,往後者懷裡撲來時,便默然退了出去。
或許凌釋注意到她的離去,卻此刻不能照拂到她的心緒;又或者,他面對謝婉儀也有深厚而真切的喜悅,以及心中累積了太多話要問,所以,根本沒有發現那紫衣少女神色黯然,轉身離開。
無論哪一種,賀南風都能理解,也能接受,只心中到底帶著淡淡憂慮和不快,在院中沉吟許久,無法釋懷。
一面是謝婉儀畢竟,真真實實地在凌釋懷裡;另一面,覺得這情形之所以出現,還是自己一手促成,自然更無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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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一簇鮮紅芍藥前獨立思量著,聽得背後一聲輕笑,回頭時,就對上雲寒那張俊美無暇卻清冷無比的臉。
「七哥,」賀南風叫了聲,微微一笑。
她方才側顏,明明岑寂又淡淡憂傷,卻又在看到來人的時候,立即更換。
雲寒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你這莊子裡,可養了不少閒人。」他道,上前與她並立,似也看著盛放的芍藥般。
他方才進來時,便見山莊裡外不少護衛,又遇到流雲帶著宋姜老頭和韓澈出去,知道莊子上除了那謝家女兒,還有個病人在。
話聽起來,似自己不務正業一般。賀南風便笑了笑,回答:「七哥若是喜歡這樣的莊子,南風還有幾處,可任七哥挑選。」
「任我挑選?」
「嗯,七哥好容易來兆京,便多住一陣吧。」
雲寒聞言頓了頓,片刻,道:「你以為,我來兆京做什麼。」
賀南風一怔:「七哥不是說,舅父讓你拜訪我父親?」
雲寒不置可否,又微微沉默後,開口道:「你不生我的氣麼。」
賀南風笑道:「南風為何要生七哥的氣。」
雲寒側頭看著她,緩緩道:「我明明一早就知,你和凌釋兩情相悅,卻依舊放任母親,向文敬侯爺提議結親。」
就算賀佟不說,她兄長賀承宇也覺得會告訴她。所以上午河邊初見時,才會驚訝中帶著幾分不解,即便掩飾極好,雲寒還是敏感地察覺了出來。她必定懷疑,他是來和父親議親的。雖則不解,卻還是保持著溫和與禮數。
而這一點,賀南風的確不明白,因為在她印象中,雲七郎的眼光之高,以及他獨有的驕傲,是不會這樣做的。
「何事至於生氣呢,」賀南風道,「能得舅母喜歡,本就是南風的福氣。」
她只說舅母喜歡,絲毫不提對方的默認,叫白玉般的美公子一時間分不清,是因為避諱,還是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想要娶她。
雲寒沉吟道:「你很像一個人。」
「像誰。」
白衫公子凝神,望向遠方:「她叫青鸞,曾是我父親的妾室。」
賀南風一怔,詫異地看著對方。堂堂侯府嫡女,跟一個妾室比較多有不妥,但她倒不覺得冒犯,只好奇道:「七哥是指我的長相,還是——」
雲寒搖頭:「是感覺。」
「感覺?」
「嗯。」雲寒岑寂,似陷入回憶般,緩緩道,「青鸞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仿佛身有雙翼,來去自在。」
青鸞,是傳說中西王母身邊的神鳥,曾向周穆王和漢武帝傳信。
來去自在,那就是已走了,所以才說曾是雲寂的妾室。難怪賀南風之前去濟州時,並沒有聽說有這樣一個女子存在。
「嫁給我父親的時候,她十六歲,我十二歲。」雲寒笑了笑,繼續道,「她跟雲家的女人,和這世上的女人都不同。」
賀南風問:「什麼不同。」
「南風,她是個妾室。」雲寒轉臉看著她,「卻活得自由自在,瀟瀟灑灑。那時候我日夜苦讀,每天便看著她的風箏在半天雲里高高飛揚,聽到她輕盈的笑聲,我父親若在外有事,她從不顧及什麼禮義廉恥,不顧及自己身份,換上男裝便出去尋他。」
賀南風恍然,難怪他說像,大概是自己女扮男裝去書院找凌釋,跟那青鸞平素行事一樣。然她卻深知自己並不是瀟灑,只不過為了在意的人,越矩也無妨罷了。
無這世間女子,若當妾室難免小心翼翼、拘謹束縛,若為正妻,則要端莊知禮,識得大體。這般毫無顧忌的,倒真是少。
賀南風一笑,道:「那青鸞聽起來,還是個真奇女子。」
雲寒點頭,片刻,沉吟道:「她在雲家一年,只對我說過三句話。」
「見過七公子,妾身叫青鸞。」
「七公子,你父親呢?」
「多謝七公子。」
最後那句,是他將她落在院裡的風箏送出去時,青鸞說的。女子一身緋紅春衫,仿佛盛放的桃花,肆意而又嬌艷。
那時雲寒也只是矜持又帶著幾分拘謹地點了點頭,表示不必客氣。然後看著對方同丫鬟走遠,很快消失在轉角,並不曾回頭多看一眼。他第二天依舊一面看書,一面盯著書院外的藍天,期盼會再掉落一直風箏下來,直到晚上卻聽下人說,老爺新納的青姨娘,已經走了。
青鸞走得,就像她來一樣突然。雲寒從來沒有向父親問過她的事,卻此後都會依舊看著院外的藍天,就這樣又過了一年,直到父母開始為自己議親,他便去了寒山書院,這一待,就是四年。
其實他也分不清自己對青鸞,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大抵在少年情竇初開的時候,她實在生得太美,抑或她笑容爛漫,抑或她的確與眾不同,就像一隻自由自在的飛鳥,來去無蹤,只把身影留在了旁人記憶里……
而這記憶,在看到雲聲小公子的時候,在聽到賀南風為了凌釋前來書院的時候,赫然復甦。
賀南風看著對方微微沉寂的模樣,那清冷無暇的臉上,淡淡縈繞著分不清是眷戀還是淒涼。名門貴子,暗裡數年愛慕著父親的妾室,若傳出去,當是多麼讓人詫異與不齒。
她忽然明白前塵寂靜清高的雲七郎,在書院時畫的是誰,也明白了那些對他念念不忘的女子,為何卻入不了他的眼睛。因為在少年在剛隱約明白男女情意的時候,就遇到了這樣一個與眾不同、來去自在的青鸞,仿佛萬花繚亂中的一抹雲彩,不可求、求不得也抹不去。
正因為不可求、求不得也抹不去,反而更成了畢生牽掛。就算他根本不會對任何人提及,或是問詢。
賀南風心中嘆了口氣,她知道這種感受。就如前塵月下海棠中,她將宋軒的出塵與孤獨刻在心底一樣,真的很難割捨。
「七哥,」她看著對方,淡淡一笑,「既然掛念,你為何不早早去尋她。」
雲寒聞言,沉默片刻後,回答:「她是我父親的妾。」
且不說根本不知對方來去何處,就算知道了,尋到了,她曾是父親雲寂的妾室,難道要他身為晚輩,去傾訴衷腸麼?
賀南風也明白,這跟尋常自在行事不同,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違背人倫,像唐高宗李治那般,將父親的女人據為己有。更何況,從形容來看,對方也許根本都不記得遇見過他。
她思量片刻,道:「七哥就是因為我像青鸞,所以不曾反對舅母的提議麼。」
雲寒看向她,道:「不只是。」
「還有什麼。」
「我們自幼相識,你聰慧、美麗、善良、乖巧。」雲寒一笑,臉上難得染著幾分明媚,「但凡長有雙目的人,都會喜歡,就像我父親和母親一樣,認為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兒。」
舅父舅母覺得她好,那是有親情血脈在的。世上哪有女子,能得所有長眼的人喜歡?賀南風聞言不禁失笑,笑過之後,又想起眼前現實,便不經意嘆了口氣,向對方道:
「能得七哥一句誇讚,南風喜不自勝。但是七哥,妹妹我……」
「你不必講,」雲寒打斷道,「你也不必覺得束縛或者為難。我並不需要你的回應,也不需要什麼結果。你對我來說,現在這樣就很好。母親那邊,我之後會處理的。」
「七哥……」
「你若喜歡,還是將我當做兄長就是。何況我來京前,就已經將實話告訴過凌釋了。」
所以他告訴凌釋他母親已向賀佟提議結親,他這趟也是順著父母的意思來兆京拜見文敬候麼?
賀南風不由一怔,訝然半晌,才開口道:「阿釋,他怎麼說的……」
雲寒笑道:「他說,身為同學子弟,希望我覓得良配。」
意思是,雖不阻攔,卻勸對方不必再費心思,因為沒有希望的。
賀南風想起那副情形,便不由暗自好笑,畢竟她的阿釋,極少有這樣道貌岸然的時候。
於是無奈搖了搖頭,隨即淡淡沉默後,開口道:「七哥可曾想過,也許今生和青鸞還會再見。」
雲寒凝眉,詫異地看著她。
賀南風一笑,繼續道:「京兆繁華之地,也許某天,她就飛了過來呢。」
雲寒不解,正預說說呢麼,便聽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兩人回眸,就見凌釋臉色沉鬱地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