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變動
2024-06-04 12:07:09
作者: 十年臥雪
羅希奭在河東郡颳起了腥風血雨,弄得大小官吏人人自危。不過,這反而幫了李縝的忙。因為很快,就有心細的官吏發現,躲在李縝手下做事,可以有效地逃避羅鉗。比如郭思賢,不止一個人檢舉過他,但他仍安然無恙。
於是一時間,大小官吏紛紛懇求調任倉曹。
李縝想了想,然後針對性地選擇了一批熟悉土建事務的官吏,也就是原士曹的人,以便組織對水渠的開挖及荒地的開墾。
這天,李縝處理完公文,見時間尚早,便去了趟城外,查看水渠的修建工作。經過一個多月的施工,引水渠已經修築了七八成,若是一切順利,是來得及在春耕前建好的。
「李郎,李郎,別來無恙啊!」忽然,李縝聽見,有人遠遠地在後面喊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已經有點眼生的元載!
「元兄?哎呀,是什麼風把你刮到河東來了?」他迎了上去,象徵性地與元載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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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載似乎看出了些什麼,於是在離李縝一步遠處站定,以示沒有私話。
「李郎,我這次來河東,是有一公一私兩件事。」元載笑道。
「私事,便是替老丈人,打理一下在河東的祖屋。」他上前小半步,「公事,是已調任偃師縣令。」
「恭喜!」李縝聽了,驚訝不已,因為這從大理評事到偃師縣令,已經不能用連升幾級來形容了。因為它還涉及到一個「質」的轉變,即從分管轉總管了!
「真是讓李縝艷羨不已。」李縝道,「不知元兄此次,是遇到了哪個伯樂的賞識?」
「不如,先請李郎猜一猜?」元載意味深長地一笑。
「王大夫?」李縝問,這是他認為的,元載最有可能的靠山。
元載卻是微笑著搖搖頭。
「左相?」
「非也,非也。」元載微搖左手食指,「是聖人。」
「恭喜元兄,已獲聖眷。」
「莫要嘲笑於我。」元載背手一嘆,「這官可不好當啊,聽說這新任河東太守,就是苗晉卿。」
「苗晉卿?」李縝心中的疑惑,漸漸多了,因為苗晉卿在經歷過被李林甫拋棄,及苗發被羅希奭配流的重大打擊後,對李林甫還有多少恨意,都是個問好呢。
「他來河東,可是右相舉薦的?」
「非也,還是聖人。」
「聖人之才略,果然遠超常人。」李縝奇怪道。
「我們邊走邊說。」元載道。
就這樣,兩人中間的最後一點距離,也消失了。
「國舅效仿韋堅,將去歲的榷鹽鐵所得,裝上漕船,齊聚於廣運潭。」元載道,「因為有此功勞,國舅接替了楊慎矜的太府一職。而聖人,可能是驚訝於這榷鹽鐵的所得。所以,決心將其牢牢把控。」
「你的意思,是聖人決意讓河東如朝堂一般?」李縝的意思是,聖人是否希望,河東的官員像長安的官員一樣,分成數派,爭權奪利,最後全得靠花錢來討好聖人。
元載點了點頭:「元某最看好的,還是楊國舅。」
「那不知縝能不能看上什麼忙?」
「哈哈哈。」元載哈哈大笑,「不愧是李郎子,不用點,就透了。」
「不過,無功不受祿。你先說,需要載做些什麼?」
「無它,維持現狀。」李縝沒將話說明白,以免過早暴露了自己真正在乎的事物。
「明白了。」元載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不知元兄需要縝做些什麼?」李縝又問了一次。
「今日冒昧來訪,主要是想跟李郎聊一聊,這鹽鐵之事。」
「元兄有何指教?」
「不敢當。只是不知李郎可有想過,為何短短一年,河東的鹽鐵之稅,就能裝滿五十船?」
「沒有。」李縝搖搖頭。
「過去,鹽業掌握在大戶手中,治畦、修池、澆曬皆是依附於大戶的奴僕。現在,如郭行先一般的鹽商是倒了。可他們留下的利益,則被大戶們瓜分了。」
「這起因,便是官府人手嚴重不足,無力做到,挨家挨戶上門收鹽。也無力監視,亭戶究竟產出了多少人。所以,只能尋找下一個郭行先。」元載邊說,邊打量著李縝的臉色,見他沒有明顯的表情,才繼續往下說。
「國朝用度頗大,上交的稅賦多少更是官員考課的重中之重。所以,各縣的官長便直接給他們扶持的大戶定稅。大戶們交了錢,便可自由定奪鹽價,如此一來,鹽價定會飛漲,百姓吃不起鹽,或只能吃得起青州的鹽。如此,受苦的,還是我河東的士女。」
「元兄可有更優之法?」李縝問。
「目前有一策,只是未經檢驗,不知成效幾何。」
「既有良策,何不直接上呈國舅?」李縝狐疑道。
「李郎,如今的財政之策,是成是敗,看的,可都是能往太府里堆多少財帛。不是往百姓的口袋裡,塞幾文銅錢啊。」
「你的意思,是想讓國舅允諾你,在猗氏試行新的榷鹽鐵?」
「是。」元載點頭。
「不知你這新法,又是什麼個模樣?」
「李郎,想必你也讀過《鹽鐵論》吧?」
「這榷鹽鐵,就是基於鹽鐵論而來。只是商營,則國朝用度不足啊。」
元載哈哈一笑:「李郎何不試著,集兩者之長,補二者之短呢?」
「因為合二為一,更有的可能得到的,是兩者的缺陷,而非兩者的有點。」李縝無奈地搖搖頭,「就像如今實行的民采、官收、商運。不也成了,官商一體,欺壓士女了嗎?」
「民、官、商皆要參與的想法,是對的。只是,這順序,錯了。」元載道。
李縝眉毛一挑,立刻來了興致:「何意?」
「如今,商賈想要鹽和鐵,就只能乖乖交錢。所以一年的鹽鐵之稅,就能裝滿五十艘漕運船。只是如今,只會讓官府誤以為,錢來得是如此容易,繼而奢侈無度。」元載道,「奢侈,是無止境的事,今年五十船便覺驚喜,明年就要六十,後年得八十。再往後,可能一百船的銅錢,都嫌少。可民間,又哪裡吃得起如此貴的鹽呢?」
「於是,便會重蹈漢武帝的覆轍,人人不以犯法為恥,而以犯禁得利為榮。」
「元兄此言,字字在理,令縝汗顏啊。」李縝承認,元載不愧是個相才,只不過一年的時間,就能挑出這榷鹽鐵的主要弊病來。
「某這一策,便是稍作改進,民采,商賈收集販賣。官府,只賣許可。」
「許可?」李縝重複了一遍,腦海中,忽然記起了「綱鹽法」,所謂綱鹽法,是由明末官員袁世振開創的鹽法,該法之妙在於,官府只賣「鹽引」,商賈則需要通過鹽引,去找鹽戶買鹽,而後再自行販賣。從而既讓官府有了鹽稅,又能減少官府的貪慾對市場的影響。
「官府將許可,賣給商人,便能獲得穩定的鹽稅。而商賈也不用擔心,這產鹽、產鐵地的官府只將鹽和鐵賣給特定商人。更主要的是,這還可以增加產鹽、產鐵之人的積極性。」
李縝細思片刻,忽然明白了元載的意思,那便是官府只賣鹽引,便不會過多干涉鹽鐵的生產和販賣過程,如此鹽戶鐵戶和商賈,便都可以吃上「私鹽、私鐵」的飯,地方官吏,也能從中分潤一些。而這私鹽、私鐵的存在,還可以平衡一下因為聖人慾望的不斷膨脹,而不斷上升的鹽價、鐵價。算是一種平衡了。
只是,這平衡怎麼看,怎麼覺得奇葩!但沒辦法,誰讓聖人早就變了呢。
「元兄此計,高!」李縝讚嘆道。
除夕夜,河東下了一場很大的雪,這對本郡的農戶來說,是個大好消息,因為農諺云:「瑞雪兆豐年」,但這對王承禮等一眾河東「父母」而言,卻是個如墜冰窟的壞消息,畢竟,《春秋》曰:樹稼、達官怕。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羅希奭就領著一大隊兵丁,將王承禮和三個縣令給抓了!至於郡衙、各縣縣衙中的其他官吏,被帶走的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李縝、高尚和裴冕三人,並肩站在官舍的陽台上,看著押著王承禮的囚車,在雪中慢慢行進。今日,正是大年初一,街巷上,「噼里啪啦」的爆竿聲,如同東海的浪潮,連綿不絕,一浪更比一浪高。
「爆竹聲中一歲除,不知羅希奭此舉,可能做到,去舊迎新之效?」李縝有感而發,儘管他自己也知曉,這並不可能,畢竟,王承禮並不是倒在貪腐上,而是倒在拜錯了碼頭。
「可以吧。」裴冕搓著雙手,膽怯道。
「想去舊迎新,得看英雄。」高尚挺起胸脯,對著漫天的風雪道。
「前些日子,元載給我透露了個消息,過了年,苗晉卿就要赴任河東太守。」李縝道。
「為何不是由裴公兼任河東太守?再有,剛法辦了苗發,就讓苗晉卿當河東太守?」裴冕顯然嚇破了膽,「萬一他事後報仇?」
「我想,我們不久之後,就要被調離河東了。」高尚看著李縝道。
「很可能。」李縝點點頭,畢竟他現在是河東郡的倉曹,如果他不簽字的話,苗晉卿是基本不可能在撇清關係的責任下,動用河東郡庫房中的財帛來謀私的。而苗晉卿現在正背負著一大堆負面新聞,不謀私的話,又如何夠財帛來打點上下?
「但我們走了,聖人又如何能保障,這鹽鐵之稅能長久下去呢?」高尚又道。
「這就是為何,聖人要讓元載,來擔任猗氏縣令。」李縝道,「裴兄,你覺得是嗎?」
裴冕皺眉一想:「財貨想從河東到關中,最快的,便是從猗氏,渡過黃河往西走。從這點看,卻是如此。」
「不對啊,王大夫是河東節度,苗晉卿任河東太守,元載又是王大夫的女婿。這樣一來,如果東宮要插手河東的鹽鐵賦稅,那不就十分容易了?」高尚眉頭皺得更緊了。
「有兩種可能,一、欲擒故縱。二、聖人可能要扶持新派,而苗晉卿與元載,便是這新派的人。」裴冕道,「我在東宮門下的時候,就發現,王忠嗣與皇甫惟明常有衝突,而每當他們有衝突的時候,東宮總會偏向於皇甫惟明。」
「他倆有何衝突?」高尚好奇道。
「是在用兵的方略上,皇甫惟明為了取勝,會不惜犧牲更多的軍士。王忠嗣則認為,為將者,不應在意一時之得失。而更應該關注,如何能保存更多的軍士。」
李縝回憶了一下歷史,確認裴冕的說法是站得住腳的,因為歷史上,皇甫惟明也打過一次石堡城,結果軍隊傷亡慘重仍不能獲勝。幾年後,李隆基讓王忠嗣去打,王忠嗣當即回絕,聲稱此時攻打石堡城,必然會死傷慘重,得不償失。當然,這些歷史,被李縝給改變了。
「如此,倒真有可能,是元載另覓靠山了。」高尚道。
「他確實跟我提起過,想靠近楊國舅。現在看來,他是早與楊國舅溝通過了?」李縝回憶著那天,元載的話。
「還是先去信,問一問國舅吧。」高尚道,「而且,我們也確實,也離開長安太久了。」
「我這便修書一封。」
初十,李縝終於收到了楊國忠的來信,信中提及,聖人做這事的時候,事先並沒有半點風聲露出。可以肯定,聖人一直在留意著河東的狀況。
不過,楊國忠的敘述重點,也不在河東這一塊,他在信中說,昭應縣尉,年老致仕了,所以,他正在努力地替李縝爭取這個位置,如此他們才能更好地謀求上進!
李縝合上信,看著腳下的雪地,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這田野間,就會被灑上種子,澆上肥,而後幼苗便會茁壯成長。今年自除夕以來,都在下雪,天很冷,害蟲估計也都凍死得差不多了。因此,大概率會是一個豐年。
「我若此刻走了,均田之事,還辦得下去嗎?新田還會繼續開墾嗎?水渠會被豪強截斷以收費嗎?秋收的時候,這些糧食,還有多少,能留在田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