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吃飯
2024-06-01 20:05:14
作者: 斑衣
佟月的婆婆楊招娣病了,周靈均和佟月生前是鄰居,如今佟月去世,楊招娣生病,他又和佟月的丈夫石海城有緊密的商業合作,所以理應去探望楊招娣,表一表友鄰之情。
周頌在公司吃午飯的間隙聽粱桭講起了這件事,他知道周靈均多半不會親自前往,還是像以往一樣,讓粱桭出面代表自己。他腦筋一轉,提出和粱桭同去。粱桭以為他在找藉口翹班,著意提醒他第二天是周末,周頌卻很堅持要去。粱桭不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但找不到其他理由阻攔他,所以答應了帶他一起去。
第二天中午飯點,周靈均拿著一本雜誌從臥室里出來,看到餐桌上擺著一道甜豌豆炒蝦仁,他和粱桭都不喜歡口味甜淡的菜,這道菜還是頭一次出現在餐桌上,便問:「怎麼想起來炒蝦仁了?」
廚房是開放式的,粱桭在廚房盛米飯,道:「待會兒小頌過來。」
他和周頌約好了中午1點鐘碰頭,周頌要和他在樓下匯合,他不同意,威脅周頌必須到家裡來,否則前情作廢,周頌憂心忡忡扭扭捏捏地答應了。所以粱桭特意多添了兩道菜,做了周頌喜歡吃的甜豌豆炒蝦仁和清蒸鱸魚。
粱桭沒有事先知會周靈均,周靈均聽到這一消息稍感意外;他把雜誌隨手擱在餐桌上,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怎麼肯屈尊登門了?」
粱桭端著三碗飯從廚房出來,一一擺在桌上:「他過來看你還不好嗎?但凡你當著他的面說他幾句好話,他也不會天天像避貓鼠一樣躲著你。」
周靈均不做聲,拿起筷子夾了一顆蝦仁,還沒吃進嘴裡,門鈴響了。
粱桭想去開門,但是周靈均先他一步,放下筷子緩步走到玄關拉開了房門。
周頌穿一件小眾潮牌白色寬鬆T恤,一條天藍色的牛仔褲,一雙白色運動鞋,頭髮紮起來隨意挽了個丸子。周頌垂手肅立,稍稍彎了下腰:「大哥。」
他穿衣服一向精緻有品位,嫌少穿的這麼簡單素淨,乍一看立如玉樹,清俊超逸。周靈均多看他兩眼,然後留了門往裡走:「進來。」
周頌進了屋關上門,很自覺地走到餐廳。
粱桭恰好把最後一道菌菇湯端上桌,笑道:「小頌來得正好,吃飯吧。」
周靈均和粱桭坐在一起,周頌坐在他們對面,感覺自己雙手像是被綁住,萬分僵硬不自在。在他記憶里,他上一次和周靈均同桌吃飯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天是除夕,他迫不得已和家中長輩吃了一頓年夜飯,為了避免第二天向長輩們拜年,他連夜訂機票飛到英國。他從回國到出國中間只隔了兩天,只和周靈均在飯桌上有過短暫的寒暄;周靈均問他課業,他用一句『還好』搪塞了他,僅此而已。
他和周靈均都不善於閒談,所以餐桌上只有粱桭在活躍氣氛。的粱桭給周頌碗裡夾了幾顆蝦仁,道:「小頌懂事了,知道我今天要去看望石海城的母親,主動提出和我一起去。」
周靈均又把周頌打量了幾眼,問:「空著手去?」
周頌被米飯噎住,很無辜地看了眼粱桭,道:「阿桭哥沒讓我買東西。」
周靈均:「他不提醒你,你就想不起來?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一點人情世故——」
粱桭在桌子低下悄悄用膝蓋碰了下周靈均的腿,周靈均驀然沒了聲,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和那些沒說出的話一起咽回了肚子裡。
粱桭對周頌笑道:「大哥在跟你開玩笑,我昨天就已經把伴手禮買好了。嘗嘗這魚,是我早上去菜市場買回來自己收拾的,特別新鮮。」
周頌小心翼翼地吃完了這頓飯,幫著粱桭打掃餐廳和廚房,然後和粱桭擠在水槽前面,粱桭每洗一隻碗都被他接過去用廚房紙擦拭上面的水漬。周靈均從不操心這些事,離了餐廳就坐在落地窗前一張單人沙發上,戴上眼鏡翻看一本雜誌。
粱桭洗著碗,小聲說:「不用你幹活,你去陪他說說話。」
周頌迅速地偷瞄了周靈均一眼:「你饒了我吧,我在他面前恨不得變成啞巴。」
粱桭:「我就納悶兒了,你為什麼這麼怕他?咱倆算是一塊兒長大的,他怎麼對你我都看在眼裡。他的確有點嚴厲,打小就從你身上挑毛病,但是你也很叛逆啊,你以前從未聽過他的話,他說什麼你都過耳不過心,偶爾還敢頂撞他。怎麼你這次回來突然就在意起他對你的態度,在他面前一句話都不敢說。」
周頌不做聲,低著頭擦拭一隻盤子,好一會兒才道:「我很內疚。」
沒錯,他內疚。自從遲辰光死後,他變得偏執又封閉,可恥的殺人犯之子的身份使他極度自卑。尤其是母親去世之後,維繫他和周家情感的唯一的樞紐也消失了,家族中旁人的風言風語他都聽在耳朵里,逐漸生出叛逆的思想和冷傲的脾氣,他仇視周家所有人,盲目的仇視讓他分辨不出周靈均對他的愛護是真心還是假意。他總是惡意曲解周靈均的對他的關愛,以最狹隘的目光去審度周靈均對他的良苦用心。以前的他恨不得把『我厭惡你』這四個字寫在臉上給周靈均看,但是周靈均對他始終如一,一直在袒護他、包容他、給他最好的受教育的資源和生活條件,默默幫他安排好了一切,甚至在自己生命垂危時還不忘為他謀劃後路。
自從在醫院中親身經歷了周靈均的生死瞬間後,周頌想明白了很多事,才發現他以前多麼的混沌、多麼的蒙昧、多麼的幼稚;才發現他一直在辜負周靈均。目睹生死之渺小,才見天地之廣大,很不幸,使他懂得這一道理的人是周靈均。
粱桭切了一盤水果,把果盤塞到周頌手裡,對周頌使了個眼色。
周頌端著果盤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窗前,把果盤放在周靈均手邊的一張矮几上:「大哥,吃水果。」
周靈均看了眼用火龍果、芒果、和蘋果拼成的果盤,問:「你切的?」
周頌背著手站在一旁,道:「不是我,是阿桭哥切的。」
周靈均捏起一塊插著牙籤的芒果,道:「坐。」
方圓兩米內沒有第二張椅子,所以周頌坐在了地毯上,也從果盤裡拿了塊兒蘋果。他預備著被周靈均抽問工作上的事,但是周靈均遲遲不問,他覺得奇怪,悄悄抬眼去瞄他,發現周靈均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仿佛有心事。
周頌一點點啃手裡的蘋果,蘋果啃完了,周靈均才輕聲問道:「姑母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
周頌愣了愣:「是月末。」
周靈均把牙籤放在矮几上,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道:「今年我們一起去祭拜她。」
周頌稍稍低下頭:「好。」
周靈均看了看他,然後把目光放在手中的雜誌上:「你和阿桭是不是該出門了?」
粱桭換了身衣服,拎著兩隻沉甸甸的禮盒和周頌乘電梯下了樓。走在小區寬闊的甬道里,粱桭問他:「這頓飯吃得有什麼感覺?」
周頌兩手空空一身輕鬆地走在他旁邊:「魚不好吃,豉油放多了,有點膩。」
粱桭笑道:「行,我記住了,你下次過來我再做給你吃。」
周頌不答話,鞋尖踢飛柏油路上一顆小石子。
粱桭道:「你能過來看看他,陪他說幾句話,他心裡很高興。你那幾個兄弟姐妹裡邊,他最心疼你。」
和其他豪門一樣,周家人員構成有些複雜,周頌的母親周晗有兩個哥哥,是周頌的舅舅。周靈均是大舅的兒子,大舅結婚最早,所以周靈均是周頌這一輩兒的長子。周靈均的母親在生產時難產去世,大舅喪偶再娶,又生下一女,和粱桭一般年紀,是周頌的堂姐。堂姐在美國攻博,聽說去年想移民,但是被周靈均一票否決,所以賭氣不肯回來。二舅也有一兒一女,年紀都比周頌小,堂弟也在國外讀書,讀到一半輟學,改當冒險家,拉起幾個富豪子弟組了個隊伍去周遊列國,滿世界亂跑,據說現在人在南極。堂妹是最讓人省心的一個,憑藉自己的能力考入國內一流學府,學的是別具一格的考古專業。周家長輩曾強勢要求她選國際政治或金融管理,今後從政或經商,逼得堂妹幾乎想離家出走,最後還是周靈均介入,為她力排眾議,支持她選擇了自己心儀的專業。這幾個兄弟姐妹天南海北各在一方,周頌和他們經年累月沒有聯繫,更是無緣見面,所以感情非常之淡薄。
周頌又踢飛了幾顆石子,才道:「以後你挑他心情好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就過來。」
粱桭很欣慰地摟住他的肩膀,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