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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這是一場遊戲

2024-06-01 20:05:12 作者: 斑衣

  「我叫姚木蘭,是附中高二年級的學生。7天前,也就是6月28號,我和兩個網友把李菲菲約到東城舊保健院旁邊的爛尾樓,讓李菲菲用十萬元現金和我們做交易,買回一段偷拍她的視頻。李菲菲只帶了兩萬塊,還揚言如果不把視頻還給她,就去報警,說我們敲詐勒索她。我朋友生氣了,和她動起手,不小心把她推倒,她的頭撞到地上水泥板上,然後......就沒氣了。」

  姚木蘭坐在審訊室椅子上,舒展肩背,微微低著頭,雙手擱在擋在她身前的桌板上,端正得像是坐在課堂里上課。

  負責審訊她的是韓飛鷺和顧海,顧海坐在長桌後做記錄,韓飛鷺站在姚木蘭面前,近距離地看著姚木蘭的臉,心裡有種難言的怪異;從姚木蘭坐在審訊室到現在,姚木蘭始終維持一種姿勢一種表情,紋絲不動,非常鎮定。幾乎所有人都會在警察的審訊下故作鎮定,但是他們慌亂的情緒會從眼睛和肢體語言中流露出來,無論是後悔當初還是懼怕未來,他們的恐懼和慌亂才是真實的。和他們相比,姚木蘭很不真實,所以韓飛鷺很懷疑她的自述中摻有虛假的成分。

  韓飛鷺讓顧海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姚木蘭面前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你總結的太精簡,咱們從頭慢慢捋。你剛才說這件事是你和你兩個朋友一起做的?」

  姚木蘭:「是的。」

  韓飛鷺:「他們叫什麼名字?」

  

  姚木蘭:「我不知道他們的全名,我只知道那個女孩兒叫林林,那個男孩兒叫阿兆。他們是情侶,我們是在網上認識的。」

  韓飛鷺滿腹狐疑:「網上?仔細說說。」

  姚木蘭:「您知道長平路東街夜市嗎?」

  韓飛鷺:「知道。」

  姚木蘭:「大概是上個月五號左右,我去夜市玩,老頑童串串店門口有個攤位,擺攤的是兩個年輕男人,他們放了兩隻盒子,花一塊錢可以把自己的聯繫方式寫到一張紙條上扔進盒子裡,再花一塊錢可以從另一盒子裡抽出一張紙條,上面是其他人的聯繫方式。我花了一塊錢,把我的QQ號寫在紙條上扔進了盒子裡,第二天,有個女孩兒就加了我QQ好友,她就是林林。我們很聊得來,約見面了幾次,她每次都帶著她男朋友,叫阿兆。」

  韓飛鷺常去夜市吃飯,街邊的確有擺攤做這種生意的人,攤主還特意把盒子糊上紅紙,寫著『月老箱』三個字。他遇見過,還和朋友開玩笑,如果三個月內脫不了單,就來此處拜月老。

  韓飛鷺:「你們私下見過面?」

  姚木蘭:「是的。」

  韓飛鷺:「見過幾次?都在哪裡見面?」

  姚木蘭:「一共見過三次,我們一起去KTV唱過歌,去過網吧,還吃過飯。」

  韓飛鷺:「你和他們拍照了嗎?」

  姚木蘭搖頭:「沒有。」

  韓飛鷺笑道:「像你這種年紀的小姑娘不是都很喜歡拍照嗎?」

  姚木蘭聲音低低地說:「我討厭拍照。」

  韓飛鷺:「為什麼?」

  姚木蘭有片刻的沉默,然後把遮住左臉的頭髮掀開,露出從左眼到顴骨的大片紅褐色胎記。她將自己丑陋的胎記展示了幾秒鐘,然後把頭髮放下,又仔仔細細把頭髮捋順,動作柔緩又細膩,像是在對鏡梳妝。

  韓飛鷺:「......把你手機拿出來。」

  姚木蘭的書包豎在桌角,她從書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機,打開QQ調出一個QQ號,然後把手機遞給了韓飛鷺,道:「這就是林林的QQ號。」

  韓飛鷺接過手機,這串QQ號等級很高,看似已經有了些年頭,姚木蘭設置的備註是『林林』。他調出此帳號的聊天記錄,走馬觀花往上翻,一直翻到第一條消息,時間是5月16號,最後的聊天時間是6月30號。兩人的聊天內容非常寡淡,無非問候彼此,分享一天的經歷,還有給對方推薦好吃的店鋪。最後一條消息是林林發送的:那就明天見。

  他把手機遞給顧海,讓顧海記下這個帳號,又問姚木蘭:「你不知道他們的全名,那你知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裡?年齡多大?在上學還是已經工作?」

  姚木蘭:「他們年紀比我大一歲,都已經不上學了,也沒有工作。拿著父母給的一點錢混日子,這是林林的原話。」

  韓飛鷺:「李菲菲的視頻是怎麼回事?」

  姚木蘭:「是林林的男朋友阿兆想弄點錢用,所以就想出了這個辦法。」

  韓飛鷺:「什麼辦法?」

  姚木蘭:「他從朋友手裡弄來幾隻微型的針孔攝像頭,想通過竊聽別人的隱私,勒索錢財。」

  韓飛鷺皺眉,覺得荒誕:「說清楚。」

  姚木蘭:「他把攝像頭安裝在酒店房間,偷拍入住的客人。李菲菲就被拍到了。」

  韓飛鷺:「哪間酒店?」

  姚木蘭:「好像是麗都大酒店,我不是很確定。」

  韓飛鷺:「你們三個一起乾的?」

  姚木蘭:「是阿兆和林林乾的,我只是知情而已。」

  韓飛鷺:「他們拍到了什麼視頻?」

  他雖這麼問,但已經猜到了視頻的內容。姚木蘭還是一幅清冷憂鬱的表情,毫不改色道:「是她和一個男人在床上做——」

  她年紀太小,這種事從她嘴裡說出來,只是聽她講述就是一種不道德。韓飛鷺連忙打斷她:「行了我知道了,那個叫阿兆的人拍到了李菲菲的私密視頻,於是勒索李菲菲?」

  姚木蘭:「是的。」

  韓飛鷺:「時間。」

  姚木蘭:「什麼時間?」

  韓飛鷺:「他們拿到視頻的時間、和李菲菲取得聯繫的時間、以及和李菲菲約好做交易的時間。」

  姚木蘭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拿到的視頻,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和李菲菲溝通的。我只知道他們約李菲菲見面交易的時間是6月28號晚上9點,地點是以前的婦幼保健院旁的爛尾樓。」

  韓飛鷺回想保健院附近的地形,姚木蘭口中的爛尾樓應該是一年前停止施工的麗景花園。想起麗景花園,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邵暘,邵暘曾在麗景花園地下車庫暗藏報廢警車、將周頌掠至其中等等,那裡發生過許多故事。不過沒想到麗景花園的故事還在繼續,只是主角從邵暘變成了姚木蘭。

  韓飛鷺接著問:「既然你沒有參與他們勒索李菲菲的計劃,怎麼會知道他們和李菲菲見面的準確時間和地點?」

  姚木蘭要了杯水,斯斯文文不緊不慢地喝了半杯水,才道:「是林林告訴我的,她把我叫去幫忙。」

  韓飛鷺:「你一個正在讀高二的小女孩兒,你能幫他們什麼忙?」

  姚木蘭雙手握著水杯,又停下來喝了口水:「林林擔心李菲菲帶人去強搶視頻,讓我把風,萬一發生意外她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報警。」

  韓飛鷺:「他們敲詐勒索,還敢讓你報警?」

  姚木蘭:「林林說不會讓警察拿到他們勒索李菲菲的證據,如果警察真的來了,她就把U盤隨便找個地方藏起來,只要她不說出來,爛尾樓那麼大,沒人知道她藏在哪裡。警察把他們帶回公安局也只能教育他們幾句就讓人,他們在電腦里存了備份,不擔心丟掉手裡的把柄。」

  韓飛鷺冷笑:「這女孩兒考慮的倒是面面俱到。那麼李菲菲帶人去了嗎?」

  姚木蘭:「沒有,她一個人去的。」

  韓飛鷺:「既然你兩個朋友只想要錢,李菲菲又沒帶人去,他們為什麼還要殺掉李菲菲。」

  姚木蘭又把杯子端起來喝水,但是杯子已經空了,她看著空空如也的杯底頓住須臾,道:「李菲菲只帶來兩萬塊,還罵人,罵得很難聽。林林和她打起來,把她推倒了,她的頭摔在水泥板上,很快就咽氣了。」

  韓飛鷺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水杯上,看到一顆水珠沿著玻璃杯內壁往下滑,滑到一半停住了,懸在杯子內壁上,「然後呢?」

  姚木蘭彎下腰趴在桌上,下巴墊在左手手背上,右手食指指甲輕輕地敲擊玻璃杯,敲的是那顆水珠懸停的位置:「林林想叫救護車,但是阿兆說李菲菲已經死了,他們不能叫救護車也不能報警,要儘快把屍體處理掉。」

  她一下下用指甲磕杯子的外壁,似乎想把裡面懸停的水珠敲下去。但是那顆水珠久久的凝著不動,她像是沒了耐心,有一下敲得狠了,杯子噗通倒在桌上。她垂眼看著倒在桌上的水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阿兆把李菲菲拖到樓下,用沙子把她埋起來了。」

  她敘述的雲淡風輕,甚至蒼白無趣,但是聽韓飛鷺耳朵里卻引起陣陣心悸。他在這少女的身上看到了罕見的冷酷,她就像在高處行走的小貓,步伐優雅又柔軟,但是卻不停地把遇到的障礙物一一推落,毫不遲疑,沒有思考。她身上有一種冷靜又殘忍的破壞性。

  韓飛鷺:「然後呢?」

  姚木蘭:「然後他們逃走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我今天來報案,是因為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做他們的共犯。」

  她很介意躺在桌上的水杯,仿佛那是她遇到的障礙物,她把手指輕輕往外一彈,水杯被外力推動,骨碌碌滾下桌子,啪嚓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看著水杯的殘骸,她舒展眉目,瞬間放鬆了很多,然後揚起臉看著韓飛鷺,問:「你們不去看看屍體嗎?」

  姚木蘭被一隊警察帶到麗景花園指認現場,這片爛尾樓面積很大,開發商揚言要建成本市面積最大的高檔小區,但是和全國其他爛尾樓一樣,在竣工之前悄悄撤離了建築隊,曾經的豪言壯志變成一地雞毛。

  爛尾樓內沒有燈光,僅靠警察們的手電筒照明。韓飛鷺等人被姚木蘭領著去了近大門的一棟樓內,一樓本是公區大堂,沒有打隔斷,只有幾根承重柱,還有地上堆放的建材和砂石。姚木蘭走到西南角,指著角落壘砌一米多高的沙堆,道:「在那。」

  顧海領著兩個人掄起鐵鍬把沙堆剷平,又往下掘了一米深,才掘出一具高度腐敗的女性屍體。屍體散發出強烈的臭味,幾個沒經驗的年輕警察捂住鼻子勉強忍住嘔吐的欲望。

  韓飛鷺站在坑邊,打著手電筒往裡照,屍體面部腫脹,但可分辨出她正是失蹤已久的李菲菲。他留下一組人封鎖現場、勘察取證、然後讓姚木蘭帶路去第一現場。

  姚木蘭把他們帶到四樓一間寬闊的毛坯間內,地上堆放著許多雜物,還有一些沒喝完的飲料瓶以及髒兮兮的勞保手套,不難看出是以前工人們遺落在此的廢棄物。韓飛鷺打著手電筒在毛坯間內走了一圈,根據現場雜亂的陳設來看,根本無法判斷此處是否有過打鬥的痕跡,更奇怪的是這裡一滴血都沒有。他突然把手電筒對準了姚木蘭:「這是第一現場?」

  燈光刺眼,姚木蘭偏頭躲了躲,又很快扭回頭直視那束燈光,但是她並沒有看到韓飛鷺。在燈光的包裹之下,她只能看到面前那束短暫的強烈的光,光外是無人之境。

  「是的。」她說。

  韓飛鷺讓她指認李菲菲摔到的地方,以及那塊她摔上去的水泥板。

  姚木蘭走到靠近窗框的地上,指著水泥地:「在這裡。」

  那裡什麼都沒有,連腳印都沒留下。

  韓飛鷺:「水泥板呢?」

  姚木蘭搖搖頭:「不知道,可能被阿兆清理掉了。」

  韓飛鷺:「難道他扛著一塊水泥板跑路?」

  姚木蘭:「不是一整塊,只有筆記本電腦的大小。阿兆說不能留下痕跡,所以他把這裡清理成了沒人來過的樣子。」

  韓飛鷺走到她面前,關掉手電筒,城市稀薄的微光從空蕩蕩的窗戶照進來,灑在姚木蘭臉上,像一層薄薄的清霜。可即使在黑暗中看她,也比在強光中看得清楚。韓飛鷺看著她的臉:「他們去哪兒了?」

  姚木蘭:「我不知道,他們沒有告訴我。」

  韓飛鷺:「從你報案到現在,你的自述漏洞百出。」

  姚木蘭:「比如呢?」

  韓飛鷺:「你拿不出阿兆和林林真實存在的證據。」

  姚木蘭:「你懷疑我在說謊嗎?」

  韓飛鷺:「對,你在說謊。阿兆和林林根本不存在,或者說他們兩個人都是你,李菲菲是你一個人殺的。」

  姚木蘭:「那麼你有證據嗎?」

  韓飛鷺:「阿兆、林林、姚木蘭、你把自己的名字拆開了編造出兩個不存在的人,你以為你很聰明嗎?」

  姚木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聲清脆悅耳。

  看著她在黑暗中微笑的臉龐,韓飛鷺心生寒意:「騙警察,好玩嗎?」

  姚木蘭微笑點頭:「是的警官,很好玩。」她把頭一歪,嬌憨可愛,「這是一場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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