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陳渺

  紀浩民說了這一句話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說話，話筒那邊的人似乎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說得紀浩民眉頭間緊皺成溝壑，說得他垂在雙腿一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紀浩民沉聲說了一句話便掛掉了電話。

  「您放心，若是沒有意外發生，我會儘快結案的。」

  掛掉電話後的紀浩民沒有馬上離開亭子，而是坐在亭子裡抽了一支煙才離開。

  這時，一直窩在樹叢里的江南僵著一張臉，緩緩從樹叢里走出來，愣愣地看著不遠處離開的男人的背影。

  江南目光十分呆滯，似乎是找不到焦點一般，但她的腳步卻仿佛是不受她的大腦控制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到亭子裡，最後停在了一處，癱坐在地上。

  那處有一個冒著煙的菸頭，還沒有完全燃滅，而那處也就是剛才陳渺跪下給紀浩民磕頭的地方，江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菸頭，顫抖著雙手摸向那片水泥地，似乎感覺那地上還殘留著陳渺的溫度一般。

  漸漸地，水泥地上被一串串如同斷了線的淚珠打濕，先是一個點，然後連成線，最後散成面。

  剛才在樹後，江南聽到的看到的一幕幕此刻都在她的腦子裡回放著，那些對話如同是一個個炸彈一樣在她腦海里炸開。

  

  她的父親，那個嫉惡如仇的男人卻被冤枉成了殺人犯。

  而她的母親為了父親能夠有一線生機，不惜跪下苦求紀浩民。

  而紀浩民，卻在最後不知對著誰說了那句「他會儘快結案」。

  這些不容江南想不想就自動出現在她腦海里的線索，讓她眼中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臉頰，滴在那片水泥地上。

  就這麼，江南不知道坐了多久，大概直到天慢慢地暗了下來，亭子外面的路燈亮了起來，一陣風吹到江南的身上，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

  江南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水，用力眨眼睛擠掉眼眶中的淚水，才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出幾步後，江南站定，又轉身看了那還濕漉漉的地面一眼，才不再回頭地轉身離開了這個亭子。

  等江南回到陳鴻家的時候，陳鴻已經快要急瘋了，因為現在這個時間離江南放學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江南的手機打不通，去學校找了一大圈也沒有人影，他又不敢給陳渺打電話，只能一遍遍地撥著江南的電話。

  陳鴻心急如焚地在客廳一圈圈地走著，手裡拿著手機撥著江南的手機號，突然，他聽見了從門外傳來的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陳鴻眸光一轉，大步向著門口邁去，伸手打開了大門，就見低著頭的江南赫然站在門口。

  那一刻，陳鴻那不停跳動的心這才稍微緩了一些，不過，出口的語氣還是有些忍不住地急切。

  「南南，你怎麼才回來？」

  江南聽著陳鴻的話，身子不由一抖，陳鴻注意到江南的顫動，眼中閃過不忍，語氣也柔和下來。

  「累了吧，快進來吧。」

  說著，陳鴻伸手一手接過江南背後的書包，一手攬著江南的肩膀，把江南攬進了房間裡，他剛想把書包放進沙發上，手還沒等伸出去，就被江南緊緊抱住了腰。

  陳鴻被江南的動作弄得一愣，注意到江南心情的低落，眉頭微蹙，低下頭去柔聲問著。

  「怎麼了？」

  江南就這麼緊緊地抱著陳鴻，但許是剛才的眼淚流的太多了，現在的她即便滿心的悲傷卻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的。

  江南不說話，陳鴻也沒有再繼續問她，只是這麼任她抱著，伸手輕輕撫著江南的背，無聲地安撫著她。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陳鴻感覺自己的手都有些泛酸，卻仍舊是沒有說一句話，直等著江南自己先開口，而江南也終於輕輕地開口了。

  「舅舅，我在學校里餵過的一隻流浪貓今天死了。」

  陳鴻聽著江南的話，眉目間皆是溫柔，也明白了江南的失落是從何而來了，他將手上拎著的書包扔到沙發上，用著空出來的兩隻手輕輕拉開江南，也在此時看到了江南那張哭得紅腫的眼睛。

  陳鴻拉著江南在沙發上坐下，他自己起身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又去洗手間裡拿了一條毛巾沾濕走過來，把水杯塞到江南的手裡，一邊擦拭著江南那張哭花的小臉，一邊溫柔地哄著。

  「舅舅知道南南現在一定很難過，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江南聞言，睫毛顫了顫，她剛才停頓了那麼久就是因為糾結於現在所說的謊言，而陳鴻的話卻讓她更難受了，因為陳鴻是百分之百地信任她，哪怕她出口的話里其實漏洞百出，陳鴻除了安慰沒有一絲的疑問。

  這個時候，江南似乎有些理解了陳渺的隱瞞。

  一直在臥室里寫作業的陳守玉聽到了客廳的聲響後，也忙踩著拖鞋跑了出來，看到客廳上的江南後，跑過來，蹲在她的腿邊，焦急地想要問著什麼，卻被陳鴻一把握住了手。

  陳守玉抬眸望向父親，只見陳鴻對著她微微搖了搖頭，陳守玉一滯，隨即明白過來，父親是不想讓她再問江南怎麼了，陳守玉對著陳鴻眨了下眼睛，才將目光投向江南，唇角微揚地說著。

  「南南姐姐，我們吃飯吧，爸爸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江南對上陳守玉那張笑臉，明明一點沒有飢餓的感覺，但拒絕的話卻是說不出口，只能勉強地笑著點了點頭。

  陳守玉看著江南點頭，便伸出雙手握住江南的雙手拉著她走到飯桌前，這頓已經推遲的很久的晚飯也算是開始了。

  儘管桌上佳肴很美味，但氣氛卻不如美味佳肴那般和諧，江南在很努力地吃飯，那努力的模樣，看得陳鴻眉間褶皺越發深刻，陳守玉也控制不住地幾次想要發問，卻都被陳鴻攔住，只好放棄。

  陳鴻張了張唇，也沒說什麼，只起身倒了杯水放在江南的手邊。

  「慢點吃，多喝點水。」

  陳鴻這麼說著，江南便也伸手握住杯身，看了陳鴻一眼，又垂下眸子點了點頭。

  沉悶的晚飯結束後，江南便和陳守玉一起回了臥室寫作業，陳鴻則留在廚房收拾碗筷。

  進了房間後，陳守玉還是沒忍住地問了江南，江南也是用著她對陳鴻說的那個說辭，陳守玉抱著她安慰了幾句，講了幾個冷笑話想要將江南逗笑，結果江南沒有笑，陳守玉自己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江南看著陳守玉的樣子，也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容。

  陳守玉看見江南終於露出了笑模樣，便拉著她坐到了書桌前開始寫作業，兩人寫完作業，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有一搭無一搭地倒是睡著了。

  只是，在陳守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後，黑暗中另一邊的江南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又如何能夠睡得著？

  一夜無眠，睜眼到天亮。

  之後的幾天，江南也是這麼渾渾噩噩地上學，放學，晚上失眠，睜眼到天亮，不過短短的幾天，江南卻是瘦了一大圈，陳鴻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是沒辦法說些什麼。

  不過讓陳鴻鬆了一口氣的就是江南沒有再像前幾天那樣，再問及陳渺什麼時候回來，只是，就這麼看著江南一點點瘦下去，他松下去的心又慢慢揪緊。

  如果現在陳渺能夠回來，江南或許狀態會好一些，但想是這麼想，陳鴻昨天給陳渺打去電話，只是聽著陳渺的聲音，就仿佛能看到陳渺身上的疲憊一般，他便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笑著安慰她說，南南挺好的。

  而這一切都似乎累積到了一個頂點，到了終於要爆發的這一天。

  江南從早上起來右眼皮就不停地在跳著，不停地跳動，一直跳到了放學，她走出學校門口，一眼便看見了站在一邊的陳渺。

  江南眸子一顫，撒開腿就向著陳渺的方向跑了過去，撲進了陳渺的懷裡，緊緊地抱著陳渺的腰。

  那個瞬間，江南腦子裡什麼都沒有，甚至忘了叫「媽媽」，只這麼緊緊地摟著陳渺，不發一言。

  而母女相擁的時候，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消瘦，江南深知母親消瘦的原因，而陳渺或許並不知道江南消瘦的原因，又或許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到江南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江南才鬆開了抱著陳渺的手，當她抬起眸子望向陳渺時，卻看見了她眼中的紅血絲，和流動在眼底的脆弱和憔悴，江南張了張唇，最後也只叫了一聲。

  「媽。」

  陳渺的雙眸緊鎖江南的面容，在江南叫出那聲「媽」的時候，陳渺的睫毛猛地顫動了一下，似乎回神一般，看著江南，眨了下眼睛，伸手撫著江南的臉頰，微扯唇角，說著。

  「我們走吧。」

  這是陳渺許久未見到江南後說出的第一句話，當時的江南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就已經預見了悲傷，卻不知道那悲傷竟是如此沉重。

  江南的初中在市區裡面，附近就有一個很大的商場，陳渺拉著江南的手走進了商場裡面，走得這一路上，陳渺都沒有和江南說一句話，江南自然也不敢說話，就這麼靜靜地跟著陳渺走進了商場。

  陳渺帶著江南走到商場的電梯間，在電梯裡點了頂層的按鈕，而那個頂層只有一個咖啡廳，陳渺帶著江南來過幾次，他家的提拉米蘇很好吃，江南側眸望了望陳渺，想問問她是去吃甜點嗎？

  但當江南看到陳渺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和，那似是被蒙了一層霧一般的眸子，她就不由什麼話也問不出口了。

  就這麼一直沉默地到達了頂樓，出了電梯後，陳渺牽著江南的手坐到了靠著邊緣的一桌坐下，服務生來點單，陳渺就點了一份提拉米蘇，除了提拉米蘇之外什麼都沒有要，服務生詫異地看了江南母女二人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就走了。

  江南坐在陳渺的對面，眸子一直盯在陳渺的身上，她察覺出了陳渺情緒的不對，而這情緒的不對很難不讓江南聯想到是江軍出了什麼事情。

  就著江南腦子裡不停地運轉著的時候，陳渺那沒有焦點的眸子卻落在了江南的眼睛裡，唇邊仍舊是一抹淡淡的笑容，出口的聲音帶著些顫音，卻溫柔。

  「這幾天過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