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寂寞繁花晚歌長 12
2024-06-01 18:41:57
作者: 張納言
醫院對面有間藥店,甘小滿買了一盒肝胃氣痛片,六毛錢。藥店服務員說:「女士,我們購藥滿二十可以抽獎的。獎品很豐富,您不選點別的?」
甘小滿心想自己真過時了,藥店都搞這套把戲了。
服務員接著勸:「女士您不選藥品也可以選日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香皂我們都有,在那邊,您不選也看看,也許就有您需要的。」
甘小滿依言朝那邊貨柜上一望,日用品還真不少,現在都講究多種經營,看來藥店也在與時俱進。
不過吸引她的還是西北角一張桌子,豎著個牌:「中介。」
這藥店還有中介?真是一專多能!
只見上面寫著:找工作、找對象、找房子,包您稱心如意。
人生大事原來都可以在藥店解決,而且稱心如意?
桌子後頭一個老頭正上網,甘小滿這麼一停步,他敏銳地發覺了,摘下老花鏡朝甘小滿上下打量,嘿嘿一笑:「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怕是要有不順心的事兒!」
慢著,什麼情況?原來不是中介是算命?
老頭兒笑:「算一卦?不准不要錢!」
老頭穿中式便裝,腦袋中禿,四圈灰白頭髮一水兒朝後梳,顯見年輕時候該是上海灘大背頭式樣,左手嘩嘩弄一對核桃,光潤圓滑,包漿十足,右手原本執滑鼠,看見甘小滿扔下滑鼠撈起三枚大錢,甘小滿想起孔乙已排出大錢的架勢,莫非這老頭也知道茴香豆的茴有幾種寫法?
「姑娘你是打卦還是抽籤?」
甘小滿忽然來了興趣,封建迷信這種事她還從沒搞過,不過玄奘取經之前也找道士算過卦,她抽個簽也不算啥。
於是她問:「抽籤多少錢?」
「三十。」
「太貴。」
「早上開張算你二十五。」
「也貴。」
「二十。」
「……」甘小滿繼續搖頭。
「十塊。」老頭兒放下大錢抄起簽筒,「已經跳樓價了,姑娘你要是還嫌貴就是對自己的命不在乎。」
甘小滿給他說樂了,就去那簽筒里抽了一支,簽文兩句話:西窗望雪,紅梅朵朵橫疏影;走馬東山,颯颯秋風舞勁旗。最上面三個字:上上籤。
「大吉大利,上上籤。」老頭兒說,「姑娘你要時來運轉了,這個走馬了不得,你要麼升官要麼發財,反正要有好事。你再打一卦我還只收你十塊,看看到底有什麼好事就要發生,然後你就可以去抽獎了。」
甘小滿默默拿著那支簽愣了兩秒鐘,說:「我不打卦也不抽獎。」掏了十塊給他,出了藥店。
離職本來在她計劃之中,談不上難過,可是看了這簽倒有點迷茫。前一句倒還罷了,後一句好像有場戰鬥在等著她。她既沒有馬也沒有旗,弄得好像一個孤身作戰的戰士,難不成她接下來的求職生涯將十分困難?
胃還在微微痛,折騰了一個上午已到了中飯時間,她沿著馬路走過兩條小街,找到一間快餐,喝了碗熱粥,又吃了藥,舒服不少。她也猜到今天胃痛是吃冰激凌的緣故,有句GG詞怎麼說,冷熱酸甜想吃就吃,她牙齒沒問題,胃卻不成。
難得不用趕時間吃飯上班,甘小滿想給媽媽打個電話,拿出手機才發現有個未接電話,是蔣慶康,時間是凌晨一點。他素來知道她早睡,從不半夜擾她,倒讓她有點奇怪。她猶豫一下沒回撥,怕他問起來自己幹嘛。她不願撒謊,也不願他知道離職的事兒,就想過兩天再說。
甘小滿囑咐甘薇別著涼按時吃藥,甘薇說我很好,過兩天就回去,兩人說了會話,收了線小滿就用手機上網查招聘信息。
因她只在商業做過,以她的意思還是要找份與之相關的工作,畢竟有這方面的經驗,做起來也比較容易出成績。
她一條一條翻看,有合適的就記錄下來,不過翻了兩三頁,王笑笑電話進來了,她正絕食減肥,準備晚上跟郭志剛的初戀死磕,甘小滿聽她說話有氣無力,便問:「你沒事吧?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還沒上場就倒下了,怎麼和人家戰鬥啊?」
「我準備晚上喝一杯葡萄糖再走。」
甘小滿說你還真是有策略。
王笑笑說:「我這在網上做測試呢,用來對抗飢餓,這個有趣,你也測測。」
「什麼測試?」甘小滿知道她神道,沒事兒總愛在網上看什麼星座運程,八字風水。只聽她說:「如果戀人不跟你聯繫,你會怎麼想?A他另有新歡了B他出意外了C他工作忙D他討厭你了。」
「c。」
王笑笑大笑:「選這項的人居然是傻瓜!」
甘小滿說不會吧,我幹嘛就成傻瓜了?
王笑笑
王笑笑聽她這邊人聲熙攘,問:「這可是上班時間,你怎麼在外面?」
「離職了。」
「真的假的?他們又怎麼刁難你了?」
「清潔組。」
王笑笑徹底驚了:「他們也真想得出,分明就是逼你走啊!你這一離職,他們可如願了。」
「大概吧。」
王笑笑說我怎麼就不明白了,你這是到底得罪了誰啊?周長文無緣無故不至於這樣,你跟我說實話。
「我也說不準啊。」甘小滿無可奈何地笑笑,邊收拾東西準備出來。
王笑笑卻恍然大悟:「我的個天,你不是說老蔣貌似有家裡安排的對象?不會是那一位搞鬼吧?」
「你就別操那麼多心了,晚上好好表現,期待你凱旋歸來。」
「也就我跟你操心,別不知好歹,」王笑笑還在為她擔憂,「這事兒你得跟老蔣溝通,對方來勢洶洶,你已經吃虧了,可得防著她點。」
「哦。」
「她什麼來頭你知道不?不會也是乾一高層家的女兒吧?不然也左右不了周長文。小滿我跟你說,這事兒不能掉以輕心,你得趕快讓老蔣做家裡工作,不然麻煩事兒在後頭。」
「還能怎麼麻煩呢?我都離職了,她總不會派人來暗殺我吧。」
「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王笑笑拿她沒轍,「反正我可提醒你了,你要小心。」
「嗯嗯,一定小心。」甘小滿抱著箱子出來,不過走了幾步,腳步遲遲疑疑,最後停住。對面一棟哥德式小樓,夏季的時候門臉和二樓陽台都該被綠色的植物掩映,此時卻蕭蕭疏疏,有點荒涼。本來檳城到處是這樣的建築,這一棟並不惹眼,但那是她與彭銳明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她竟不知道自己到了這兒。身後不遠處,當年的麵館還在,招牌門面一如當初,沒任何改變。她說不上難過也不悲傷,只平平靜靜地,好像看一場過去的時光影像。那些本該存留在記憶里的東西,漸漸被時間覆蓋,此時真落在眼中,只覺不過舊夢一場,褪盡了顏色。
旁邊突然有人咦了一聲:「甘小滿!」
甘小滿也驚異:「趙雪寧!」
趙雪寧穿薄薄一件春裝,粉嫩的顏色越發襯得眼如剪水,頰似春桃,身後還跟著兩個男生,又高又壯活像倆保鏢。
雪寧笑:「真巧,怎麼你沒上班?」
「唔。你們這是?」
「我們錄個影。」
甘小滿知道趙雪寧主持省台天氣預報和兩個娛樂節目,原來人家在工作。雪寧說:「我們才錄完,準備吃點東西,一起吧。」
她隨手一指便是那間麵館:「味道不錯,你也嘗嘗?」
甘小滿微笑:「我吃過了,謝謝,我還有事,就要走了。」
雪寧便和她道再見,和兩個同事過去。甘小滿對這一帶並不熟,亦懶得抱個紙箱找站點,便打車回家。才坐上去猛發現趙雪寧其實並沒走遠,正回身看她似有話講,便搖下窗子:「怎麼?」
雪寧笑笑:「沒什麼,大哥昨天回永寧了。」
甘小滿摸不清她什麼意思,她卻並不再說,道:「有空聯繫吧。」進去了。
她如此沒頭沒腦,甘小滿給弄得五里霧裡。趙雪寧定有後文,那後文貌似與她相關,她十分想問個究竟,卻沒法開口。
她想起昨夜蔣慶康那個奇怪的電話,耐不住,摸出手機回撥,電話通著,沒有人接,她疑惑,再撥還是沒人接聽。
計程車平穩地在路上行駛,城市就像巨大的機器,沉重而規律地運轉,他們這輛車是其中最微小的零件,運行在窄窄的軌道。甘小滿忽然想起從北戴河回來的那天,秋日艷陽高高掛在頭頂,她在計程車上給彭銳明發簡訊:「我回來了。」
石沉大海的一條信息,開啟她長久的悲傷。
定定神她撥通錢小濤的電話,錢小濤意外:「甘小滿?」
「是啊,」她有點不知怎麼說,「他上班沒有?」
「蔣總嗎?」
剛才沒人接聽的電話令她如行路人一腳踩空,驚恐莫名,連帶著聽錢小濤的話音都似乎有假,他拉了個長音:「我——真不知道,我今天感冒請假在家呢。」
壯壯的錢小濤居然感冒了?甘小滿疑惑地看看手機,懷疑自己聽錯:「你感冒了?」
「是啊是啊,北方真冷,昨天回來就感冒了,發燒,跟你那次一樣。」
可是他的聲音怎麼聽也不像感冒發燒的樣子,他忽然哎呦了一聲:「我得趕快去醫院打針了,都39度了。」
「哦,那你好好打針吧。」
錢小濤好像巴不得她一句話大赦,立刻掛掉了,甘小滿注意到他連句再見也沒有說,默默將手機收回包里。
不知什麼時候車子塞住了,前後長長的車龍里,甘小滿看到路邊一溜打車的人,明知道塞車,也還是要打上一輛車坐進去,因為他們知道,塞車並不可怕,總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
嗓子裡痒痒的,甘小滿忍不住咳嗽,司機說:「沒辦法,尾氣就這樣,我們天天熏,都習慣了。」
「是啊。」甘小滿隨口應著,「是挺熏人。」
她垂下頭無意識去看自己的手,空空的手心,泛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