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浮沉世事兩相煎7
2024-06-01 18:40:32
作者: 張納言
王笑笑推她一把:「快去交吧,我還得趕回去,中午志剛的兩個朋友過來吃飯,我晚上再來看阿姨。」
「你忙吧,明天還得回門呢,別來了,沒事的。」
王笑笑又囑咐南山好好照顧小滿,才走了。
南山就笑:「好像我對你不好似的。」
甘小滿沒說話,進電梯去一樓交款。交款的地方人不少,要排隊。甘小滿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不幸的人。她看著一沓沓在點鈔機里飛快翻過的鈔票,突然明白,原來錢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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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過錢,甘小滿身上只剩了一千塊,她捏了捏,薄薄的十張鈔票,可憐地萎縮在錢夾中央。抬頭看看南山,他正在吸菸室門口點一根煙,她沒注意過他是會吸菸的。南山看見她交完了,走過來說:「平時不大吸,這兩天是太累了,提提神。」
甘小滿叫了聲:「南山。」
「嗯?」
甘小滿不知怎麼開口,只好往電梯走。南山將沒吸完的煙掐了,順手扔進邊上的垃圾桶,隨她進了電梯。電梯裡永遠那麼多的人,甘小滿看著提示燈,2、3、4、5,一路亮過去,終究也沒想到如何對他講。
等到回來,甘小滿嚇了一跳,在她交款的時候甘薇再度昏迷,裡面正在搶救,這次連甘小滿都給關在門外。
消毒水的味道讓人絕望,甘小滿固執地站在病房門口,南山怎麼讓她坐她也不動。直到護士拿了病危通知過來要她簽字。甘小滿直愣愣瞅著護士,上面的字似乎一個也不認得了。護士見她的樣子頗為不忍,柔聲安慰說:「別這麼難過吧。」
甘小滿覺得那筆足有千斤重,等她把自己的名字寫完,全身一下就脫了力,再也站不穩,幾乎軟在椅子上。
南山從旁邊扶住她:「這醫院的內科全國都出名,通知只是走個形式,阿姨不會出事的。」
甘小滿不說話,南山只見她盯著急救室的門,那樣呆的目光幾乎有點令人害怕。南山嘆口氣,起身去窗子邊站了會,他昨天一整天沒吃好沒睡好,早上又沒吃東西,現在全身乏力,口渴得厲害,於是下樓去買飯。
甘小滿一個人坐著,椅子很涼,她還穿著那件小禮服,裹了羽絨服也覺得冷。這冷氣與她心裡的冷裡應外合,讓她成了一尊凝固的雕像。
她幾乎可以聽見時間的聲音,殘酷無情,正一秒一秒地把母親從她身邊帶走。而她除了坐著,等著,什麼也幹不了。
門一直緊閉,偶爾有護士急匆匆跑出來又跑回去,一開一合的縫隙露出醫生白袍的下擺。到處都是安靜的,也都是與她疏離的。
她給在天與地之間生生剝離開,孤單,害怕。
是的,她害怕!
手機早就響了,她只是反應不過來,等終於聽見鈴聲,眼睛又像不好使,半天才看出屏幕上的號碼很熟悉,努力想了想,是蔣慶康。她沒接,把電話放回包里,鈴聲寂寞地唱到最後,停止了。
這一分神,倒令她想起自己只請了昨天的假,今天不去上班還沒跟朱湛業打過招呼。她實在沒心情打電話過去,於是給他發了條簡訊,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要多請幾天假。朱湛業很快回了信息,沒為難她,說知道了。發完信息南山回來了,給她帶了豆漿。甘小滿沒喝,只用手摳那一次性杯子邊緣的凸起,直到搶救室的門突然打開,醫生從裡面走出來。
甘小滿一躍而起,瞅著醫生一個字也問不出來。南山也過來了:「醫生,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還在危險期,隨時可能有變化,你們要有準備。」
南山扶著甘小滿的肩,她瑟瑟發抖,像寒風中的葉子。不過一夜工夫,她竟好像換個人般,眼神淒涼得讓他不忍去看。
他把她攬在懷裡:「你放心,從扎廟到這兒這麼遠阿姨都堅持過來了,一定沒事的。」
「南山。」她叫他,嗓音嘶啞。
「怎麼?」他拉她坐下,「你要是累,就眯一會。」
她輕輕搖搖頭,瞅了他半天,終於低了頭,推開房門去看甘薇。
上了呼吸機,甘薇合眼睡著,甘小滿不敢叫她,在她旁邊默默坐下。她從沒發現媽媽竟然這麼瘦。甘薇年輕時候很好看,她有次請同學來家裡玩,同學不知道她們不是親母女,還說:「甘小滿,原來你長得像媽媽,怪不得那麼好看。」
那時候的甘薇該有四十一二歲吧,皮膚卻還是白淨,眼睛永遠有著寧寧靜靜的笑意。現在,長期的病痛使得她比同齡人老多了,頭髮大半白了,瘦消的臉頰,深陷的眼窩,深淺不一的皺紋,衰老無情地摧毀了她的美麗。
她兩手都打著點滴,甘小滿只能握住她的手指。那把她養大的手,枯瘦僵硬,長滿了老年斑,手指那麼涼,幾乎沒有溫度。
她突然想要嚎啕大哭,卻只能一動不動地坐著,她沒有哭的權利。
傍晚時候甘薇終於醒了,睜眼瞧了瞧,虛弱得講不出一句話。醫生過來替她檢查了一下,告訴甘小滿這病不是一般的重,要能平穩度過今晚,希望就大些。
因監護室不許家屬陪護,甘小滿這夜便守在門外,南山讓她去休息,她也沒動。南山實在累了,說:「不然你先去睡,下半夜我再休息,我們倆換班。」
甘小滿說:「我不困,你去睡吧。」
南山就去醫院邊上的小旅店眯了一覺。他原本只想躺躺,但是兩天一夜沒休息,困得很了,一躺下就睡著了。這小旅館本來不很安靜,可他整夜竟然沒醒。等到睜開眼,窗戶外面已經透進白蒙蒙的晨光,他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天已經亮了。
倦意尚在,南山卻不得不起來。醫院走廊靜悄悄的,他的腳步聲格外清晰。病房外沒有甘小滿的身影,側耳聽了聽,病房裡絕無聲息。他緩緩拉開門,室內是儀器輕微的鳴響,窗簾低垂,光線幽暗。甘薇仰面合眼躺著,甘小滿則伏在床沿上睡著了。她的側臉極為蒼白,漆黑的睫毛覆下來,像個陶瓷娃娃。
南山輕輕帶上門進來,甘小滿本來睡得不沉,這一絲絲的響動驚醒了她,看見是南山,她低聲說:「你來了。」
南山坐在她身旁:「對不起,我睡過了,我本來想夜裡過來換你休息的……」
甘薇輕聲地呻吟了一聲,甘小滿急忙探身:「媽,你覺得怎麼樣?」
甘薇沒回答,仍合著眼,好像又睡過去了。
南山忽然覺得甘小滿與他間似乎多出點什麼來,具體是什麼他也分不清,但他很不舒服。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南山說:「你昨天沒吃什麼,出去吃點東西吧,我在這裡看著阿姨。」
甘小滿想想說:「你去吃飯吧,帶點粥回來,我在這裡吃就好了。」
南山就去了。等他吃過飯帶了熱粥回來,醫生已經過來了,正和甘小滿講著什麼,甘薇也醒了,微微睜著眼。甘小滿低頭答應著,醫生走了,她走回床前,依舊握著甘薇的手。
甘薇帶著面罩說不出話,只是瞅著甘小滿。甘小滿示意南山過來:「媽,他就是南山,我跟您說過的。」
南山於是俯下身問:「阿姨,您覺得怎麼樣?」
甘薇不能說話,只眨了眨眼。南山又說:「放心,您一定能好起來的。」
甘薇慢慢把目光轉向甘小滿,眼似乎有淚,甘小滿明白,說:「媽,我挺好的,別替我操心,我一點都不累。瞧,南山給我買了早飯呢。」
護士過來給甘薇又掛了點滴,甘小滿在南山的催促下吃了粥。她兩天沒怎麼吃東西,現在也沒胃口,粥里有很大的鹼味,她吃在嘴裡只覺得發苦,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將粥都喝光了,自己還要照顧母親,體力必須跟上。
她吃粥的時候,南山出門接了個電話,他原本站在門口的,甘小滿聽見他說了句:「還在重症監護室。」然後走到走廊那邊去了。
她猜是南山爸媽打來的。南山這個電話接了很久,回來的時候臉色有點難看。甘小滿問:「怎麼了?」
「沒怎麼。」他把甘小滿吃完的餐盒收拾一下,扔到垃圾袋裡。
整個上午甘薇一會醒一會睡,倒沒什麼大變化,似乎平穩下來。甘小滿懸著的心微微放下。點滴還是不停地打,南山和甘小滿在門外陪著,甘小滿不講話,南山也沒什麼話。吃過中飯南山說:「既然阿姨沒什麼,我回家一趟換換衣服,再去單位看看,這陣子班上很忙的。」
他還穿著伴郎的衣服,在醫院裡顯得很滑稽,而甘小滿自己則還穿著小禮服,看上去也很不倫不類。甘小滿便說:「你去吧。」送他出了房門。
南山走了兩步,回頭見她還在門前望著自己,神情低落,便又折回來:「怎麼?」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甘小滿只能仰頭看著他。她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從口袋裡掏出張醫院催費的單據來,南山不知她什麼時候收到的。
甘小滿的聲音很小:「我的錢不夠,你,能不能先借我一點,我一定還你。」
看到南山沉默,她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急切,似乎生怕他不信,又重複了一遍:「我一定還的。」
南山拉住她的手:「我自己有點積蓄,下午回來拿給你。」他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發緊,「還不還的以後再說。」
甘小滿的表情讓他覺得特別憐惜,她說:「謝謝你,南山。」他本來當她是極親近的人,這句謝謝卻讓他覺得他們很遠。
「你回去吧,我走了,有事給我電話。」他沖她揮手,進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