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荔枝夢

  月如扁舟，山上星星點點的火光依稀可見。

  竇耘凝望著蹲地上幹活的湯斐君，陌生又熟悉。明明容顏未改，她卻像變了一個人。若是以前，讓她挖土種地，她能氣到絕食。現在，她毫無怨氣，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耐心甩掉金錢樹根上的老土。

  她，像被火燒過的野竹子，縱使面目全非，根卻緊緊吸取土裡的養分，只等春天一到，春筍破土而出，放肆生長。

  更難能可貴的是湯家人還渾渾噩噩不知如何度日，她心似指南針，不放過任何掙錢的機會。她那麼聰明，又肯吃苦，麻雀變鳳凰便指日可待。

  連她一介女流尚有大志向，他身為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龜縮在這彈丸之地？

  金錢樹移栽好了，湯斐君起身站起來，眼前一黑。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說時遲那時快，竇耘拽住她的右臂。即使隔了兩層衣裳，他仍能感覺到她的上臂沒什麼肉，極瘦。

  那一下拉扯，讓她回過神來，一個趔趄後站穩了。她晃動右手，他便鬆開了。

  接著，她扶額道：「竇耘，多虧有你在，不然我得摔個狗啃泥。」

  「你素來貧血，久蹲易頭暈，那些補藥你嫌苦不喝，身子骨哪支撐得住？若是暈倒在荒郊野嶺的，後果不堪設想。」

  以前貴為知府千金，只要大夫開了調理身子的藥方，不管多貴多難尋的藥材，父母都會為她搞來補身子。而今，竇耘得的贈藥早已熬完了，每次她都分給家裡女人們補身子，個人喝的並不多。加之，家裡人飯都吃不飽，哪還有閒錢買貴的藥材天天當飯吃。這些難處不必細說，她只道：「你說的是，貧血犯頭暈的毛病不可小覷。可這病也不是三天兩頭就能養好的，得慢慢來。」

  「說到底，還是沒錢惹的禍。」竇耘輕嘆。他離開掛角寺時，小沙彌送來的那一籃子楓葉下，有梁姑娘送的五十兩銀子。如果他把這些銀子拿出來，給湯家人改善伙食，給湯斐君買藥，生活便不會這麼苦了。之所以這麼這日子沒拿出來，倒不是他吝嗇，而是擔心解釋不清開路。若說徐湛所贈或借，該與藥材一道交給傅氏才是。他沒交，便會讓人誤以為存了私心……

  「竇耘，等我去那邊種花，跟老闆熟悉了些，我打算找他幫忙搞一批荔枝樹苗。」她如實道出日後打算。

  竇耘不再糾結拿銀子的事，回道：「老夫人說喜歡吃荔枝，這還沒多少日子你就打算種了，怪不得老夫人喜歡你。對了，你打算種幾棵？」

  「幾棵？」湯斐君大笑，「我打算種滿整個山頭。」

  整座山全種荔枝！等荔枝成熟了，湯家人吃不完，能拿去城裡賣。高氏肯定會笑得合不攏嘴，但他有幾個擔心的問題：「你這想法好是好，可我有幾點想不通。」

  「你問。」

  「頭一樁，山上全種荔枝樹，那水田和菜地在哪？」種田種菜關係到十一個人的口糧，絕不是鬧著玩的。

  「水田水田，靠近水的地方是好田，只要大家勤快點，把靠近小河邊的荒地梳籠出來，種水稻也好，種菜也罷，澆水方便，不比種山上費勁挑水強得多？」

  竇耘細想是這麼回事，又講出第二個問題：「雖說此地以荔枝出名，並不是種了就完事。你沒種過荔枝，要打理整座山的荔枝樹，累不說，還不知能不能種好，未免有點孤注一擲了。」

  「竇耘，正所謂窮則生變，若不冒險一試，怎麼知道能不能成？」湯斐君駁了他的話，發現他還是較為保守，怕她涉險。當然，他的擔心完全合情合理，只是他不知她身懷農學技術罷了。

  反正她已打算好，以後荔枝樹也是她自己打理，跟他通個氣足夠了。她重起話頭，「竇耘，抄家那日，我看你寧肯不要命也要護住書，你是不是想跟大哥一樣走科舉之路？」

  「可惜，此路不通。」竇耘嘆息。

  湯斐君心直口快，帶著怒氣質問：「竇耘，你沒參加科舉，怎麼知道考不上？」

  「據本朝律令，凡是被發配邊疆、流放南北的罪人及其後代，一律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竇耘停了一下，又道：「即使花重金買通學政等人，一旦被人舉報，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光我要被問罪，就連學政等人也要被重罰。」

  這不就是政審？

  她呢喃道：「怪不得那麼愛看書的大哥，自打爹走後，幾乎沒碰過書。原來他是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才自暴自棄的。」

  話語裡的哀傷與無奈，像一把利劍插在竇耘心口上。他忍不住道：「子賢要想參加科舉，也不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有轉機！「你快說。」

  「法子有兩種：一是與湯家斷絕關係，隱姓埋名，認清白人家做父母……」

  這什麼狗屁辦法！為了參加科舉連家人都不要了。

  湯斐君毫不猶豫地打斷，「此法不妥，另一個法子呢？」

  「等聖上大赦天下。」竇耘擔心她養在深閨不懂這些事，主動解釋：「一般來說，新皇登基、冊封太子、太后壽辰等，聖上會大赦天下。除了叛國通敵罪無可恕，其他的罪都可赦免。」

  若是赦令下達，被流放到嶺南的湯家人也可被赦免。「這法子好，可惜誰也無法預測大赦天下的詔令何時下發。」

  「沒錯，只有等。」

  等，最難熬。

  竇耘又道：「老爺去世，子賢得守孝三年，在這三年內有了赦令，對他來說於事無補。只不過，大家有機會重返故土而已。」

  「三年守孝不能少，赦令不可期，先做好手頭的事情，看書、掙錢諸如此類的，等出服後有機會下場考試，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竇耘認為有理，又問：「若是我……與子賢同場考試，你覺得我倆誰會中選？」

  這麼明顯的試探，她給出最不得罪人的答案：「你倆都會中。」

  「是麼？」

  「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她送給竇耘，也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