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轉移
2024-04-30 06:36:48
作者: 阿冪
又說,容氏與謝大郎母子兩個停靈在家,靈前自然點著火燭,又不時的化紙,許是沒看好火燭,當夜謝家就燒了起來,火勢極大,等左右鄰舍驚醒,拎著水桶過來救火,謝家大半個前廳已叫火舌吞沒了。烈火之中隱約看得兩口棺材和地上的一團黑影,想來就是謝齊容氏與大郎一家三口。
看謝齊匍匐在地一動不動的模樣,鄰居們都以為他是傷心妻兒過了頭,所以起火了也不願逃出來,情願一同赴死,不由嘆息。可嘆息歸嘆息,火還是要救的,不然燒到自家也是頃刻間的事。可不知為甚,一桶桶水潑上去,火勢絲毫沒有熄滅的苗頭,反燒得更旺了,進而往後宅蔓延,又聽得轟隆一聲,起火的前廳燒得塌了,兩口棺木同謝齊一起被壓在了著火的大梁底下。
只大梁這一倒,火勢受阻,這才沒往左右鄰居家燒去,饒是這樣,謝家的後宅還是被火吞沒了,好在火燒到後宅前已有人將半昏半迷的孫氏背了出來,這才保住了孫氏一條命,可她保住性命又如何?兒子兒媳都沒了,房子也燒了個乾淨,只有一對還不會說話走路的奶娃娃,她一個病老婆子哪能養得活!
且慢!小大娘是陳氏抱了走的,可二郎呢?怎麼不見二郎,難道是將他忘在火場裡了嗎?眾人一起看向方才將孫氏背出來的男子。
本章節來源於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男子叫眾人看得發急,跺著腳道:「我進去時,只見孫婆一個人,不見有孩子,以為是陳氏一塊兒抱走了。」又怒道:「你們也別太過了!進去背人的是我一個!你們都作甚了?嫌著我粗心,你們怎地不去背!」
眾人叫他說得面紅耳赤,知禮的也就住口了,有強詞奪理的還道:「我們是瞧著你進去了才不跟進的,哪裡想得到你是這樣粗心的人!一個不足周歲的孩童,一隻手就帶得出來的。你偏不記得,也是一條人命呢,你還要強!」
男子叫說得惱羞成怒,轉身就要打他,便是這時,聽見有個男子的聲音陰惻惻地道:「二郎不在裡頭。」
眾人循聲看過去,就看個一身男人立在黑夜裡,雖然看不清面目,可一身的縞素,再配著他陰森森的話,倒似白無常一般,幾叫人魂飛魄散。
還是黃三郎膽大些,覺著這人的身影熟悉,借著火光仔細一認,不是旁人,竟是該在火場裡殞命的謝齊!
黃三郎不禁脫口而出:「謝齊!你不是在火里嗎?」
謝齊竟然咯咯笑了兩聲:「你說我在火里?我為甚要在火里?我偏不!」說了,竟又笑幾聲,緩緩轉過身往夜色里走去。
夜風將他的衣衫吹動,遠遠看過去,倒像是飄走的一般,叫在場的眾人頭皮發麻,膽子略小些的,竟是雙眼一插,暈死過去,就是膽子大些的,也抖得說不出話
到得第二天凌晨,大理寺前的鼓就叫人敲響了,敲鼓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身縞素,赤著腳,蓬頭亂髮,鬼魅一樣的謝齊,他狀告尚書王綱溺殺他髮妻容氏,奪他兒子二郎,又深夜火燒謝家,意圖殺人滅口三樁大罪。
要是謝齊按著規矩遞狀紙,大理寺倒是好說謝齊瘋了,再將他拿下,到時謝齊是生是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可謝齊到底走南闖北,有些見識,便是半瘋半癲,也沒糊塗到底,並沒有正經遞狀紙,而是一面擊鼓一面叫嚷。他是做了多少年生意的人,口齒靈便,這樁起始轉折複雜,中間還缺了環節緣由的事在謝齊口中說來也是驚心動魄,感人肺腑,吸引了許多人來看,心思單純柔軟些的還陪著落淚,幫著謝齊一起罵王綱,差人們不能驅逐。
鬧得這樣,大理寺不得不將謝齊狀紙接下,更不敢將謝齊如何了,還得防著謝齊忽然死了,就是個說不清。
好在因王綱做得尚書,位高權重,便是有人告他,也是大理寺能不經御裁就抓捕的,是以只能具本上奏,服聽聖裁。
大理寺與王綱有些交情,筆下自然超生,說謝齊看著有些神智不清,言行舉止有異常人,算是為王綱開脫一筆,只是措辭含糊。這也是大理寺叫高暢嚇得膽小,在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章程的情形下,不敢實在地說話。
哪裡曉得,他這裡有意筆下超生,風聞言事的御史卻不肯放過王綱。
說來,高暢麾下隨著他起兵的是一派,大梁朝原先那些舊臣又是另一派,就連御史台里都分了兩派,往日裡掐了個不亦樂乎,各有損傷,可今日參王綱竟是高暢的舊部,姓個朱,也是個進士出身,因一根筋的認死理,很受了些排擠,最後還受冤丟了官,這才被高暢撿回去。
能做御史的,哪一個不是筆頭來得,口頭來得的?且御史雖然官階不高,可叫他參了,便是位極人臣也要先出來請罪,而後再做辯解。所以,朱御史一通噴完,王綱不得不出來請罪,心中恨得咬牙:這些許小事都做不好,真真白費了銀子養他們!
王綱辯解,倒也是做了預備的,關於容氏,自然是個畏罪,連容氏的請罪書都有。
朱御史冷笑:「王大人好計算,好安排!只可惜安排得太周到了。下官倒要請教王大人,即是御賜的明珠,一個外來的乳母怎麼知道它收藏在哪裡?便是叫容氏摸著了明珠收藏在哪裡,難道夫人房裡就沒丫鬟僕婦留守,門戶大開的嗎?」
王綱叫問得臉又紅又青,恨恨道:「朱大人好口齒,口口聲聲提著本官內帷,這也是讀聖賢書的嗎?」
朱御史又笑:「大人怎麼又不許人提內帷了?這自白書可是大人自家帶來的。」
王綱怒道:「即是賊,必定處心積慮,我哪裡知道她何時下的手,又是怎樣下的手?御史不問盜賊,到來問苦主,是個什麼道理?」
朱御史「嘖」一聲,「這話又不講理了,容氏已死,大人卻叫下官去問她,這是要故技重施嗎?」
這一句故技重施說得王綱背心生寒,連忙去看高暢。高暢遠遠地坐在御座後,一張臉隱在十三道冕旒下,再瞧不清他是個甚樣形容。越是瞧不清,王綱心上越是害怕,硬著頭皮強辯:「甚個故技重施?你信口雌黃!」
朱御史「哈」一聲,袖子一攏,道:「你知我知聖上知。」
王綱又驚又怕,正要斥責,就聽高暢在上頭開口,說的是:「謝齊說你奪他二郎,他二郎是個什麼年紀?」
聽見這句問話,王綱耳邊就似滾過一陣驚雷,轟隆隆的聲音震得他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過得一刻才道:「臣,臣不知謝齊二郎是個什麼年紀。臣自有親兒,要他兒子作甚?請聖上明察。」
高暢在御座上看著王綱緩緩將身子俯到,嘴角一勾,竟是露出一絲笑容來。
他雖然算不得個明君,可也有玲瓏心腸,不然也不能以數十人起事,一路上勝多敗少,聲勢日隆,直至占有半個梁朝天下。其中雖然有梁朝軍隊各自為政的緣由,可大半還是高暢自家的能為。
聽說謝齊告的三條罪狀之後,高暢就有了推測,認為王綱與他妻子張氏這怕他江山不穩,不想一家子都折在這裡,所以用謝齊與容氏的次子來偷梁換柱。到時張氏自帶著她的孩子遠走高飛,而王綱就與偷來的孩子一起留下。為了不泄露這秘密,容氏和謝齊自然留不得。
要說高暢這猜測雖然不中真相,可也相去不遠,這時問出來,驚得王綱魂飛魄散,連著辯解也是結結巴巴顛三倒四。
高暢就笑:「王卿家即說無辜,倒也容易證實。」
王綱聽說,心驚膽戰地抬起頭,只以為要叫謝齊來對質,哪裡想得到,高暢別出心裁,竟是命人去追一早已出城的張氏,只消張氏車內無有孩童,那便是王綱張氏夫婦沒有抗旨,若是有孩子,一起帶回來就是。
旨意一出,王綱再跪不住,身上一軟,倒在了地上,口中滿是苦澀,心上悔恨不該聽了張氏挑唆,以他人子來李代桃僵,以至於弄得難以收場。又恨黃侍衛等無能,不能斬草除根,竟是叫謝齊得了活命。要謝齊昨日真燒死了,哪有今日之禍。可到了現在,樁樁件件也只能在心裡暗恨,說不出口的。一旦開口,欺君之罪再跑不了,他自是活不了,張氏只怕也難逃一死。他們夫婦都死了,小弟又怎麼辦?
果然,侍衛往王綱家走了趟,先搜了一遍,搜出個乳母並個不足一歲的嬰兒,而追出城的,也扣下了在車廂里瑟瑟發抖的張氏,且在她車內搜出了一個周歲的嬰孩,也不知吃了甚,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十分安靜。
看著兒子叫搜出,張氏心知大勢已去,臉上白得沒有一絲顏色,進了大理寺之後毫不猶豫地將所有罪名一股腦兒往王綱頭上扣。說王綱中年得子只有這麼一線血脈,自然想要保全他。看著如今叛軍勢大,怕留在京中危險,恰好家鄉來信,說是祖墳被雨沖塌,便要藉此機會將他們母子送走,哪裡曉得聖上聖明燭照,看破了王綱的詭計。不想王綱不肯死心,哄騙謝齊抱來個和小弟差不多大的嬰孩,將小弟換下。至於容氏之死與謝齊家有難,又哪裡是她一個婦人能安排的呢
得著口供,高暢哈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拿手拍桌,王綱看在眼中,心上戰慄,卻不敢開口。高暢笑得一會,示意身邊內侍將張氏的口供給王綱送去,道:「王愛卿可真娶了個賢良溫順的妻子呀。」
王綱起先不知究竟,待看得張氏口供,一時不能相信,揉了眼再看一會,竟是口一張,噴出一口血來。
待要辯解,又無從開口:這樣要緊的事,說他都是聽妻子唆擺,便他是三法司也不能相信。更何況,就是咬實了張氏,又有什麼好處呢?他脫不來身,張氏也必死,留下個小弟,無依無靠,他才多大,只怕也活不成。倒不如如今這樣,他一個認下,許還能保下他們母子。
高暢看王綱閉了眼,一副灰心喪氣的模樣,也不再問,就命削職下獄。
以王綱的身份罪名下獄自然是下至刑部大牢,刑部大牢,但凡進去了,能出來的,來日必有一場大造化,可十個里有九個是出不來的,尤其王綱這樣的罪名,沒個奇蹟再出不去的。即便這樣,王綱也不能與其他犯人一同看待,倒還得著個單間,裡頭有一床一桌一燈一椅,桌上還有一壺冷茶。
獄卒也還客氣,堆了兩三分假笑:「王大人有什麼吩咐,儘管叫屬下。」說了倒退出房,順手還將牢房的門帶上了。
雖然王綱有了這個舍了自己性命保全妻兒的想頭,可到了這個境地到底心灰,呆呆在桌前坐了一會,只覺身困神乏,起身往床上一趟,只想好好歇一歇。那曉得眼才一閉,就聽得吱呀一聲,又覺得一陣香風襲來,仿佛進來一個女子。
王綱轉頭向門前看過去,卻已經回到自家臥房,又看見個婦人,二十四五歲年紀,頭上身上錦繡輝煌,生得鵝蛋臉面,雙眉修長,一開口,嘴角就露了個笑渦,雙眼笑吟吟的,很有幾分美貌,竟然是韓氏。
王綱也忘了韓氏早死在了他的手上,看見她笑微微走來就將手一伸,招呼韓氏過來:「你怎地來了?」
韓氏搖搖擺擺地走到床邊坐了,白生生的手停王綱眉眼上:「原來郎君也有慈父心腸啊。」
王綱叫她摸得心軟,握住她的手,笑道:「阿韓怎麼這樣說我?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話音未落,就看方才還是粉面桃腮的韓氏忽然變了面目,髮髻散亂,面色青白,櫻唇上都是咬破的血口,身上濃重的血氣熏得王綱幾乎要吐出來。他剛想起身逃開,就看韓氏一雙素手變成了利爪,直直伸向他的咽喉,尖聲道:「你喜新厭舊,厭棄我就罷了,為甚連我的孩子也不肯放過?為甚?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也是你的骨血!」
王綱想要辯解,說他是不得已,是歸氏苦苦相逼,是歸氏說若不娶她就去告他仗勢逼奸,毀他聲名前途。可張了幾張口,就覺得咽喉處漏風,伸手一摸,咽喉處破了一個血洞,滿手都是血污,而韓氏的指甲還在往裡扣,王綱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救命,人騰地躍起,眼一張,依舊身邊哪有韓氏身影,又伸手在咽喉身上一摸,再無半分傷口。
原來是夢,而不是韓氏來索命?王綱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長長地嘆口氣。
罷了,罷了,他為著迷戀歸氏美貌,為著畏懼韓氏強勢,為著保全自家名聲,害死韓氏母子,也該償命。而歸氏,她勒逼著他趁韓氏生產要了她性命,自家也被人害死在產房裡,也算是報應了。唯有張氏,從前看她是最溫柔體貼的那個,現在看來,倒是最果決的那個,哈哈,他也合該有此報應。
不不不,還有幾個人也該死呢!都是他們!不是他們為了脅迫他聽命從而害死了歸氏,他又怎麼會娶張氏?不娶張氏,又怎麼能聽張氏挑唆買個嬰孩來充做己子好保全她們母子。不是他們一次次相逼,他又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落到今日這下場?!
左右他也是活不成的了,不如大伙兒一塊死罷!還有,別當他不知道!他們能脅迫他一個王綱,就能脅迫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