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2024-04-30 01:02:28
作者: 荒野大烤肉
江南三月天最暖,沿著官路一路北上,能看見桃紅十里,落英繽紛。
官道上,一架招搖的官轎,徐徐行著。
馬車裡,陳夫人正拉著鍾靈毓的手,悲戚道:「你這孩子,自十歲那年,就沒回過淄州。以往逢年過節,我想去相府瞧瞧你,可——雪晴當年那件事,她是怨恨到我與她爹了。這麼些年,不說是你,便是連貴妃娘娘,也未能進京見上一面!」
鍾靈毓不解。
她見著的陳雪晴總是溫溫柔柔,到不像陳夫人所言那樣決絕。
正想著,陳夫人眼裡掉出來幾滴眼淚,止不住地心酸:「倒是未曾想到,與大人再見會是這樣的境下。若是,若是他年我見了語兒,可如何與她交代呀!」
她說的語兒,正是鍾靈毓的生母,當年一等一的世家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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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這陳夫人,與鍾林氏本也是手帕之交,只是未曾想到世事無常,到如今是陰陽相隔。
鍾靈毓素來話說,對上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情,話自然就更少了。
眼下也沒有徐澤幫她解圍,她只能一個勁地給沈檀舟使眼色。
那廂,沈檀舟正與陳協領商討著淄州的布防,瞧見鍾靈毓的眼眉,到底是側過來些許。
「陳夫人,若是鍾都督瞧見靈毓這樣機敏,只怕不知道有多欣慰呢。鍾都督乃國之棟樑,靈毓自然也不幌多讓,著實是光耀門楣,可遇不可求的人物吶。」
有點假。
鍾靈毓想。
陳夫人一愣,她抹了抹眼淚,上下打量沈檀舟一眼。
沈檀舟的名諱她是聽過的,可親眼見到又是一回事。她有些猶豫。她客氣地和沈檀舟說了幾句,又偏過頭,低聲同鍾靈毓道:「靈毓,你雖是林相義女,但如今三年孝期已滿,是時候該籌備你與世子殿下的婚事了。」
鍾靈毓面上一僵,低咳一聲:「有勞嬸母關心,我與檀舟的婚事,不急一刻。」
「哪能不急呀!」陳夫人嘆道:「你們二人這婚約定下來已經有了五年之久,你是不急,人家沈世子可是獨根獨苗要傳宗接代的。你看看,京城上下的兒郎,哪有像他這樣大還未成婚的?」
鍾靈毓想,托姬華的福,如今滿朝文武連軸轉,沈檀舟這個年歲未成家的不在少數。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只能乖巧點頭。
「嬸母說多兩句,你可別嫌嬸母囉嗦。」陳夫人拍了拍鍾靈毓的手,唏噓一聲:「你和世子殿下這樣郎才女貌,如今又是太平盛世,不比當年先帝之亂,嫁不得心上之人,當還是及早定下來為好。」
鍾靈毓頓了頓,她抬眉,與沈檀舟對視一眼。
沈檀舟只見她眼中靈光一閃,破開先前那幾分乖巧,是獨屬於鍾大人的犀利。
她掩下眸中的思緒,輕輕道:「說來,京城如今尚未成婚的,只有慶王殿下了。陛下有意為他擇妻,也都被慶王殿下婉拒了。好不容易讓他與那江南總督之女結下姻緣,可嘆,那陸家小姐也遭遇不測。倒真是令人嘆惋好良緣。」
沈檀舟想,恐怕只有遇到案子的時候,鍾大人才會多說這麼一大段。
陳夫人聽見慶王的名諱,神思不免有些恍惚。
反倒是一旁坐著的陳大人,多嘆了幾聲。
「到底是孽緣啊!」
鍾靈毓明知故問:「此話怎講?」
因著都不是外人,陳大人也就沒藏著掖著,借著江南好風光,說了些陳年舊事。
陳雪晴當年與姬呂在江南私定終身,陳家原本也是看好姬呂的,但沒想到皇儲之爭越發激勵。明眼人都知道姬華的勝算更大一些,若是讓陳雪晴嫁給姬呂,只怕到時候陳家也無能善終。
陳大人搖搖頭:「當年鍾兄勸我,說要將雪晴嫁與陛下。當時雪晴死活不願,甚至要與慶王私奔。」
鍾靈毓眉頭微皺,想不到鍾安當年還插手過這樣的風月情事。
陳大人目光悵然,他倚在軒窗上,像是想一件很久遠的往事。
「若是尋常,我自然會容許雪晴嫁與慶王。只是.....當年事態嚴峻。」陳大人抿唇,看向鍾靈毓:「劉家日益壯大,慶王母族式微,本來就不能與之相爭。若是我等不追隨太子,只怕他日太子登基,陳家位於京關要塞,自然會被當成異己清算。」
「當成異己清算是其一,其二便是劉家當道。若是我等再被牽連下去,屆時天子孤幼,難保朝堂不會成為他劉家的一言堂。為這江山社稷,我也定不能容許雪晴與慶王沾上關係。只是......經此一役,雪晴也便就恨上了我和她娘,如今數十年也未曾見過。」
這倒是不假。
當年姬華登基,若不是其中有一半老臣擁躉姬華,與劉黨勢均力敵,只怕縱姬華有心肅清朝堂,也無能為力。這其中,陳家手握淄州兵權,自然是頭等的功臣。
陳大人兀自搖頭:「說到底,終究是虧欠了雪晴。那年聖旨下來的時候,她還曾離府兩日。那時候我就在想,若是她與慶王私奔,我倒是也可以裝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謊稱她病死淄州了。」
「離府兩日?」鍾靈毓眉頭緊擰,倒是沒想到陳雪晴與慶王之間,還有這樣多的情誼。
那也就是說,這兩人是兩情相悅?可這些年她瞧著帝妃和睦,也是一段佳話。
陳夫人歪著頭,細細抽噎著。
「那時鐘府出了那檔子事,可把我給嚇壞了。生怕晴兒也遭遇什麼不測——卻未曾想,兩日後,她又回來了。我和她爹又氣又喜,本以為她是認命了。卻未曾想,她病了三月,到了出嫁的良辰吉日,離了淄州,是再也沒有見過我和她爹。」
說著說著,陳夫人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如今年過半百,雖是添了老態,但卻不掩當年風華。
鍾靈毓直起身子,目光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
「你是說,貴妃娘娘里離府那幾日,鍾府剛好遇了害?」
陳夫人也是一愣,以為是戳到了鍾靈毓的傷心事,慌忙捂著嘴:「都怪我這張嘴,還提這些傷心事做什麼——」
鍾靈毓捏緊拳頭,脊背無端冒出來一層冷汗,她抬頭,望向遠處神色同樣嚴峻的沈檀舟。
兩人各自沉吟,顯然是想到了一塊去了。
如果說,刺殺鍾府的極有可能是慶王,那他又是怎麼樣潛入戒備森嚴的鐘府,對西海大都督進行刺殺的呢?
陳雪晴兩日未歸,與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
鍾靈毓不敢細想。
像是察覺到她的不安,沈檀舟湊近了些,手藏在袖中,輕輕蓋在了鍾靈毓的手背之上。那溫熱隔著春衫,柔柔地化開了她心上的森寒。
陳夫人自覺失言,喃喃看了半晌,也不敢多說。
馬車一路向北,除卻噠噠的馬蹄聲,只有沉默。
......
先前陸堯同陳大人並沒有說鍾靈毓為何要秘密遣返京城,但依照陳大人多年為官的經驗,也能從其中嗅到一絲非比尋常的危機。
原本六日的路程,車隊快馬加鞭,晝夜兼程,只用了四日就到達了淄州。
陳夫人受不住顛簸,剛到淄州就病了,送回府上的時候還殷切囑咐著,讓鍾靈毓多留幾日。
鍾靈毓勉強笑笑。
陳大人自然看出來鍾靈毓這一路是心事重重,他立在鍾靈毓的身後,歉疚道:「你嬸母一時嘴快,你也莫要往心裡去。」
鍾靈毓回過神來,忙搖搖頭:「叔父說的哪裡話,靈毓豈會怪罪。不過是舊人舊事,如今總是要向前看才是。」
陳大人扯了扯嘴角:「也好,也好,總是要向前看的。」
他掩下眼中的悲涼,微微側過身:「淄州前往京城,我已經命人打點好了。」
鍾靈毓深深拜了一禮。
她也想要快些回京。
有些事情,恐怕只有看見陳雪晴,才能夠得到答案。
......
京城,慶王府。
幾隻舊時的南燕在檐下盤旋了一陣,又落在雕花木樑上的燕巢之上。
孟初寒收回目光,神色仍舊不辯喜怒,他望向對坐品茗的人,輕輕道:「與虎謀皮,實非長久之計。如今天下已經安定,殿下又何必攪亂這湖水?」
慶王望著那杯盞中的倒影,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可無端一陣寒風,又驚起了他一陣咳嗽。
「怎麼,怕了?」
孟初寒低頭:「殿下言重了。臣為當日之恩,縱萬死亦不辭。只是如今夏朝到底是隱隱有太平——」
「夠了。」姬呂面色微沉:「本王為父皇一諾,自不會讓奸人再治山河。這種話,本王不想再聽第二遍了。」
孟初寒只能咽下話頭,輕輕地道:「是。」
見他這樣,姬呂神情稍稍好轉了些,才抬頭,看向沉默的孟初寒:「上次你帶人前去尋找白楓,怎麼仍舊沒有下落?還有,江南傳來了鍾靈毓的消息。若是讓他們發現那幅畫,只怕.....不太好交代,即便是本王功成,也少不得讓史官詬病。眼下萬不能讓他們活著進京。這件事,本王不希望再有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了。」
孟初寒點點頭,似乎是還想再勸,可對上姬呂的眉目,到底是換了說辭:「鍾靈毓此人倍得民心,陸堯前不久又被調回江南。若是她牽連上陸堯,只怕我們的人手也不夠用。陛下已經察覺到了風聲,咱們不可再耽擱下去了,當及早決斷。」
姬呂眉頭皺了起來。
「萬事俱備,只是盛陽宮中......」
孟初寒思忖著:「想必陛下已經察覺到了,如今盛陽宮已經不好再遞消息出來。臣只怕,若是陛下對貴妃......」
「此事不能再耽擱,我明日便進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