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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2024-04-30 01:02:30 作者: 荒野大烤肉

  陳大人說的門路,倒著實讓鍾靈毓大開眼界。

  兩人跟著他的心腹,一路北上來到了京郊。

  此處是宮中的御用農莊。每日都有人擇選新鮮的食材送去宮中。這條路隱秘又安全,尋常人也想不到會有這一茬。

  

  沈檀舟坐在牛車上,瞧著鍾靈毓略顯僵硬的臉色,情不自禁地勸慰道:「大人放寬心,這是陳大人表親家的子侄,如今是與宮中御廚對接的。咱們只要進了京,一切都好說。」

  鍾靈毓冷然勾了勾唇角:「自然好說,若不是這一次逃亡,我倒還不知道的戒備森嚴的京城裡,還有這麼多門路可以走。」

  沈檀舟默默無言,心裡情不自禁地為陳大人捏了把汗。

  前面趕車的夥計不知道後面二人的身份,只是熱絡地道:「大人有所不知,近來京城戒備森嚴,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街上巡邏的多了一番。更何況那鍾大人如今還下落不明,京城風聲鶴唳,總覺著鎮不住的邪祟。」

  鍾靈毓默默無言。

  只怕她不在京城這些時日,京城的紈絝恐怕都反了天了。

  「可不就是。」另一位夥計應道:「都說洛陽紙貴,如今鍾大人不在的這些時日,棋盤街上鍾大人的畫像都漲到了一兩銀子一張了。」

  鍾靈毓想到棋盤街上自己的畫像,又是一陣哽咽。

  怪不得近在眼前,這二人都忍不住出來她。若按照那畫捲來看,恐怕就算是她長刀在側,也難以分辨。

  見鍾靈毓兩人都不善言辭,那兩位夥計也就沒來搭話。

  沈檀舟道:「自宮外進京有一條密道,只有我與陛下知道。原本是打算一併給填了去的,但念著狡兔三窟,便留了下來。慶王蟄伏至今,若是陛下當真敗了,也有一條後路。」

  鍾靈毓不贊同。

  「自古邪不勝正,如今朝堂上下一心,單靠慶王的奇詭之計,如何能勝。」

  沈檀舟笑笑,他偏過頭,看向遠處連綿萬里的孤山。

  漫漫陽關路上,東風吹亂了他的發,細細瞧著,能看見他眸中的疲憊。這種倦意,自從那日梅花林夜,就始終徘徊在他的眸底。

  在此之前,鍾靈毓從未在他身上瞧見過這種頹敗。

  她當然知道這疲憊從何而來,只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才能消解。

  她靜靜地坐著。

  一路逃亡這麼些時日,兩人也只有這么半刻平靜。

  可鍾靈毓腦袋裡的思緒卻停不下來,翻來覆去,儘是沈檀舟。

  有去歲她二人同去華驛縣,那時她對他還百般顧忌、亦有他們並轡西海,一路風雪霜重,歷經萬難,得成此行。

  熹微萬丈的雪山,他默然立在身後。大雨傾盆的雨夜,他持刀擋在身前。

  南山懸崖,他孤注一擲,膽敢與她共赴黃泉。即便是墜落江河,他最後所為,仍舊是護住她。連襟結娌的情誼,堅定不移的陪伴。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逃亡時節,他在篝火下忽明忽滅的那一張臉。

  那時他的聲音喑啞低沉,幾乎是帶著艱澀。如今回想起來,卻發現是那樣的鄭重其事。

  他說:「若當真要抉擇,我自會先舍我,而非舍大人。」

  這樣多的情誼,這樣孤守了這麼些時日,又豈會毫無倦怠。

  是她太固執了麼。

  她默默攥緊衣袖,說不出來那一陣酸澀與心疼從何而來,萬眾情愫被這料峭的清風一吹,越發顯得蕭索起來。

  故人故事,都是從前。

  人總要往前看得,可她卻固執地將她身側的人,一而再三地推開。

  鍾靈毓垂下頭,她看向沈檀舟微微攤開的手掌。

  望著那手心上的傷痕,鍾靈毓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沈檀舟,你害怕嗎?」

  「什麼?」

  沈檀舟側過頭,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肩上。

  鍾靈毓生得並不嬌美,更多的是一種俠氣。初識大抵會覺著她冷厲不可近,但若是認識久了,才知道這份狠厲,是她最後的甲冑。

  鍾靈毓扯了笑:「和我牽扯到一起,總沒有好事。我名聲敗壞,不是尋常女子,亦不會相夫教子。若你娶了我,恐怕半輩子都要活在世人唇舌之上,受盡褒貶。這樣的我,你當真不害怕嗎?」

  春風中,她眉目有些動容,更有迷茫。

  沈檀舟一時愣在原地,渾身上下的血驟然僵在一起,對上鍾靈毓的神情,他似乎有些錯愕,也有些不敢置信。

  心裡萬種猜測,因著那些動容,鋪天蓋地壓了過來。

  他喉頭滾動,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手探出去又攥在了一起。

  鍾靈毓盯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心中其實有了答案。

  她昂起頭,問道:「眼下,我只問你,害不害怕。」

  沈檀舟眼中一改往日的頹敗與倦怠,只有山石不改的堅定。

  他一字一句地說:「大人,我有何可懼。」

  鍾靈毓定定地望了他許久,半晌,終於露出來一抹釋然的笑。

  「只是江山社稷在前,兒女情長在後。沈檀舟,我不負山河社稷,亦不負你真心。」

  回應她的,只有掌心那獨屬於沈檀舟的溫度。

  正如沈檀舟這個人一般炙熱。

  即便她欲退又進,即便她百般顧慮,即便她早就沒有兒女柔情。

  可他還是願意守在原地,因此,鍾靈毓也心甘情願地讓自己沉溺其中,潰不成軍。

  長路還剩一半,她終於鼓起勇氣,攥緊了他的手。

  「快要進京了。」

  .......

  京城的密道都是當年先帝留下來的,如今悉數都被填實,到現在只有一條宮道。

  辭別那兩位夥計,鍾靈毓才在沈檀舟的帶領下,找到那座傳說中密道。

  密道十分寬敞,能容納四人並行,兩人走在其中,倒顯得有些寬敞了。

  鍾靈毓道:「這樣大的密道,容一支的禁衛也不在話下。此密道不填,恐怕是後患無窮。」

  沈檀舟笑笑:「大人是覺著一條知道的缺口危險,還是數條未知的缺口危險?」

  鍾靈毓一怔,未語。

  留著這一條密道,倒也確實可以守株待兔。

  兩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見前面有一處暗室,倒像是常有人來獨坐。

  她腦袋裡靈光一現:「先前你與陛下相談,也是走這條路?」

  她說的是沈檀舟偽裝紈絝的時候。

  沈檀舟點頭:「那時候城中眼線眾多,若想連根拔起那些人,只有燈下黑這麼一條路。」

  鍾靈毓不置可否,兩人越過暗室,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才看見面前出現了一道暗門。

  沈檀舟快步上前,不知道再找什麼機關,輕輕叩了三聲。

  約莫沒多時,門卻從外面開了,竟又是一條狹窄的密道。走了有一盞茶的時間,鍾靈毓又看見了一道朱門。

  「.......」

  沈檀舟安撫道:「快了快了,最後一道了。」

  這一次他沒有敲門,而是將腰上的鴛鴦佩取了下來,對上朱門的暗扣,嚴絲合縫地放了上去。

  鍾靈毓心中奇異,忍不住挑眉:「你隨身帶著這個,是因為它是宮門密鑰?」

  沈檀舟坦然應道:「對呀,這可不是尋常的玉石,大人沒細細看過嗎?便是我跌下山崖,都沒有將它震碎過。」

  「哦。」

  沈檀舟總覺著她神情古怪,想問什麼,卻又被鍾靈毓催促一聲:「快走。」

  密道的盡頭是宮裡的御花園,鍾靈毓剛邁出來,就被那鋪天蓋地的桃粉香嗆了一個咳嗽。

  她與京城闊別數日,如今再見,竟然多了幾分恍惚。

  兩人沒再久留,腳下生風,一路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

  朝中局勢越發嚴峻,鍾靈毓不在的這些時日,朝中又分為了兩派。一是以刑部右侍郎為首的新臣,二是以孟初寒為首的老臣。

  兩派成天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好像只有借著這種爭吵,才能夠掩飾這灘湖水下的暗潮洶湧。

  慶王的爪牙與姬華而言,就像是一條大魚里的細刺,藏得極其深,一不小心就會被扎入牙肉裡面,疼得鑽心。

  如今他失去了兩把最好用的剔魚刀,自然就更焦頭爛額起來。

  劉公公步履生風,快步走了進來:「陛,陛下——」

  「叫什麼?朕還沒駕崩呢。」

  連日的焦頭爛額,即便是姬華,也很難有好脾氣。

  劉公公這些時日習慣了,他笑著道:「大人他們回來了!咱家一直派人守著宮中的密道,果然如陛下所料,他們是走密道進了宮!」

  姬華一喜,累日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還愣著幹什麼,快宣!」

  ......

  再見到姬華的時候,鍾靈毓只有一個想法。

  陛下老了。

  按理來說,姬華不過比沈檀舟大上三歲,可卻撐起來偌大的夏朝。若說整個夏朝都在連軸轉,那最轉不開的,當屬姬華。

  為這大夏,熬死了多少青年俊才,也不差姬華這一人了。

  姬華被她看得發怵,情不自禁地乾咳一聲:「你們二人怎麼回事?說了離京一月,緣何兩月未歸?刑部右侍郎成天來找朕抱怨,如今朕是越發不敢看他。」

  想到刑部右侍郎,鍾靈毓罕見得有些心虛。

  她和徐澤一走,整個大理寺的事情都壓給了刑部,而大理寺卻偏偏是三法司事情最多的。只怕這兩月一別,右侍郎的壽數也消減了不少。

  更別說,去歲她與徐澤一走有半年。

  如此,倒也難怪姬華心虛了。

  沈檀舟咧嘴笑道:「無礙,右侍郎能者多勞,陛下該欣慰才是。」

  「......」總覺著他笑的有些幸災樂禍。

  三人寒暄了一會兒,沈檀舟就將這些時日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同姬華說了個清楚。

  姬華眉頭皺得越來越厲害,面上的溫潤褪去,周身隱在漸晚的春光之中,只有一種獨屬於君王的威儀。

  良久,他沉沉啟唇:「事到如今,若想善了恐怕不行了。慶王若是得到你二人進宮的風聲,只怕會儘快行動起來。與其被動,不如主動。三日後,朕設宴,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二人自然沒有異議,又細細商定了朝中如今的局勢,乃至天色暗了下去,姬華才肯放人。

  臨走前,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和善,有些揶揄地看向沈檀舟。

  「放心,有朕在,自不會有大亂子的。」

  當著鍾靈毓,沈檀舟自然不會藐視君上,只能撇撇嘴。

  兩人行禮告退,剛出勤政殿,卻驀地與一處溫涼的目光對上。

  定睛望去,只看見那人身穿蟒袍,腰佩墨玉。一件天青色的描金大氅披於肩頭,眉目英挺但難掩病氣,可分明一身病骨卻又貴氣天成,單單站在那裡,便讓人隱隱膽寒。

  觸及到鍾靈毓,他也是一愣,但極快的收拾好了面上的怔然,才溫然點頭。

  若不是證據確鑿,只怕鍾靈毓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副孤寒之人,會有那樣的手段。

  她咽下去心頭的憤恨,眼眸卻像浸了冰一樣冷,只死死地盯著他的面容。

  姬呂垂下眼瞼,目不斜視地越過她二人。

  三人擦肩而過,連寒暄的話都沒有,只有暗香浮動,一地春寒。

  乃至慶王走了老遠,鍾靈毓還緊攥著掌心,指甲陷進肉里。

  「若當真是他,我不會放過他。」

  沈檀舟語氣亦然寒了下去。

  「我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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