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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2024-04-30 01:02:24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徐澤甫一擠進來,就看見兩人杵在一間屋子裡,面上不由得大駭,哆哆嗦嗦地想要說什麼,手一抬,慌忙掐了掐自己的人中,驚悚道:「你!你們!你們竟然真的!」

  鍾靈毓沒工夫聽他胡言亂語,只問著:「蘇州發生了何事?那副《春日宴》如今下落何在?」

  徐澤只能壓下滿腔孤憤,頗有一種自家養的白菜教豬拱了的幽怨。

  他有心想問鍾靈毓為何現在才來,但眼下也不是多說的時節,他撤下帽篼,灌了口涼茶才從懷中掏出來一封捲軸,輕聲道:「這便是我們尋來的那份畫卷,只是按理來說這捲軸在地下長眠數載,按理來說應當是塵封多年。可那日我與無塵姑娘掘土之時,卻發現土壤有鬆動的痕跡,倒是不知道這捲軸有沒有被人調換的可能。」

  沈檀舟默默道:「......應該沒這個可能吧?」

  鍾靈毓看破不說破,她接過捲軸,攤開看了看。

  徐澤立在一旁:「原先我與無塵也打開看了一番,並沒有看見上面有什麼機要東西,若當真只是仰慕鄭叔玉的真跡,也不必這樣子窮追猛打罷?」

  《春日宴》確實是鄭叔玉的墨寶,線條流暢而畫風飄逸,但要說有什麼奇異之處,一時半會也看不出來。可是白楓說,這幅圖相關社稷安危,恐怕不是明面上那樣簡單。

  她細細看了一會兒,也沒有從上面找到什麼暗語。便是連春日宴上的小人兒,也沒有找到什麼面熟的。

  

  江山社稷,藏於這一副《春日宴》上?

  她摩挲著圖紙,仍舊沒有在封層底下,找到什麼線索。

  沈檀舟沉吟著:「鄭叔玉作畫奇特,向來喜歡用細石摻在丹青之中,一改尋常畫卷的單一,反倒像是立起來一般。其畫風素有橫看成峰側成嶺的絕妙,大人不妨換個方向看一看?」

  鍾靈毓把畫倒了過來。

  「........好像也沒有。」沈檀舟眉頭微皺。

  眼見一時半會也找不出什麼線索了,鍾靈毓就將畫卷先放到一旁。

  她側坐在,望著徐澤:「按理來說,你們南下江南,對上報得是視察民情,本不該引人耳目,如何也得乘夜前來?」

  徐澤擰著眉:「原先與大人約好,是二月初一在蘇州渡口集合。眼下已經快到了三月。我正疑心大人要遭遇不測,無塵姑娘便告訴我,有人在暗中監視這蘇州府。再加上大人遲遲不來,失蹤不表,縱然得到大人的訊息,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徐澤沉吟道:「不過想到當年白大人的情境,我怕那些人是聞訊而來,也便沒敢將找到此圖的下落說出來。」

  說到這裡,他上下打量了鍾靈毓一眼,又接上話頭:「白日裡我看見一小孩拿著信封說要來找我。當時我看見暗語,便知道是大人來了。只是生怕打草驚蛇,這才蹉跎到現在。」

  他本來正著急如何將鍾靈毓帶進來,沒想到和鑽頭陸堯就來蘇州府找他,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兩人又簡要交換了下信息,得知鍾靈毓在南山的遭遇,徐澤眼睛都快掉了下來。

  「豈有此理!這些人竟敢如此膽大妄為——不過,大人,你們還遇見了白楓?那些人還在追殺白楓?白楓沒死?」

  鍾靈毓點頭,她心裡始終覺著古怪,總覺著這些事情千頭萬緒,理了又理,卻找不到一根明線。

  良久,她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吧,免得打草驚蛇。若是有什麼事,我在命人傳暗語給你。」

  徐澤心知這裡不能久留,拿著帽遮,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臨到門口,他欲言又止地回頭看了一眼,見兩人沒有要起身送他的打算,反倒是一立一坐,那沈檀舟正立在鍾靈毓身後,躬身看著那副春日宴,好一副郎才女貌的璧人。

  他心裡說不上來的酸溜溜,酸到頭來,又多了幾分釋然。

  他們的大人,如今總算也有些牽掛了。

  徐澤輕輕嘆了口氣:「殿下,大人,那我便回去了。」

  沈檀舟:「難不成還想讓我留你吃晚膳?」

  「.......」徐澤臉色氣得鐵青,輕哼一聲,甩袖就走:「本官可不稀罕!」

  他走後,鍾靈毓盯著那副《春日宴》又看了許久,情不自禁地琢磨著:「這橫也看了,豎也看了,倒真沒有看出什麼與眾不同來。」

  江南天早,眼下已經暗了下來。先前徐澤來時,屋子裡已經點了一盞燈。

  借著這細微燭火,除了能夠看見上面粗糙的細石紋理,實在辨不出這上面的古怪之處。

  身後久久無言,鍾靈毓情不禁轉身,卻見沈檀舟正凝神盯著自己眼前的畫。

  她心口一燙,忙不迭地轉過頭來,生怕自己錯亂的呼吸,驚起旁人不必要的誤會。

  可心頭的悸動始終消磨不去,背後那炙熱的呼吸,仍舊若隱若現地灑在她的肩頭。

  灑在那一側,她曾中過箭的肩頭。

  記憶中溫軟的唇,如銀的月,都匯聚在眼下這一寸春日的畫卷,成了不可捉摸的一段晦暗情事。

  她手心發燙,到底是坐不下去,只能起身,乾巴巴地道:「我去再點些燈。」

  她端起那盞燭火,就要去點燈,卻驀地被一雙大手拽住。

  沈檀舟一臉嚴肅的盯著那副畫卷:「別動。」

  鍾靈毓微微一愣,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看見那幅原先平平無奇的畫作,因著這飄忽不動的燭火,有了幾分詭異的陰影。

  「這細石在畫作上堆出了高低不平的紋理,經由這燭火一照,反倒多了影子。」鍾靈毓擺動著燭火,而那畫卷上的陰影也大不相同,她與沈檀舟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詫異:「這才是橫看成峰側成嶺!」

  沈檀舟篤定道:「十有八九。」

  倒也不怪他二人孤陋寡聞,只是這鄭叔玉的墨寶素來珍奇無比,兩人醉心公務,自然沒空去品鑑什麼大家名作。

  「可如果是這樣話,至多也只是讓這畫卷生動起來,倒也辨不出什麼古怪之處。」沈檀舟沉吟著。

  鍾靈毓細細看著那捲話,卻覺著奇怪:「按理來說這春日宴都是白日裡操辦的。鄭叔玉又注寫實,絕不會在天未黑之際,在畫卷上畫蛇添足,加上幾盞燭火。可如今細細看來,這其中卻有四處不易察覺的小燭台.......」

  沈檀舟微微抿唇:「難道說這四盞燭火有什麼玄妙之處?」

  鍾靈毓晃動著手裡的燭火,只見畫上的的輪廓大不相同。她放下那燭台,又從櫃案上尋來三盞,分別置於畫卷上四盞燈火的地方。

  第一盞,隱隱照亮出來一個細微輪廓。第二盞,確是極其凌厲的眉眼。第三盞,口鼻五官俱全。

  鍾靈毓素來是過目不忘,她盯著那畫卷上面容,竟有些認不出來。

  她求證似的望向沈檀舟:「這......這長相,如何這樣像.....慶王?」

  沈檀舟輕輕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更有著幾分恍然。

  「這才是真正的慶王殿下。」

  崇禎年間慶王殿下,風采無雙,教人望塵莫及。那時的慶王,武可打江山,文可定天下,長槍所指之處,是勢如破竹,萬不可擋。

  他和姬華從小便望其項背,而姬呂對他們也是萬分和善,教他們武藝,授他們詩書。

  先帝有八子,對上慶王,都自慚形穢。可時過境遷,年歲與病痛的消磨,如今也將那勢不可擋的少年郎,蹉跎成為一位病居府上的閒王。

  「鄭叔玉是前朝畫師,識得崇禎年間的慶王也無可厚非。」沈檀舟低頭,望向那落款:「是崇禎十八年,那時慶王剛好十七,又在江南領兵駐守,在朝堂上算是與劉黨平分秋色。」

  崇禎十八年,鍾靈毓才九歲,剛從西海被送回京城。

  她抿唇:「可我爹是在西海駐守,按照你所說的,慶王理應是光風霽月的兒郎,緣何會劍走偏鋒,行此等兇險之事?更何況,姬呂的畫卷一出,為何天下將亂?」

  最後一盞燭火,鍾靈毓始終不敢落下,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測,但卻不敢說出來。

  沈檀舟的面容在那三盞惶惶燭火下,多了幾分難以捕捉的深不可測。

  他微微垂眼,看向鍾靈毓。

  「難道,大人忘了崇禎十九年的民謠嗎?」

  二王出,八子亂,天家將亡,亂臣當道。百姓憂,稚兒哭,白骨鋪路,屍骸餐露。

  崇禎十九年,劉黨如日中天,宗族不但壟斷夏朝商貿,朝堂上也有兩位權臣把持,就是連後宮也有一位繼後。

  按理來說,姬呂是嫡長子,無論是立長還是立賢,姬呂都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可先皇后恰好病故,先帝感念劉貴妃誕下皇二子,又侍奉多年,所幸提為了皇后。

  朝中風向一下子變了。

  姬呂縱然蓋世無雙,到底是母家欠缺,論家世已經比不過姬華。姬華雖才情不如姬呂,但若是為帝,也是夠用的。再加上劉黨在朝中已經是咄咄逼人,原先擁立姬呂為太子的人,不免就開始動搖。

  朝中根基不穩,外面藩王就開始動盪不安。最開始就是瑞王,無端被扣上了一個謀反的帽子,其中不免是因為劉禹從中作梗,而那時先帝已經半架空,對於這種證據確鑿的事情,只能草草定了罪。

  經此一役,朝中同劉禹為敵的,也都悉數被牽連處置了。

  朝中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此時卻又冒出來的姬呂不務正業,迷戀紅塵,惶恐以後是濫情風月人,更是消減了擁躉姬呂的人脈。再加上後宮劉繼後對先帝吹了枕頭風,隔日,立儲的聖旨就落了下來。

  理所應當,是姬華。

  姬呂為此大病一場,醒了之後就收斂鋒芒,好像當真坐起來不問朝政的閒王。

  可人心隔肚皮,當年蓋世無雙的姬呂,到底有沒有意難平,誰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鍾靈毓有些遲疑:「但世人都知道姬呂風采無雙,又怎麼會輕信他迷戀紅塵呢?」

  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

  「大人與陳貴妃交好,難道沒從她口中,聽說當年的些許往事?」

  「什麼?」

  她只是從徐澤哪裡聽說過,好像是當年慶王求娶陳雪晴被拒,至於其中到底有什麼波折,她卻也不甚清楚。

  沈檀舟緩緩道:「其實當年是姬呂自願放棄太子之位的。」

  「嗯?」

  當年姬呂鎮守江南,與江南第一美人的陳雪晴情投意合。陳雪晴本家雖在淄州,但淄州的風水不養人,才一直被寄養在江南的姑母家下,只有逢年過節的才回淄州過上幾日。

  鍾靈毓雖在少時與陳雪晴有些交往,但後來也都漸漸淡了下去。

  陳雪晴與姬呂心意相通,姬呂又自知自己與劉黨再爭下去,傷及的還是大夏百姓。更何況,姬華漸漸年長,卻也不遜色與他。總歸都是姬家的天下,無謂爭與不爭。他與劉繼後達成約定,願將太子之位拱手讓出,只求與陳雪晴長相廝守。

  劉繼後雖然允了,但陳家是淄州協領,淄州又是京中要地,若是將陳家獨女嫁給姬呂,難保他不會有策反之心,到時候直至京城,危及帝位。

  是矣,劉繼後扭頭就將這件事散步於朝堂文武,徹底讓姬呂失了民心,又將陳雪晴嫁與姬華,為太子側妃。

  「........」

  鍾靈毓是沒有想過,朝堂上還有這麼一出辛密,她當時年歲小,只知道林相為天下事焦頭爛額,卻沒想到皇家之爭會如此......

  沈檀舟輕輕嘆了口氣:「當時姬呂不過十八,心上之人與太子之位皆失,這才一病不起。再後來,他便拒絕了先帝的賜婚,發誓一身不再令娶。」

  「......那陸千凝?」鍾靈毓總覺著這件事,有什麼說不上來的機巧:「聽說,當時是陸千凝與姬呂一見鍾情,江南總督愛女心切,再三懇求。陛下礙於陸總督身負要職,這才讓姬呂與其結親。」

  便是陸千凝一事之後,姬呂也傷心欲絕,不像是無心之人。

  她心裡一寸寸沉了下去,總覺著當時許多未解之謎,到如今都隱隱約約有了些苗頭。

  她記得,當時在陸暮雨的切結書上的最後一句,寫的分明是她與慶王才是情投意合。倒是奇怪,慶王如此忠心於陳雪晴,又豈會四處留情?陸暮雨雖是偏激,但對於親姐不像是虛與委蛇,又怎麼會下此狠手。

  而那夜,為何會有人前去偷盜沈檀舟的衣物,狀若潑沈檀舟一盆髒水,其目的又是想逼沈檀舟顯出原形。

  慶王.....

  沈檀舟接過鍾靈毓手上的那第四盞燈:「只怕,陸千凝之死,同姬呂也脫不開關係。」

  他重重地將那盞燈,落到它該落的位置上。

  陰陽成影,細石如筆,在那副春日小晏上,落下了一個讓鍾靈毓至死都不會忘記的圖騰。

  那是,暗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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