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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2024-04-30 01:00:06 作者: 荒野大烤肉

  金鑾殿一片靜默。

  連一旁地劉公公都倍感詫異。

  自從鍾靈毓入仕之後,朝中整日吵得喋喋不休,鮮少能有這等靜默的時候。

  

  姬華眉眼抽搐,想要在沈檀舟臉上找到些什麼玩笑話,但卻見沈檀舟一臉真誠,還從袖中掏出一封寫得歪歪扭扭的自薦書。

  上面還有些深淺不一的水漬,不知是酒還是什麼玩意兒。

  「臣放蕩多年,意欲改邪歸正,還望陛下成全。」

  這下甭說是原本心向鍾靈毓的徐澤等人,就是連素來與鍾靈毓作對的劉黨,都覺著匪夷所思。

  沈檀舟莫不是瘋了?

  他遊手好閒多年,眼下橫空出世,就想要爭人家鍾大人拼盡心血的功名?

  這事兒要是換個人,只怕早就被當做腦子不好拖下去,可偏偏說出來的是沈檀舟。

  沈檀舟素來特立獨行放浪不羈,他能幹出這樣的荒唐事,一時間倒讓人說不出來所以然。

  百官面面相覷,原本以為姬華要升鍾靈毓的官,一眾人準備幾宿的彈劾文書,陡然卻沒有了用武之地。

  劉公公將那自薦書呈上去,姬華忍不住扶額:「沈世子,此言——」

  他話還沒說完,左下方卻兀自傳來一道聲音,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沈世子此言甚好,鎮國公一代梟雄,世子若是能繼其衣缽,也是為國效力。」

  劉禹上前一步,對著姬華微微拱手。

  「況且陸府此案懸之又懸,若非沈世子在旁佐助,想必鍾大人也不會在五日之內破了案。論功,當賞的理應是沈世子才對。」

  此話一出,朝中便如涼水入沸油,噼里啪啦炸響了一堆。

  姬華心有不快,剛想再說,滿朝竟然有一小半的人,附和著劉禹的話。

  「劉首輔所言甚是,陸府一事鬧得滿城風雨,此事市井風波平息,少不得是沈世子的功勞。」

  「吳大人這話說得,下官可不敢苟同。」徐澤嗓子都氣得變了調,引言怪氣道:「咱們大理寺熬了四個通宵才整理了線索,怎麼全是沈世子的功勞了?」

  「那是大理寺無能!」

  「說誰無能呢?」徐澤表情微變,就要再吵兩句,卻驀地瞥見近處的鐘靈毓。

  見鍾靈毓面色微寒,他張了張嘴,卻是沒敢再與吳大人爭吵。

  朝中風向頃刻逆轉,鍾靈毓一口銀牙咬碎,卻是說不出來什麼話。

  她微微昂頭,對上姬華倦怠的眉眼,心中反倒是有了答案。

  近些年來她自詡已經修剪了不少劉氏黨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不毀屍滅跡,便會聞風而動。眼下朝中劉黨仍舊盤根錯節,刑部無可用之人,升官未必是好事。

  沈檀舟這不要臉的行徑,於今日之朝堂而言,倒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砸出來許多齷齪來。

  朝中爭吵不下,姬華當然不會莽撞行事,只能揮揮手,說改日再議。

  眼見姬華面露不耐,劉黨也見好就收,給了姬華一個台階。

  下朝之後,徐澤一臉憤憤不平,眼見要和鍾靈毓再絮叨兩句,卻見鍾靈毓已是快步離開的金鑾殿。

  不能升官一事雖然理解,但她心中到底有些不平,此時也沒心情聽徐澤再褒貶非議。

  約莫往前走了幾步,她便看見了一道挺括身影,正沿著宮中小道,徐徐而行。

  此路不同百官下朝常走的官路,反倒是往御花園的一條匝道,鍾靈毓是受了恩准,可以自由出入宮闈。是以每逢煩心之事,她便總來這御花園走上一遭,散散心境。

  這沈檀舟無功無祿,也無恩無寵的,平白往這裡走做什麼?

  她微微握緊刀鞘,凝神跟了上去。

  沈檀舟這些日子行為古怪,不知用了什麼秘法蠱惑了姬華,沒準是因為背後有人差使,意圖醞釀什麼壞水——若真如此,宰了才好。

  就這樣,她暗暗跟了一炷香的時間,也沒看見這沈檀舟露出馬腳,反倒看見沈檀舟去了御花園的望月亭,遙遙地和宮中貴妃行了個禮。

  奇了怪了,貴妃與陛下伉儷情深,後宮多年來美人不斷,但能位列妃嬪的少之又少,不過是姬華走個過場。算來,陛下這麼多年,也就獨寵貴妃一人。

  這兩人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存在才是。

  鍾靈毓跟了半天,也沒見沈檀舟有什麼出格之舉,又覺著自己高看了這紈絝子弟。

  沒準他就是異想天開,突然來了這麼一茬膈應人。

  念及此,她便轉身離了宮。

  影影綽綽的春花間,鍾靈毓那身緋紅官袍,其實並不打眼,再加上她有意隱藏,尋常人更是難以分辨。

  陳雪晴順著沈檀舟的眼神看了很久,才找出那麼一道綽約身影。

  她莞爾:「殿下還是要上進些才是,聽聞鍾大人生平最厭紈絝子弟,殿下再這樣放浪下去,恐怕也是守不住姻緣的。」

  她久居後宮,對沈檀舟劣跡並不了解,只聽說是有些遊手好閒,哪裡知道他是劣跡斑斑。

  沈檀舟也不多說,配合地笑笑,一直盯著鍾靈毓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和陳雪晴辭別,往勤政殿走去。

  .....

  大理寺忙成一片,宮中也是腳不沾地,沸反盈天的京城裡,只有首輔府上,一片肅穆沉重。

  分明是春庭好景,但坐在下首的劉莽,神情不免有些焦灼。他對上亭中坐著的人,面上已然不耐,卻只能壓著性子問道:「長兄何在,你來作甚?」

  亭中的人動作一頓,稍稍抬眼,讓人無端覺著心中一涼。但細細看,此人卻是生了一張觀音相,眉心紅痣,面若白玉,只一襲樸素青衫長裳,硬生生被他襯出幾分超然物外的絕塵之意。

  若說鍾靈毓的冷是凜冽生寒,割人皮肉。此人便是溫涼入骨,情寡意淡,不似凡人。

  聽見劉莽的話,他仍舊未答,自顧自地侍弄茶飲,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漠視。

  劉莽咬咬牙,卻是不敢造次。

  當年劉家鼎盛之際,孟家嫡長女眼巴巴送入劉府,還只能是偏房子侄的妻。如今孟氏已故,其弟倒是憑藉著才智,入了劉禹的眼,成了首輔府第一幕僚,便是劉莽見了,也得禮讓三分。

  他心中不屑,忍了又忍,才好聲好氣地道:「不知孟先生對沈檀舟一事如何看?此人若是韜光養晦,此時若是伸入刑部,對我等而言,絕非好事。」

  亭中無端來了一陣湖風,吹得隔岸櫻花如雪,簌簌落在袍邊案上,尚有幾枚落入沸水之中,極快就萎了顏色,沉了下去。

  良久,孟初寒將杯中那盞上好的龍鳳髓,傾灑入湖。

  衣袂翻飛間,他輕聲道:「是不是千里馬,總是要拉出來走走,才知道真偽。」

  劉莽擰眉:「您的意思是要推波助瀾?」

  「長風若有意,何須我等相助。」

  言下之意就是說,若是陛下有意動用沈檀舟,又何須劉黨的人去推波助瀾,陛下自己就會立排萬難。

  劉莽自然聽出來了,他不贊同:「若你我不從中阻撓,待鍾靈毓入主刑部,豈不是多了與我劉黨抗衡之力?」

  孟初寒唇瓣微動,像是想說什麼,但卻只抿了一口茶。

  劉黨表面上是一個整體,但私下卻是齬齟頗多,四分五裂。

  就比如今日一事,首輔決議按兵不動,可這劉莽卻是不聽勸,也沉不住氣,左右要上去摻和一腳。劉禹壓根懶得來見他,這才派了孟初寒來周璇。

  言盡於此,孟初寒也不想多說,總歸他說再多,劉莽也只會當做是劉禹專橫決斷,偏聽偏信。

  他稍稍起身,眉眼雖是低垂,卻多了一種俯視的嘲諷。

  「尚書大人心中自有決議,何必再來商討,清漪,送客吧。」

  旁邊立著的小廝立即上前,劉莽還想多說,卻是不敢和清漪辯論。

  這清漪明面上是小廝,可卻是劉禹的心腹,他既站在孟初寒身後,誰也不敢造次。

  清漪低頭:「大人,請。」

  劉莽張了張嘴,只能憤憤離開。他回到自己的尚書府稍作片刻,又立即讓人傳信,招攬一眾黨羽,決定向姬華施壓,斷不能讓鍾靈毓入住刑部。

  .......

  春日漸深,大理寺的百合花陸陸續續地開滿一茬,鍾靈毓正統柳玉商量著事宜,說得是六扇門新轉過來的案子。

  柳玉抱怨著:「城郊百姓失蹤一事也上報到大理寺,大人你看看,這陸陸續續十幾口人,六扇門追了七八天,也沒有什麼線索。每次都是這樣,查不下去了才交上來一些子虛烏有的陳詞,這天南海北的,如何去查?」

  王安也嘆了口氣:「確實無從下手。」

  鍾靈毓擰著眉,剛想說話,卻又見那不靠譜的大理寺少卿,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

  鍾靈毓心力交瘁:「何事驚慌?」

  「今日早朝,陛下下旨升沈世子為刑部左侍郎,暫時統管刑部一切事宜!三法司全都歸那沈世子統管!咱們大理寺關了他多回,這次他斷然要公報私仇!」

  鍾靈毓手上力氣一松,捲軸就要落地,卻被她一把抓了起來,輕輕放在了案台上。

  她擰著眉:「確有此事?」

  徐澤苦著一張臉:「那還能有假!」

  王安和柳玉對視一眼,震驚之餘更是惱火:「豈有此理!陛下莫不是昏了頭!那沈檀舟如此放浪形骸,豈能擔此大任!」

  「柳玉,小心說話。」鍾靈毓聲音發冷。

  柳玉自知失言,但怒火卻久居不下:「大人!屬下這也是替您不平,咱們日日通宵斷案,那沈檀舟成日喝花酒,如此來看,這朝中還有何公理可言!」

  王安咬咬牙:「可恨!」

  鍾靈毓心中自然不好受,多年努力平白被人橫插一腳,換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她就是納悶,姬華並非昏庸之人,怎麼會做出如此兒戲之時。

  誰任刑部尚書無所謂,關鍵是要有才之人,若這樣隨意差使,朝中仍舊是無人可用。她很想說服自己,卻又找不到任何說服自己的依據。

  她長刀開開合合,半晌,深吸了一口氣:「我進宮一趟,你們在這整理此案線索,我稍後回來再議。」

  幾人哪有二話,忙不迭點頭應是。

  待她出了議事廳,遙遙還能聽見徐澤的哀嚎。

  「這天殺的沈檀舟!害本官的大理寺卿一位也泡湯了!」

  一時間,鍾靈毓突然不知道該打誰一頓才能解氣了。

  她眉眼抽搐,到底是喜怒不形於色慣了,只能忍氣吞聲,打馬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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