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4-04-30 01:00:03
作者: 荒野大烤肉
藤蘿花架一案結束之後,鍾靈毓在整理結案陳詞的時候,仍有諸多疑點未解。
但上面催得急,她只能先將殺害陸千凝之死的結案陳詞送上去。
殺害陸千凝的兇手是找到了,但是偷盜沈檀舟衣物的賊人、殺害府上侍衛的兇手、以及散播謠言的幕後主使,卻始終沒能繩之以法。
春雨淅瀝了幾天,過不了多久就得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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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著內堂的軒窗,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接了兩滴檐下落雨。
雨水從指縫滑落,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腦袋裡卻迴轉著先前沈檀舟的那一段話。
「如果有人想要栽贓鎮國公府,就不會讓陸千凝做的天衣無縫。」
手邊是在案發現場發現的鞋印拓本,剛好和沈檀舟的尺寸吻合。
那日是有人喬裝沈檀舟,前往案發現場,卻又被更夫撞見。
難道說,花壘之所以被衝垮,不是因為大雨,而是因為有人在陸暮雨動手之後,扮做沈檀舟前去摧毀案發現場。
此事為一個引子,順帶潑了她和沈檀舟一身的髒水?
那——
她望著陸暮雨留下的切結書。
那陸暮雨所言,她和慶王才是情投意合,又是何意?
慶王不是曾說,他與陸暮雨並無瓜葛嗎?
雨勢漸長,隱約有幾滴飄入案上,鍾靈毓起身關窗,卻遠遠瞧見徐澤撐傘而來,面上倒是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歡喜。
過了迴廊,就能聽見他的吵吵嚷嚷。
「大人,陸大人辭京途中路過大理寺,正在外頭等著您,要與你辭別呢。」
陸府喪儀前天剛辦完,府上兩位小姐對外宣稱是病逝,勉強護住了陸府那岌岌可危的名聲。但胡氏受不了此等巨變,臥床了幾日,也撒手人寰了。
陸堯守喪半月,自覺此處是傷心地,也就自請離京了。
聞言,鍾靈毓稍整了下衣袍,便隨著徐澤,一同往大理寺外走去。
她這幾日沒上朝,一是在琢磨那案件的疑點,二是在避著朝堂上的老臣。劉黨如今是強弩之末,在朝上叫地卻越發猖狂,每次下朝恨不得咬她一塊肉才罷休。
徐澤就在旁邊細說著:「如今刑部尚書懸職已久,大人此番又破奇案,估計是非您莫屬了。」
她能升入刑部,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
這些年她在大理寺摸爬滾打,為得就是能坐穩刑部尚書一位,屆時立在朝堂上,倒也能替陛下處理朝堂淤泥。大理寺眾人都心知肚明,但徐澤這嘚瑟勁,卻讓鍾靈毓提不起來興致。
她瞥了徐澤一眼:「我若是走了,大理寺卿定然是非你莫屬。」
徐澤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了:「大人您說的哪裡話,下官這不是盼您青雲直上嘛。」
「不過大人您放心,若是您升入刑部,下官定會替您好生照看大理寺。」
鍾靈毓沒理他。
兩人走過大理寺的青石板路,到了正堂,就瞧見陸堯撐傘而立。
聽見動靜,他才回過頭,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大人,此次一別不知何日再見,今日前來辭別,府上瑣事倒是勞煩大人了。」
他說得客氣,鍾靈毓當然回以禮數,兩人寒暄了半晌,鍾靈毓正欲送別之際,卻瞧見他身上白虎藍令,不由得詫道:「陸大人此番,是要去西海?」
夏朝統共有四大軍營,分其中以東山營為首,守將懸得麒麟金令,前往東山一路,只要懸掛此令,便可暢通無阻。先祖皇帝設下這個規矩,考量的就是官道查驗文書太過冗長,怕延誤軍機。
陸堯點點頭:「自統攬西海營的瑞王死後,西海便就亂成一鍋粥。此番陛下調我前去看看究竟,便賜了我白虎藍令。」
鍾靈毓隱約聽說了些,但行兵打仗並非她的長項,只粗略地點點頭。
辭別之際,陸堯猶豫片刻,還是從袖袋中,掏出來一枚水玉筆簪。
鍾靈毓眉頭微皺。
陸堯見狀,忙說:「大人莫要誤會,這是我在暮雨閣中發現的遺物,旁邊有一首小詩,說是仰慕大人之風,若能有幸想親手交於大人。雖暮雨犯此過錯,但人死燈滅,此物我思前想後,還是想替暮雨贈與大人。」
鍾靈毓猶豫了許久,到底還是接過了那筆簪。
人死燈滅,雖陸暮雨罪不容赦,但此簪卻是清清白白的。
她笑笑:「那就多謝大人慷慨。」
幾枚百合花落,悶悶地砸在鍾靈毓撐著的那柄朱紅油墨傘上,雨幕成簾,隔水望去,竟是瞧不清出她那雙眼中的情緒。
像是根深蒂固的寒,卻又夾雜著些憐憫。
陸堯到底咽下了心頭那些欲言又止,只是拱手道:「此番大人偵破奇案,料想功名青雲,陸堯先在此處,恭賀大人了。」
這話說完,他沒再逗留,稍稍行禮就離開了大理寺。
鍾靈毓沒有送他,只在原地駐足凝望了一會兒,才轉身去處理公務。
.....
勤政殿,沉靜如水。
沈檀舟收攏衣袍,兀自垂首:「陸千凝之死本意只是閨閣之爭,但鎮國公府上卻也發生了命案。劉黨就算是手再長,也伸不到總督府的後院。臣以為,這事背後應當另有其人。」
前些日鍾靈毓已經將結案陳詞送上來,刑部一份,姬華這裡卻另起一份,上面詳細批註了案件中諸多未解之惑。
這些東西上不得台面,就是要查,也斷然過不了明路。
鍾靈毓這一份奏牘,與其說結案陳詞,不妨說是一封提點,意欲告訴姬華,朝堂還有諸多見不得人的盤根錯節,正盯上她和沈檀舟。
姬華放下奏牘,長嘆了一口氣:「此案結清已有一段時日,按理來說,鍾卿此番理應當賞。刑部尚書一職,朕也壓下許久,此番若是再不調任,只怕會寒了鍾卿的心。」
倒不是他不想調任鍾靈毓,只是大理寺當中能人確少,此時鐘靈毓再右遷,大理寺多年經營的威名,恐也無人能掌。
沈檀舟哪裡不知道姬華的想法,聞言只是笑笑:「大理寺並非沒有能人,只是近些年,朝中都習慣鍾大人辦案之雷霆,兩相對比,倒顯得旁人庸碌了。」
「那依你看,這職稱升還是不升?」
「不升。」沈檀舟輕輕搖頭:「臣還沒查明背後潛入鎮國公府的賊人是誰,劉家沒這個膽量,此事針對的恐怕還是靈毓。臣疑心這朝中還有掌棋之人。靈毓已是招風大樹,此時朝中魚龍混雜,她居高位雖是眾望所歸,但刑部卻也只是一個空殼。」
刑部上下統共就五六人,一位右侍郎,兩位郎中,一位主事,還有沈檀舟這一從五品的散官。雖是升職,但並無實權,遠不如在大理寺來的自在。
念及此,姬華長嘆一聲:「近些年來朝中除去不少尸位素餐的老臣,如今倒越發顯得朝中無人。確實當開恩考,再招天下學士了。不過聽聞西海起義的徐家十八郎,皆皆能文能武,若能招安賦職,倒也是件幸事。只是,該派何人去勸安呢?」
沈檀舟略一思索。
「六扇門,林不群。」
......
鍾靈毓沒那麼多空閒追查是李二之死的幕後主使是誰,這事自然而然就被交給柳玉和王安處理。
陸千凝一事被高高擲起,復又輕輕落下,京中自然是眾口紛紜。
有人說是鍾靈毓徇私枉法,查下真兇,發現不能繩之以法,只能草草結了案。
又有人說背後兇手係為沈檀舟,鍾大人為兒女私情,替沈檀舟遮掩了。
受過鍾靈毓恩惠的人自然的不願鍾靈毓被這樣編排,爭執久了,難免就有些口角之爭。
徐澤跟在鍾靈毓身側,兩人一面往金鑾殿走去,短短一段路,徐澤已經將京城大小事,悉數說了個遍。
「大人有所不知,那六扇門這幾日可忙得暈頭轉向。京城治安之事,一向先報到六扇門,現下城中多是口角之分。這些瑣事雖不累人,但卻煩人,只怕有他們忙活一陣了。下官倒覺著他們活該,先前在藤蘿花壘那裡有意刁難大人,如今算是——」
「算是什麼?」
背後倏爾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兩人回頭看去,就見林不群立在黛青天色中,臉沉得厲害,眼下更是一片烏青,顯然是一宿沒睡,方從宮裡出來。
徐澤可不怕他,按理來說,林不群見著他還得行個官禮才是。
眼見他就要叫囂,鍾靈毓先沖他搖搖頭。
畢竟徐澤一屆文官,惹惱這些江湖人士,走夜路難免讓人提心弔膽。被打一頓倒還是小事,林不群總歸不會下死手,但傷是真傷,耽擱了大理寺的公務,倒是因小失大了。
她微微邁步,擋在徐澤身前,語調雖淡,但氣勢卻凜然:「如今也算是風水輪流,畢竟大理寺公務繁忙,六扇門總也不好閒下來才是。」
林不群冷不丁被嗆了一句,想再譏諷兩句,可到底找不到時機,不好遞軟刀子,只能憤憤離開。
他走後,徐澤衝著他的背影『呸』了一聲,小聲罵了一句,才對上一旁沉思的鐘靈毓。
徐澤略一沉吟:「這大清早,林不群緣何從勤政殿出來了,難不成京城又生了什麼詭事?」
「先去金鑾殿吧,莫要誤了上朝的時辰。」
徐澤一看,這一耽擱,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兩人疾步往前走,遠遠就聽見一陣喧囂,定睛望過去,竟然看見一眾耄耋老頭當中,立著一位翩翩佳公子,正慷慨激昂舌戰群儒。
「嗐,李大人,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什麼叫做豎子無教?我雖無教,好歹也是中過狀元郎的人。總比過您家長子,成日流連花街要好罷?」
那李大人被氣得歪鬍子瞪眼,左右看了一圈,還是把目光落在一旁的劉莽身上。
他是戶部侍郎,劉莽乃戶部尚書,兩人向來是沆瀣一氣。他巴結劉莽,他兒子巴結劉莽之子,可謂都是兩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沈檀舟此話雖是罵了李大人,可誰聽不出來這弦外之音,是在攀咬劉尚書?
劉莽卻是沒接茬。
這沈檀舟素來不問朝政,前些年一舉中元,再加上鎮國公執掌東山營,小世子又如此鍾靈毓秀,不可謂不讓人忌憚。正當他們決議除之後快,卻未曾想陛下先和鎮國公府鬧了紅臉。
沈檀舟也便像受了什麼刺激一般,再也不插手朝中之事。那時朝中動盪,劉黨原本再想細細盯梢,誰料大理寺橫空冒出來一位鍾家郎君,也是當科狀元,剛入大理寺就查封了幾家劉家產業。
如此便罷,兜兜轉轉又露出來女子身份。
一眾人恨不得誅殺之際,陛下卻不罰反賞,提了鍾靈毓為大理寺卿。
這一下又分去了劉黨諸多視線,也便沒空再管沈檀舟。
只是未曾想到,近日來,這沈檀舟卻又應名點卯上起了朝,次次不落,反倒讓人看不懂了。
他目光越過沈檀舟,落到遠處看熱鬧的鐘靈毓身上,只用一個眼神,就止住了眼前喧鬧。
這李大人也是愚蠢至極,讓他探探口風,竟然和沈檀舟這小兒吵了起來。
「李侍郎,你同晚輩計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