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紗衣染盡天香,玉酒添成國色,鴛鴦欲雙飛
2024-04-29 22:35:25
作者: 端木搖
回到合歡殿,踏進寢殿,羽哥自去掌燈。
我坐下來,輕捂額頭,腦中皆是唐括修容那一身雪白與直白的話。宮燈亮起,驅散了寢殿的暗黑,我忽然覺得怪怪的,慢慢抬眸,床榻赫然出現一人,像是憑空冒出來似的,令人驚駭。
他正襟危坐,一動不動,面冷如鐵,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心跳加快,我暗自尋思:他怎麼在這裡?來多久了?
羽哥走過來,乍然看見他,輕呼一聲,慌張地行禮。
完顏亮揮揮手,她退出寢殿,我走過去,柔聲問:「陛下怎麼來合歡殿了?酒宴結束了?」
「去哪裡了?」他語氣不悅,聲音冷冷。
「阿眸覺得心口悶,就在外面走走。羽哥說梅苑的蠟梅開得正好,阿眸就去賞梅。」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笑,柔情款款,「陛下喜歡蠟梅嗎?那一苑的蠟梅開得如火如荼,艷紅如火,亮黃如錦,雲蒸霞蔚一般,好看極了。梅香也很好聞,染了寒雪的清冷,真真可謂冷香了。阿眸攏了一袖,陛下可要聞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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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我的手,拉我坐在他腿上,灼灼看我,目光犀利得可怕。
我抬起左臂,展開廣袂,他握住我的手,將我兩隻手反剪在身後,單掌扣住。我心中一跳,掙了掙,卻掙不開,「陛下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待阿眸?」
完顏亮掐住我的雙頰,力道雖然不重,眼神卻凌厲得很,「梅苑距地牢不遠。」
我冷笑,「原來陛下不信阿眸。」
他加大手勁,我的雙頰有點痛,「朕說過,在朕面前,任何人都不要妄想說謊、欺瞞朕!」
我憤然道:「陛下若不信,就去問問剛被陛下接回宮的唐括修容!」
話畢,別開臉,一臉的怒火與傷心。
「石哥?」他有點詫異。
「石哥?陛下叫得可真親切。」我收不住唇角的譏笑,並不看他,「什麼是反覆無常,什麼是多情種,今晚可是見識到了。」
「阿眸,聽朕說。」完顏亮試圖轉過我的臉,卻被我一把推開手,他解釋道,「那賤人死有餘辜,但修容並無過錯。她終究跟了朕,朕令她出宮,往後她如何過日子?如何在親友中抬頭做人?遣她出宮,終究是不妥,臣民會說朕寡情薄義,因此朕才讓她回宮。」
我掙著下來,他箍著我的身,「你放心,修容不像那賤人驕縱蠻橫,溫婉體貼多了。她對朕說,那賤人背叛朕、死不足惜,倘若能夠再侍奉朕,她會一心一意地待朕,只求朕心中有她一席之地,別無所求。」
我拼了全力掙開他,後退兩步,「此乃陛下之事,阿眸無從過問,陛下也不必對阿眸交代什麼。」
他訕訕地笑,「朕不是擔心你胡思亂想嘛。」
我冰冷地眨眸,「阿眸怎麼想,根本不重要,陛下怎麼想,才重要。」我又後退兩步,「阿眸乏了,還請陛下去落霞殿就寢吧。」
完顏亮躺下來,耍起無賴,「朕要在這裡就寢,與朕的皇子一起睡。」
「那陛下就在此安歇吧,阿眸去偏殿。」我轉身。
「阿眸……」他立即追來,拉住我,「好好好,朕不打擾你歇息,朕回昭明殿,可以了吧。」
我繼續耍性子,轉過身,滿面怒氣,刁蠻得很。
他溫柔體貼地哄道:「不要生氣了,是朕不好……朕保證,修容不會傷你和我們的孩子,若她膽敢傷你,朕不會輕饒她!」
我不理他,他又道:「不要胡思亂想,嗯?你不回答,朕就當你答應了。」
然後,他在我額上輕輕一吻,又啄了一下我的唇角,這才離去。
須臾,羽哥進來,扶我坐在妝鏡前,為我卸妝,「元妃何苦與陛下置氣?陛下去了落霞殿,那不是更不妙嗎?」
我看著鏡中那張不再天真善良、早已面目全非的臉,心中蔓生出疲乏,「你不懂,耍耍小性子無傷大雅,陛下會覺得本宮在乎他、心中有他。陛下接唐括修容回宮,本宮吃味、生氣,是人之常情,其他妃嬪也會吃味的。」
羽哥笑道:「原來如此,還是元妃高明。」
次日一早,宮人來報,完顏亮並沒有去落霞殿,卻召幸了唐括修容。
正月里,總有人上門拜訪,內外命婦攜珍貴禮物前來,合歡殿儼然是絡繹不絕的街市酒樓。
這些人來拜會,無非是因為我腹中的皇嗣和完顏亮對我的寵愛。她們多是阿諛奉承之輩,或是為了夫君的官運前程,或是為了拉攏我、鞏固其在朝中的勢力,或是有求於我、希望我吹吹枕邊風,我從不做明確的回應,打發了事。
因為,他們並非真心與我相交。
一日早間,剛用過早膳,宮人來報,護衛隊長也速被關進大興府大牢了。
我訝然,別珍將打聽來的消息道來:「奴才認識大牢的獄卒,那獄卒說,過兩日也速就要到昭明宮當差,也是護衛隊長。」
昭明宮的護衛隊長和合歡殿的護衛隊長,不可同日而語。
明哥感興趣地問:「也速究竟犯了什麼罪?」
別珍道:「也速升職,一幫護衛就為他慶賀,在城中最大的酒樓擺了兩桌。據說,昨晚他們喝多了,每個人都醉醺醺的,也速也喝高了,怎麼離開酒樓的都不記得。沒想到,一覺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柴房,全身不著寸縷,身邊躺著一個妙齡女子,也是光溜溜的,身上只蓋著也速的棉袍。」
「天啊,也速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明哥驚震地捂嘴。
「也速不是這樣的人。」羽哥雖也驚駭,但尚算冷靜,「元妃,奴婢相信,也速不會姦污女子。」
「許是也速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明搶待嫁女子,毀了人家的清白。」別珍道。
「不會的,也速為人耿直,不喜女色,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羽哥氣急地爭辯。
「哪裡的柴房?那女子是什麼人?」我問。
「是也速自家的柴房,那女子年方十八,頗有姿色,是大興府一名小官的女兒。」別珍回道,「奴才還聽說,那女子在自家閨房就寢,不知怎麼的,醒來就在柴房了。她醒來,看見也速,就扇了他一巴掌,然後哭著跑回家了。那小官見女兒被人毀了清白,氣憤不過,告到大興府,也速就被關到大牢了。」
事情的大致經過便是如此了,我對別珍道:「也速到底是合歡殿的護衛隊長,本宮不能坐視不理,你出宮去大興府大牢看看也速,問問事發經過。接著去酒樓查問,再找一些護衛問問當晚的情形。」
別珍沒想到我會吩咐他去查這件事,立即應道:「元妃放心,奴才會查明真相。」
我讓他近前,在他耳邊低語兩句,然後囑咐道:「三日內查清真相。」
他不敢怠慢,道:「是,奴才會辦好這件事。」
別珍走後,羽哥又焦急又欣慰地問道:「元妃,您也覺得也速不會做出這種毀女子清白的事,才讓別珍去查,是不是?」
我但笑不語,明哥道:「奴婢也覺得也速不像是這樣的人,羽哥,你為什麼這麼著急?」
羽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目光閃躲,神色慌張,「我哪有著急?」
我笑問:「羽哥,你對也速的心思,他可知曉?」
明哥恍然大悟,「哦,羽哥你喜歡也速……」她面色一變,指責道,「你怎麼可以隱瞞我?我們說過的,有了心上人就要告訴對方,你不守信諾!」
羽哥羞慚、著急、慌亂,「這陣子忙嘛,我沒來得及對你說。明哥,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
明哥「哼」了一聲,轉過身不理她。
我笑道:「如此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明哥,改日本宮為你尋一個比也速更好的男子,求陛下為你賜婚,可好?」
聞言,明哥笑開了花,點點頭,又羞澀地垂眸。
羽哥跪地求道:「元妃,您一定要救也速,他是無辜的。」
「這就要看別珍的能耐了。」
「放心吧,元妃不會袖手旁觀的。」明哥安慰道。
入夜,別珍回來稟報,「元妃,奴才去大牢看過也速。他在牢中還好,還沒受過刑。奴才對他說,這件事很明顯,有人不僅要他無法升職,還要他死。他明白,接著奴才將元妃問他的話說出來,他想了想,讓奴才轉告元妃:倘若元妃願出手相救,幫卑職洗脫罪名,卑職定當一世盡忠,肝腦塗地。」
我頷首一笑,「他是個聰明人。」
「是啊,也速不笨,也知道這次被人害了。」別珍道,「奴才問過,也速說,昨晚那幫同僚不停地敬酒,他就喝多了,怎麼離開酒樓,怎麼回府的,都不記得了。不過他依稀記得,好像有一個同僚架著他回去的。」
「是誰送他回府的?他府中的下人都不知道嗎?」羽哥問。
「倘若送他回去的同僚便是害他的人,那麼,那人便是悄悄地進府,沒有驚動下人,將他放在柴房,再擄了那女子,將兩人脫了衣物,關在柴房。」我道。
「元妃聰慧,奴才和也速也是這麼猜測的。」別珍回道,「奴才問過那女子,不過那女子說不出什麼。奴才覺得,她應該被人下了迷香,才昏睡不醒,直至次日早間才醒來。接著,奴才又問了合歡殿的幾個護衛,有點發現。」
「什麼發現?」羽哥比我還緊張。
「昨晚,合歡殿半數護衛都去酒樓慶賀也速升職,翠冷殿的五個護衛也去了,因為那五個護衛原先在合歡殿當差,三個月前才調去翠冷殿。其中一個是護衛隊長,叫做阿力代。」
「翠冷殿是蕭淑妃的寢殿,這件事會不會跟蕭淑妃有關?」明哥問。
「眼下尚且不知。」別珍道,「阿力代曾是合歡殿副隊長,和也速交情不錯,兩人稱兄道弟,時常在一起飲酒。不過其他護衛說,阿力代雖也盡忠職守,但上進心強,若有升遷機會便會不擇手段。據說,他調去翠冷殿當護衛隊長是用銀兩疏通得來的。」
阿力代的確有點問題,我問:「你覺得,送也速回去的人是不是阿力代?」
別珍謹慎道:「奴才不敢妄斷。」
我吩咐道:「明日暗中查查阿力代。」
他應了,下去歇息。
別珍再查了一整日,卻毫無所獲。
做一個假設,倘若阿力代忌恨也速到昭明宮當護衛隊長,設局陷害他,那麼阿力代就是送他回去的人。有心陷害,這個局堪稱完美,沒什麼破綻,假如找不到有力的人證或物證指證阿力代,阿力代絕不會認罪。
阿力代是一人布局、一人行事的嗎?
可惜,那女子完全想不出被擄走那晚有什麼特殊之處,也速醉得不省人事,也全無印象。
雖有一點頭緒,卻苦於沒有任何線索。
明哥和別珍苦惱地想著法子,我也冥思苦想,可是,無計可施。
忽然,羽哥闖進來大殿,氣喘吁吁,面龐潮紅,「元妃……奴婢打聽到……」
「喘口氣再說。」明哥勸道。
「奴婢從昭明宮的護衛打聽到,這次升遷……也速和阿力代都被提名,最終是也速升職……奴婢覺得,阿力代不甘心,就設局害也速……」羽哥說得氣都快斷了,「一定是阿力代……」
「這麼說,阿力代嫌疑最大。」別珍皺眉道,「可是,阿力代行事滴水不露,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怎麼辦?」
「奴婢還打聽到,阿力代有一個最得力的下屬,叫久斤,跟進跟出的,阿力代的事一定知道不少。」羽哥興奮道。
「奴才明日就找久斤私下談談。」別珍笑了笑。
「先去查查久斤家中還有什麼人,再找他談。」我低聲說了兩句,教他如何逼人說出真相。
別珍不住地點頭,「奴才知道怎麼做了,謝元妃提點。」
兩日後,也速終於離開大興府大牢,恢復官職,仍在合歡殿當護衛隊長,而阿力代革職查辦,獲罪入獄。
也速前來謝恩,表明「心跡」,說往後任憑我差遣,但凡他力所能及,絕不會推辭。
我只留下別珍,對也速道:「本宮曾問過你,倘若有一日,你在性命與良心之間抉擇,你會選擇什麼。如今,你是否改變了當初的想法?」
他抬頭看我一眼,又低垂了目光,誠懇回道:「卑職選擇良心,更選擇對元妃盡忠,無論元妃有什麼吩咐,卑職噹噹竭力辦成。」
我笑了笑,「此次你能洗脫罪名,全賴別珍為你奔走,查明真相,還你清白。他這個大恩人,你應該好好答謝。」
別珍謙虛地笑,「元妃抬舉奴才了,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也速,元妃才是你最大的救命恩人。對了,羽哥和明哥也出了力,你也要謝謝她們。」
也速道:「元妃,別珍,此番恩德,也速沒齒難忘。」
我莞爾道:「羽哥對你一片真心,若你對她無意,便對她說清楚,不要給她假希望。」
「卑職不知此事……」也速愕然道,尷尬得臉紅,「元妃放心,卑職會處理好這件事。」
「羽哥心地好,待人真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子,你該好好珍惜。」別珍笑道。
也速傻笑了一陣,問起阿力代,以及如何讓他認罪的。
別珍滔滔不絕地說道:「這要歸功於元妃的的料事如神。」
他說我教他,先去查久斤家中還有什麼人。久斤的父親身患絕症,需要銀兩買昂貴的藥材續半年的命,接著他以八百兩誘惑久斤,再曉之以利、動之以情,讓他出來指證阿力代。那晚阿力代送醉得不省人事的也速回府,久斤聽命於阿力代,擄來那女子,一起陷害也速,讓他無法升職。
雖然久斤是共犯,不過基於他指證阿力代,別珍再暗中施壓,大興府只罰久斤一年俸銀。
至於這件事與蕭淑妃有沒有關係,就不追究了。
聽完,也速再次致謝,誠心誠意。
正月十六,金國天壽節。
壽宴由徒單皇后操辦,大姝妃協辦,這日酉時,宴開大安殿。
文武百官攜家眷進宮參加壽宴,有寵的妃嬪皆有列席,整個大安殿人頭攢動,殿內金玉流光,數十個膳案分成兩列排開;殿外燈火通明,更多的膳案迤邐至遠處,如雲的宮人站在寒風中,衣袂簌簌而飛。
巨大的紅燭明火跳躍,流彩的宮燈為大殿增添一縷繽紛的光色,樂伎奏著悠揚的樂音。
徒單皇后坐在完顏亮的右側,與太子完顏光英同案。今日她盛裝打扮,一襲金國皇后的冠服將她的端莊雍容表現得淋漓盡致,母儀天下的風範令人折服。
心慈則貌美,說的便是徒單皇后這樣的人吧。
完顏亮亦著帝王冠服,坐在御案,淡淡微笑,閒適從容,卻帝道十足,給人不怒自威、霸氣之感。他的目光時不時地遞來,冷落了徒單皇后,只有太子喊他時,他才轉過頭與太子說話。
妃嬪皆妝扮入時,在這奢華的宮殿中猶如一朵朵嬌艷的花,綻放最美的風姿。
宮眷、文臣武將循序上前進獻賀禮,不是奇珍異寶,便是施展不凡的才藝,博陛下一笑。
太子的賀禮是背誦賈誼的《過秦論》,博得滿堂彩;大姝妃彈一曲情深意切的《鳳求凰》,表露她對陛下熱烈的情意;蕭淑妃和耶律昭儀的賀禮不功不過,唐括修容身著一襲輕薄的紅紗舞衣,跳了一支情意綿綿的舞。
出場之前,宮燈忽然暗了幾盞,眾人不解其意,驚懼地四處觀望;緊接著,樂起,大殿中央驀然出現一個紅衣的舞伎,讓人眼前一亮,掌聲如潮。待所有人看清這個身段柔美、舞姿優美的舞伎是誰,驚嘆聲聲。
今晚的賀禮,唐括修容可謂做足了功夫。削腰、廣袂的鮮紅紗衣裹著妖嬈的身子,那舞動的女子便成了勾魂奪魄的尤物,在這天寒地凍的夜晚僅著一襲薄之又薄的紗衣,為她的君王舞一曲,著實令人敬佩。
紗衣上繡著穿枝蠟梅,明黃耀眼,栩栩如生,宛若她便是一支清冷而嫵媚的梅花。更絕的是,萬縷青絲綰成一個簡單的靈蛇髻,斜插著一柄梅花玉簪;她的眉心畫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紅梅,奪人眼目,整個人兒渾然天成,美得令人屏息。
如此梅花舞衣,如此梅花妝,如此梅花舞,美到了極致,令人驚嘆。
她的用意很明顯,對完顏亮表明她的真心、真情,此情不渝,寒梅為證。
完顏亮看直了眼,想必深深地感動了吧。舞畢,唐括修容微微屈身,柔聲款款:「臣妾願陛下福壽安康,願大金國千秋萬代。」
「好!好!好!」他高聲道,笑聲朗如乾坤,聲震殿頂,「這支舞,朕很喜歡,賞!」
「謝陛下。」她眉目婉婉。
八虎將一對小金兔奉上,唐括修容接過來,謝恩後便退下。
她轉身的剎那,含笑的目光不經意地瞟來,大有深意。
想來,唐括修容卯足了勁,要在今晚博得完顏亮的歡心。
我施施然起身,羽哥跟著我,來到御案前,我婉聲道:「臣妾一願陛下壽與天齊,二願陛下與皇后恩愛綿長,三願天下太平。」
完顏亮開懷笑道:「元妃說得好!」
我淡然道:「臣妾不像其他姐妹聰慧,想不出映襯今日盛宴或是別出心裁的賀禮,便親手做了一樣閨閣小物,還請陛下莫嫌棄。陛下可隨身戴著,也可棄之角落。」
他有點好奇,我從羽哥捧著的錦盒中取出兩隻香囊,雙手奉上。
八虎接過去,獻給完顏亮。完顏亮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我的臉頰莫名地燒起來,道:「陛下,香囊以鴛鴦錦裁製,臣妾手拙,繡的鴛鴦比不上宮裡的繡娘,陛下將就著看吧。」
「禮輕情意重,朕喜歡。」他拿著兩隻鴛鴦香囊,笑眯眯道。
「元妃這份賀禮的確別出心裁。」徒單皇后端莊地笑,「你對陛下的心意,陛下明白。」
「嬪妾手拙嘴笨,貽笑大方了。」我斂眉道。
「過來。」完顏亮伸臂,目露深炙情意,示意我過去。
如此壽宴,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他讓我區區一個妃子上前與他同座,於理不合,是對徒單皇后的羞辱。若我當真上去,就是對徒單皇后的不敬。
也許,他只是被這份賀禮感動,一時興起,沒想到那麼多,但我不能這麼做。
我委婉道:「太子要給陛下敬酒呢。」
正要回案,徒單皇后忽然開口:「元妃,陛下不勝酒力,你上來侍酒罷。」
我驚得回眸,但見她朝我點頭,笑意真誠,不似虛偽,不似有意要我遭受文武大臣的白眼與非議。我愣愣的,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應,她竟然離案走來,含笑拉我過去,將我摁坐在御案。
愣了半晌,我才回神。
大姝妃毫不避諱,射來怨憤的目光;蕭淑妃面色冷冷,似無反應;唐括修容淡淡地笑,笑容的背後必然是陰險。
告誡自己,不能再患得患失。
事已至此,就該做足樣子給她們看,給所有人看,讓他們知道,我所得的聖寵是什麼樣的。
歌舞繼續,完顏亮微微傾身,在我耳畔低語:「『明睿一生,凝眸一世』,這八個字繡得好。」
「陛下不嫌棄,阿眸就心滿意足了。」我羞窘地垂眸。
「黃色香囊上繡『明睿一生』,寓意『亮』,桃紅香囊上繡『凝眸一世』寓意『眸』,這是成雙成對的香囊,可是如此?」
「嗯。」
「明睿一生,凝眸一世,橫批便是:舉案齊眉。」他低笑,右臂摟在我腰間,眾目睽睽之下與我親昵,「黃色香囊中的一綹青絲是你的,嗯?」
「陛下,大臣都看著呢。」我暗中推他。
「無妨,朕與寵愛的妃子親熱有何不可?」完顏亮得意、不羈地笑。
我斟了一杯酒,遞給他,「大臣來敬酒了,陛下。」
他唯有端過玉杯,與大臣飲酒。
我公然坐在完顏亮之側,朝中重臣紛紛側目。
有憤然者,有不屑者,有鄙視者,有奉承者,不一而足。
雖是徒單皇后讓我坐在御案的,但我也不該這麼做。徒單皇后這麼做,純粹是好意,還是別有用心,一時之間無法斷定;能斷定的是,前朝後宮都知道了,如今完顏亮最寵的妃嬪是元妃。
我低聲道:「陛下,阿眸先回膳案。」
完顏亮卻道:「朕去更衣,你陪朕去。」
不等我回答,他便對徒單皇后道:「皇后,朕去更衣,很快就回來,元妃陪朕去。」
「陛下放心去吧,這裡有臣妾。」徒單皇后雍然地笑,沒有半分不悅,「元妃,好好服侍陛下。」
「嬪妾告退。」如此,我這麼說了。
完顏亮先行,我緊跟其後,從御案的左側離開壽宴,來到偏殿。
八虎跟著來,候在殿外;偏殿裡宮燈明亮,我正想上前為完顏亮更衣,他卻抱起我,將我放在案上,淺啄我的唇,「阿眸,香囊真是你親手做的嗎?」
我不樂意地別開臉,「阿眸繡工不好,鴛鴦歪歪扭扭的,陛下不喜歡便也罷了,竟然懷疑阿眸。」
他以右臂摟著我,「朕只是有點意外,不是懷疑你。」
我拿過兩隻香囊,「黃色香囊是陛下的,桃紅香囊是阿眸的。」
「成雙成對。」他笑得眼眸眯了起來,流露出絲絲縷縷的纏綿,「稍後朕剪兩綹發,和你的發綁在一起,放在兩隻香囊中,你與朕每日都戴在身上,如此你便是朕的髮妻,一生一世都不分開。」
「陛下不要忘記才好。」我羞羞地笑,卻蹙眉道,「倘若皇后知道了,只怕不太好。皇后是陛下的髮妻,待阿眸很好,阿眸不想皇后傷心。」
「無妨,她不會知道。即便她知道了,朕就對她說,她是朕永遠的髮妻,而你是朕最愛的女子。」完顏亮語聲沉沉,語氣鄭重,毫無戲謔之意,「但是,在朕心中,無論是皇后,還是妃嬪,都及不上你一個嬌嗔、一次凝眸。此生此世,能讓朕親自南下求親的,唯有你;能讓朕費盡心思的,唯有你;能讓朕掏心掏肺的,唯有你。」
我呆呆地看他,他的眸光那麼誠摯,他的深情那麼炙熱,仿佛山川亦被他感動。這個瞬間,我好像被他的目光縛住,沉陷在他纏火的眸中,無力自拔。
忽然想起,那年他冒險闖入臨安皇宮見我,對我說:此生若擁有你,人間便是天上;此生若沒有你,人間便是地府!
我猛地驚醒,從他鋪就的情網中掙扎出來。
縱然他如此愛我,我亦心有所屬;縱然他視我如珠如寶,也不能抹殺他殘暴不仁的事實;縱然他為我做盡一切,我也無法喜歡他。
因為,這顆心早已系在完顏雍的身上,這份情早已付出,再也收不回來了。因為,他費盡心思地得到我,這本身就是巧取豪奪,不問我的意願與感受,我如何心甘情願喜歡上他?
雖然有點感動,但也僅僅是感動罷了。
完顏亮抬起我的臉,凝視我,眸色漸漸暗下來。我閉眼,意料中的熱唇覆下來。
這個火辣、纏綿的吻,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與情意,我感受得到。我儘量心無旁騖地吻他,抱著他的頭,不讓他察覺心中別樣的想法與抗拒的情緒。
「陛下,大臣都等著呢,該回去了。」我微微推拒。
「嗯。」他意猶未盡,席捲了我的唇舌,深深地糾纏。
我用力地推他,「陛下……」
他雙目微紅,「離善說,胎兒滿三個月便穩固了,到時,朕一定好好收拾你。」
我笑了笑,提醒他快點回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