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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風寒皎月垂,一點淒涼欲斷魂

2024-04-29 22:35:27 作者: 端木搖

  回到大殿,我徑直回膳案,完顏亮轉首看我,我眨眸一笑,他只能作罷。

  琴箏悅耳,舞伎跳著輕盈柔美的舞,滿殿喧譁,風華流散。他一回來,便有妃嬪、大臣前來敬酒賀壽,他含笑對飲。

  羽哥為我斟茶,我狀似不經意地碰她,茶水灑了,倒在我的衣袍上。她驚得跪地,取了絲帕為我擦拭,「奴婢不慎,灑了茶水,奴婢該死。」

  「無妨。」我淡淡道。

  「陛下往這裡看了。」明哥責備道,「壽宴上怎能讓元妃出糗?羽哥,怎麼這麼不當心?」

  「羽哥陪本宮回去更衣吧。」我笑道,「正好覺得心口悶悶的,透不過氣,回去歇會兒也好。」

  「元妃提前離席,這好嗎?」羽哥懊喪地自責,「都是奴婢不好……」

  「明哥,你留在這裡便好。稍後你對陛下說,本宮有點不適,回去歇會兒,順便更衣,半個多時辰便回來。」我囑咐道。

  明哥應了,羽哥扶著我起身,在鼎沸的人聲中離開。

  轉身望去,最後一眼看向那些人,大姝妃和唐括修容望過來,目光平靜,完顏亮也望著我,眉頭微蹙,似有不解。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離開。

  坐轎回到合歡殿,趁羽哥不注意,我用勁地擊暈她,換上一件黑色大氅,拎著包袱匆匆離開。

  在殿門等候的也速見我出來,立即從暗影中出來,問道:「元妃當真不計後果?」

  我問:「今晚你若聽本宮的吩咐行事,也許只有一個後果:死。你心甘情願為了還本宮的恩情而踏上黃泉路嗎?」

  也速一臉肅然,按劍道:「前些日子,卑職說過:但凡卑職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我點點頭,「無論結果如何,本宮會盡力護你。」

  他嗓音沉沉,「卑職不怕死。」

  話落,他率先往黑暗中走去,步伐利落,我快步跟上。

  跟著他走,我拉低風帽,遮掩自己的臉,巡守的禁衛沒有起疑,我們暢通無阻地走著。經過梅苑,很快就到地牢。他的一個下屬在地牢附近等候,突然冒出來,沒認出我,對他道:「隊長,都準備好了。」

  「你在這裡保護她,待我出來再現身。」也速從下屬手中接過兩壇酒和食盒,囑咐我,「您務必當心。」

  「你也當心,一切拜託了。」我道。

  他環顧四周,沒發現異常情況,便走進地牢。

  那下屬終於認出我,慌了手腳,正要行禮,我連忙阻止,低聲道:「就當不知本宮的身份。」

  他沒有堅持,讓我站在暗影中,他蹲下來,警惕地看著四周的動靜。

  高曠的夜空猶如一匹廣袤無垠的墨錦,繡著一輪皎皎的圓月,技藝精湛的繡娘還在寒風呼嘯的夜裡繡上一襲乳白的輕紗,為這個夜晚添了幾分神秘與柔和。

  新年的正月只過了一半,今日又是天壽節,因此宮中的巡守不太森嚴。也速和一個獄卒有點交情,提著兩壇酒和吃食去,自然說得過去。吃食中下了蒙汗藥,他們暈了之後,他就會救出趙璦,接著送二哥出宮。

  我雙手合十,默默地向天祈禱,希望一切順利,希望二哥成功逃出皇宮、逃出中都。

  願上蒼保佑。

  等了半晌,也速終於從地牢出來,緊跟在後面的是衣袍單薄的趙璦。我欣喜若狂,疾步奔過去,握住他的手臂,熱淚湧上來,「二哥……」

  「三妹……」趙璦也拉住我,喜極而泣,卻有點慌張,患得患失。

  「此地不宜久留,立即出宮吧。」也速提醒道。

  「二哥,一邊走一邊說吧。」我將手中的大氅遞給他,讓他披上。

  也速計劃好了,地牢在皇宮東北角,若要出宮,從北門出去是最便捷的。

  趙璦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讓禁衛起疑,所幸也速帶我們走的宮道很偏僻,巡守的禁衛很少,因此,沒多久,我們便趕到北門。在黑暗的角落,那下屬遞來一套護衛衣袍,趙璦立即換上。我看著他,心中悲酸,熱淚盈眶。

  短短几個月,二哥已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脫胎換骨」似的,那個灑逸如雲、風度翩翩的普安郡王蕩然無存,臉膛瘦削,形容憔悴,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形銷骨立,令人見之心痛。

  時間緊迫,容不得我傷心,我將包袱遞給他,匆促道:「二哥拿著,裡面有乾糧和銀兩。你跟也速出去,然後出城,立即南下。」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趙璦接過包袱,焦急地問。

  「你回去後,就說服父皇派人來救我,否則,我永遠也逃不出金國。」我氣急地跺腳,「只有你逃出去,再派人來救我,我才有可能離開這裡。二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跟我一起走,我們一定可以逃出中都。」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不想放開。

  「別傻了!完顏亮不會放過我的!」我甩開手,氣急敗壞地吼,「快走啊!你這麼優柔寡斷,是不是要讓我的心思都白費了?」

  趙璦看著我,悲傷、痛惜地凝視,兩行清淚緩緩滑下。

  我再吼了一聲「快走」,他才慢慢後退,卻仍然望著我,淚流滿面。

  也速強拽著他向宮門走去,我望著他漸漸遠去,淚水模糊了雙眼。

  二哥,你一定要逃出金國!

  就在我以為這個營救計劃已經成功的時候,宮門前的重重黑暗中突然冒出大批禁衛,將二哥和也速團團圍住。

  怎麼回事?

  心劇烈地跳,難道完顏亮猜到了我的計劃?難道在這緊要的關頭,二哥還是無法逃出宮?

  不……

  也速好像早已料到有此結果,淡定地站著,趙璦望向我這裡,頹喪不已。那下屬拽著我走,「元妃,陛下來了,快走!」

  那個龍行虎步的男子,可不就是完顏亮!

  那個著帝王冠服的男子,步履從容,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切,胸有成竹。他的身後跟著八虎和幾個侍從,朝著被圍困的兩人走去。雖然距離有點遠,但我想像得出來,他必定面寒如鐵,目露殺機。

  完顏亮閒閒地站定,大氅和袍角迎風飛起,宛如雄鷹展翅飛翔,籠下一方濃重的暗影,令人無所適從。

  那下屬急道:「隊長說了,元妃不能出現在這裡,元妃速速離開,不能讓陛下看見。」

  也速早已料到有此結果,做好了安排,自己承擔了所有罪責,讓我置身事外。的確,我不出現是最好的,完顏亮再如何逼問,我矢口否認,他也沒法子。只要我還有恩寵,完顏亮還喜歡我,日後才有再次謀劃的機會。

  可是,也速和二哥被當場抓住,完顏亮必定勃然大怒,會如何對待他們?

  突然,他們被推倒在地,四個禁衛執杖,狠狠地打在他們身上……一下,兩下……五下,六下……十五,十六……

  若不阻止,完顏亮是不是要在這裡打死他們?

  不,二哥不能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打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打成重傷,也速也不能因為我而遭此劫難……

  我奮力掙開,奔過去,奔到完顏亮面前,拉著他的大氅,懇求道:「陛下,別打了……都是阿眸的錯,不要打了……」

  他不看我,一眨不眨地看他們受刑,眸光如冰,唇邊竟有一抹微乎其微的笑。

  既然他無動於衷,那麼,我只能拼了這條命——我撲過去,以自己的身子護著二哥。

  「三妹,快走……不要管我……」趙璦有氣無力道。

  果然,禁衛念在我懷著皇嗣,不敢打下來。

  完顏亮終於看我,語聲冷酷,「過來。」

  我悽然求道:「陛下,阿眸求求你,不要打了。」

  趙璦拉住我的手,咬牙道:「不必求他,這點皮肉之痛,不算什麼。」

  「既然不怕痛,那便繼續打。」完顏亮雲淡風輕道,仿佛笑談風月。

  「不要!」我驚叫。

  「過來!」他怒道,語聲飽含火氣。

  「陛下答應阿眸,不再打他們,阿眸就過去。」

  「過來!」他重複道,怒火更熾。

  激怒他,也許更糟。我走過去,完顏亮一把將我拽過去,面如鐵寒,「這就是你的好計謀!」

  我不語,雖然手腕很疼,但他多少會顧及我腹中的孩兒,不會對我怎樣的吧。

  他語聲如冰,眼中戾氣浮動,「你以為天衣無縫,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朕告訴你,朕早就料到你會在今晚救你的好二哥,朕等著你高明的計謀,沒想到你這麼蠢!你一離開壽宴,朕就知道你去地牢;朕派人在這裡守株待兔,果真等到了,你太讓朕失望了。」

  我幽幽地問:「倘若阿眸沒有離開壽宴,陛下就不會懷疑阿眸嗎?」

  「跟朕玩心機,不自量力!」他掐住我的嘴,「朕告訴你,這輩子你休想救趙璦,朕要囚他一輩子!」

  「完顏亮,你堂堂男人大丈夫,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弱女子?」趙璦悲憤得無以復加。

  「你三妹是朕的元妃,朕想如何玩弄她,就如何玩弄她。」完顏亮森冷地笑,「全憑朕的興致。」

  「你不是人,禽獸!」趙璦罵道。

  「朕就讓你看看朕禽獸的樣子。」

  話落,完顏亮箍住我,攫住我的唇,眾目睽睽之下,狂肆地啃吻,冷酷地蹂躪,狠狠地踐踏我的尊嚴。

  趙璦憤怒地吼道:「禽獸不如!禽獸不如……」

  語聲高亢悽厲,飽含灼烈燃燒的恨、慘烈刺骨的痛。

  二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終究是我連累了你。

  蹂躪我的唇夠了,完顏亮繼續啃咬我的耳珠,灼熱的鼻息卻給人一種冰寒的感覺,凍得我四肢發麻。我一動不動,任他發泄,否則,二哥和也速還不知要遭受什麼罪。而前不久,在大安殿的偏殿,他還與我情好痴纏,對我極盡寵溺。

  前後不過一個多時辰,他的性情就變得如此冷血無情。

  我滿心屈辱,強忍著心中的悲酸,低聲道:「只要陛下不折磨他們,阿眸任憑處置。」

  「押到地牢!」他冷冷地下令。

  「三妹,不要再管我。」趙璦喊道,被禁衛拖走。

  「趙璦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你受到絲毫的羞辱與欺凌,你這個二哥,待你一片真心。」完顏亮乖張道,「朕很妒忌。」

  「他已是你的階下囚,對你根本不具任何威脅。」我暗自盤算著。

  「的確沒有威脅,但是,你對他的兄妹之情,也讓朕妒忌。」

  「陛下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為了阿眸,他三番四次捨命相救,全心全意呵護阿眸,從未逼迫過阿眸。」我剖開心扉,坦誠道,「他受阿眸連累,成為陛下的階下囚,阿眸不能坐視不理。為了償還他的恩情,阿眸一定要救他,讓他回臨安。」

  「這麼說,你一定要救他?這次不成,還有下次?」完顏亮微眯眼眸。

  我依依地求道:「陛下,就當阿眸求你,你放了二哥,阿眸留在宮中,不再離開,一心一意待陛下。」

  他的眸色更冷了,「當真?」

  我頷首,「阿眸絕不食言。」

  他看我片刻,眼神有點怪,之後不由分說地轉身離去,大氅紛飛。

  我趕緊跟上去,揣測著,他為什麼突然走了。

  所幸,完顏亮去了合歡殿。

  不知壽宴是否結束了,我踏入大殿,他徑直走向寢殿。羽哥匆忙走出來,還有點迷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讓她在大殿候著,無召不要進寢殿。

  他坐在床榻,胸口略有起伏,面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走過去,坐在他腿上,摟著他的脖子,靠著他的頭,摒棄心中的悲屈,與他溫存。

  他未曾開口,一動不動。

  「方才,陛下那般羞辱阿眸,阿眸很傷心。」

  「前一刻,你贈朕香囊;後一刻,你在朕的心口刺入一刀,朕多麼心痛,你知道嗎?」

  「阿眸的兄長,被陛下囚在地牢半載,形銷骨立,遍體鱗傷,這柄刀插在阿眸心口半載,阿眸痛徹心扉,陛下可曾體會?」我悲痛道。

  「趙璦與你只是掛名的兄妹,你能為他如此心痛,可曾為朕心痛過?」完顏亮傷心地問。

  無語以對,的確,我從來不曾為他心痛。

  從始至終,對他只有無窮盡的恨,無窮盡的屈辱、悲憤,還有偶爾的感動,再無其他了。

  我斂盡屈辱與悲傷,道:「阿眸與陛下的恩恩怨怨、是非對錯,從此一筆勾銷。只要陛下放了二哥,讓二哥南歸,阿眸就與陛下重新開始,一心一意侍奉陛下,可好?」

  他緊盯著我,語聲竟那般淒澀,「阿眸,朕輸不起。朕放了趙璦,你為了逃離朕,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寧願死也不願留在朕身邊……朕輸不起……」

  再次無言以對。

  或許,為了逃離,我真的會無所不用其極。

  他真有先見之明。

  「待你真心愛上朕,朕自會放了趙璦。」完顏亮的眉宇刻著難言的傷。

  「你不放了二哥,阿眸的心中猶如插著一把刀,如何喜歡陛下?」我脫口喊道,氣憤難忍。

  完顏亮面色一變,「原來,你從未喜歡朕!」他陡然扣住我的咽喉,「你對朕全無真心……你一直在做戲,一直在偽裝,是不是?」

  一不留神,就吐出真心話,怎麼辦?

  他的眼中交織著怒、怨與痛,怒吼:「你對朕,從來都是虛情假意,是不是?」

  我慌了,不知怎麼說才能讓他冷靜一點,才能讓他相信,我並非虛情假意。

  可是,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陛下,不是這樣的……」

  「你還想欺瞞朕!」他滿目戾氣,掐得我的臉頰裂了一般、牙齒碎了似的,「朕還以為你慢慢喜歡朕,以為你心中已有朕的位置,沒想到……」他痛心疾首地說著,嗓音悲沉,「沒想到你的笑嗔、溫柔與嬌媚都是假的……」

  「不是這樣的,你聽阿眸說……」臉頰很痛,嘴巴很痛,我艱難地說著,苦苦哀求。

  「朕再也不會信你!」完顏亮狠狠地擰眉,痛徹心扉地瞪我一眼。

  我抓住他的大氅,他反手揮來,我倒在床上,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卻在這時,寢殿外傳來八虎的聲音:「陛下,大姝妃和蕭淑妃求見,說有緊要事稟奏,事關……元妃。」

  完顏亮頓了一下往外走去,道:「傳。」

  外頭寂靜,須臾,羽哥進來,扶著我,安慰道:「元妃,雖然陛下大怒,但只要元妃真心待陛下,過幾日陛下就會氣消的。」

  我淒冷地笑,他已經失望至極,還會輕易相信我嗎?

  大殿來了人,我聽到大姝妃和蕭淑妃行禮的聲音。

  不會兒,八虎進來,「元妃,陛下讓您到大殿。」

  羽哥為我略整衣袍,攙扶著我出去。

  她們淡淡一禮,面容溫和,瞧不出什麼端倪。

  夜已深,這二人一起來合歡殿,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事?難道與二哥有關?

  完顏亮飲了一口熱茶,極其不耐煩地問:「什麼要緊的事?」

  「是這樣的,陛下,今日去大安殿之前,臣妾聽宮人說起太醫院的太醫離善,說離善有意請辭。」蕭淑妃笑道,「離善為臣妾請過幾次脈,臣妾覺得他醫術高明、為人和善、盡忠職守,若是請辭了多可惜。他並無過錯,以他剛過四十不惑的年紀就請辭回鄉,實在說不過去。臣妾不願宮中少了這麼一個醫術高明的太醫,就對姝妃說了這事,沒想到姝妃也聽說了。」

  「是啊,臣妾昨日請離善來把平安脈,才知道他想請辭回鄉。」大姝妃接著道,「臣妾不明白,這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請辭呢?因此臣妾就追問了這事,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離善請辭是因為覺得愧對陛下,覺得沒有對陛下盡到臣子的本分。」

  「他想請辭便請辭,為什麼覺得愧對朕?」完顏亮不在意地問。

  離善為什麼請辭?愧對陛下?難道他請辭與我有關?

  我溫和道:「想必是他想去宮外行醫救人,接觸更多的病患,鑽研更高深的醫術。」

  大姝妃笑意深深地說道:「陛下,離善為什麼請辭,與誰有關,就讓他自己對陛下稟明吧。」

  我隱隱覺得不妙,可是無法阻止。

  完顏亮應允,讓八虎宣召。片刻後,離善進來,跪地行禮,看我一眼,又低下眼眸。

  「離善,欺君是死罪,若不想死,就要對陛下稟明一切。」大姝妃胸有成竹地看我。

  「啟稟陛下,微臣該死,微臣的確犯了欺君之罪,可是微臣是逼不得已的,是受人指使。」離善悔不當初地說道。

  「你究竟欺瞞朕什麼?」完顏亮開始覺得這件事事關重大。

  離善不會輕易地道出真相,難道是大姝妃和蕭淑妃逼他說出我懷孕的真相?

  他看向我,似有不忍心,卻一咬牙,稟道:「陛下恕罪,元妃沒有身孕,微臣不是有意欺瞞陛下的,微臣該死……」

  完顏亮的臉膛遽然一變,射來的目光如冰如火,好似一束劍光,要將我劈成兩半。

  心神一震,我心慌慌的,怎麼辦?

  這兩個女人終於出手了!

  蕭淑妃喝問:「你為什麼幫元妃欺瞞陛下?元妃假孕爭寵,你身為太醫,就是同謀,這可是欺君的死罪,你不要命了嗎?不要家人的命了嗎?」

  離善悽慘地回道:「淑妃,陛下,元妃以家人的性命相要挾,要微臣說元妃懷了龍嗣。微臣若不答應,元妃便要微臣的家人死於非命。」

  他竟然這般污衊我,我哪有以他家人的性命要挾他?我說,事成之後便賞他一千兩,他便滿口答應,沒想到他是一個反覆的小人。

  完顏亮的臉龐如覆冰雪,眼中涌動著絕烈的戾氣與殺氣,「此事若有假,朕饒不了你們!」

  他瞪向我,眼神陰鷙如鷹,好像在等我為自己爭辯。

  怎麼辦?

  「陛下,是她們冤枉阿眸、污衊阿眸……她們忌恨阿眸所得的恩寵,就串通太醫陷害阿眸,陛下不能信她們一面之詞……」如今也只能死撐到底了。

  「陛下,臣妾絕無串通離善。倘若離善的口供不可信,可讓其他太醫為元妃把脈,究竟有無身孕,把脈便知。」大姝妃不急不緩道。

  「是啊,陛下,臣妾也不想冤枉了元妃,誤了陛下的骨肉。為穩妥起見,還是讓其他太醫為元妃把脈。」蕭淑妃狀若誠懇道,「臣妾和姝妃已請來兩個太醫,在殿外候著,隨時可為元妃把脈。」

  完顏亮森冷地看我,重聲道:「傳!」

  完了,這下如何是好?

  他已是傷心失望,再加上我假孕、欺君之罪,豈不是對我更失望了?他會如何懲處我?

  很快,那顏和另一個太醫進殿,行禮後為我把脈。

  雖然極不情願,但也不得不伸出手。完顏亮時不時地望我,無法掩飾眼中的緊張與在意,想必是希望我沒有欺瞞他,沒有串通離善假裝懷孕。而大姝妃和蕭淑妃得意洋洋地看我,眼梢的笑意陰險如毒。

  把脈後,兩個太醫的說辭一致,都說我沒有懷孕。

  完顏亮冷酷地盯著我,冷沉的面龐更沉了,沉到了萬丈深淵,卻不說一個字。

  「元妃,欺君可是死罪,還不跪下?」大姝妃嗓音柔和,卻字字驚心、句句動魄。

  「可不是?元妃犯了欺君的死罪,陛下再偏心,也不能不治元妃的罪。」蕭淑妃得勝似的笑,特別解氣。

  「陛下,阿眸沒有串通太醫……」我急中生智,辯解道,「阿眸根本不知道自己沒有懷孕,是離善說阿眸懷了陛下的骨肉,阿眸才深信不疑的……阿眸是冤枉的……」

  為了二哥,怎麼樣也要死撐到底。

  蕭淑妃拖長了聲腔道:「這時候倒是推得乾乾淨淨,將所有罪責推到離善身上。」

  大姝妃反駁道:「陛下,離善為什麼無緣無故地騙元妃,說元妃懷了陛下的骨肉?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悲憤道:「是你們串通離善、指使離善,讓他說本宮懷有身孕,現在又讓他來拆穿本宮沒有身孕,神是你們,鬼也是你們!陛下,大姝妃和蕭淑妃一直視阿眸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阿眸在宮中消失……陛下,阿眸是冤枉的……」

  完顏亮將信將疑,不知道應該相信誰,一時之間難以抉擇。

  「陛下,合歡殿的宮女可以作證,元妃假孕爭寵。」大姝妃又使出殺手鐧。

  「傳。」完顏亮道。

  進來的宮女有點面熟,的確是合歡殿的宮女,應該是前不久剛調來打掃後苑的。

  八虎道:「陛下,這宮女叫小娟,在後苑打掃。」他對小娟道,「你知道什麼,速速稟來。」

  小娟跪地道:「陛下,奴婢每日都在後苑打掃。十日前,奴婢無意中看見元妃……將一碗湯藥倒出窗外,起初奴婢不明白元妃為什麼把湯藥倒了,後來看見元妃每日皆如此,想著元妃許是擔心湯藥被人做了手腳、不敢喝,才倒掉的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個新來的宮女小娟,一定是大姝妃安插在合歡殿的耳目,暗中盯著我,我防不勝防,才有今日的災禍。

  防之又防,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讓人抓住了把柄。

  大姝妃接口道:「元妃安胎的湯藥是離善親手抓、親手煎的,怎麼會被人做手腳?陛下,元妃不喝湯藥,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元妃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身孕。」

  蕭淑妃輕笑,「沒有身孕,喝安胎藥做什麼?如今真相大白,陛下如何處置元妃,臣妾和姝妃都無異議。」

  完顏亮面如寒鐵,痛、怒、恨交織在他的臉龐、眼眸,仿佛硬生生地撕裂了他的臉膛。

  辯無可辯,眼下我再怎麼說,他也不會相信了吧。

  那麼,就閉嘴吧。

  只怨自己太粗心大意,讓她們抓到把柄!

  「陛下,元妃是無辜的,元妃根本不知自己沒有身孕,一定是大姝妃、蕭淑妃和太醫串謀陷害元妃。」羽哥語重心長地說道,為我作證,「奴婢每日都陪著元妃,元妃自有了身孕就小心翼翼,擔心腹中孩兒有個什麼岔子;元妃很開心即將為人娘親,很期盼為陛下生一個皇子,還想著親手為腹中孩兒做衣裳,陛下,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那你可曾見過元妃喝藥?」大姝妃尖銳地問。

  她愣住了,沒有回答。

  是啊,她沒有親眼目睹我喝藥。她到底老實,不懂得說謊,不然我便有一線生機。

  大姝妃振振有詞地說道:「那就是沒有了。陛下,就連羽哥都沒有親眼目睹元妃喝藥,這事再明顯不過,元妃假孕爭寵,欺瞞陛下,實在太可恨了,罪不可恕!」

  完顏亮走過來,死盯著我,臉龐緊繃,仿佛微微一動便會裂開,就像薄冰碎裂,碎成片。

  看我須臾,他陰寒地問:「朕要你親口對朕說,是不是你和離善串謀,假孕騙朕?」

  「陛下已經疑心阿眸,阿眸再如何辯解,陛下也不會信阿眸。」

  「朕要你親口說,是不是?」他怒吼,面容撕裂,扭曲得可怖駭人。

  假若我矢口否認,他會信我嗎?

  大姝妃和蕭淑妃做壁上觀,冷眼等著我被她們的陛下厭棄、懲處。

  陡然,一掌重重地摑下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重,力度之大、之狠、之絕,非尋常所能想像,非常人所能承受……一陣眩暈突兀地襲來,我暈乎乎的,似乎摔在了地上,腦子裡嗡嗡嗡地響,轟鳴不止……口中隱隱地疼,似有什麼湧出,又腥又甜……整個大殿慢慢安靜下來,四周萬籟俱靜,好像是黎明前的黑暗,寂靜如死……

  漸漸的,我好像聽到了羽哥的聲音。

  「陛下為什麼不信元妃……奴婢侍奉元妃左右,看著元妃的一舉一動,元妃一直以為自己懷著陛下的骨肉……元妃沒有欺瞞陛下,一定是她們串通太醫陷害元妃……陛下為什麼不信元妃……」羽哥痛哭道。

  「陛下,臣妾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皇嗣開玩笑。」大姝妃發誓道,「臣妾以自己的孩兒起誓,若有半句不實,或有陷害元妃之心,臣妾與孩兒必遭天譴。」

  「是啊,臣妾也起誓,若有陷害元妃之心,天打雷劈。」蕭淑妃也表明自己的心。

  完顏亮蹲下來,語聲冷鷙,「你對朕投懷送抱,是虛情假意;接著假裝懷孕,得到朕的寵愛與疼惜,晉封為元妃,如此你便能仗著恩寵實施營救計劃。如若營救失敗,朕顧念你腹中孩兒,也不會把你怎麼樣,你還能以孩子要挾朕。」

  越說,怒火越盛,他的黑眸好像著了火,變成了一雙血眸,「這幾個月,你對朕所作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都是為了營救趙璦,是不是?」

  我吼道:「是!我從未喜歡你,都是虛情假意,都是為了救二哥,你滿意了?」

  事已至此,再無否認的必要。

  卻不知道為什麼,口中越來越痛,他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要很仔細地聽,才能聽得清楚。

  「阿眸,你做得很好!」他指著我的鼻尖,絕望地冷笑,「做得太好了!」

  「陛下,您原諒元妃這一次吧,奴婢會好好規勸元妃……」羽哥撲過來,淒哀地祈求,「元妃只是一心想著救人,不是真心欺瞞陛下……奴婢會好好規勸元妃,讓元妃知道陛下待元妃的心……陛下,原諒元妃這一次吧……」

  羽哥,你待我一片真心,謝謝你。可是,沒用的,再怎麼求他,他也不會原諒我。

  我求道:「此事全是阿眸一人所為,任憑處置。也速只是聽命行事,二哥更是毫不知情,還請陛下不要為難他們,所有罪責,阿眸一人承受。」

  他輕拍我的臉,冰寒道:「自身難保,還為別人著想。」

  爾後,完顏亮站起身,有什麼東西摔在我臉上,有點疼,接著掉在宮磚上。

  是我親手做的兩隻香囊。

  「虛情假意的東西,朕不稀罕!」他像是丟棄了一件厭膩的東西,毫無迴旋的餘地,「今日起,元妃降為才人,在合歡殿閉門思過;無朕旨意,不得踏出殿門半步!」

  話落,他一抖大氅,快步離去。

  那飽含怒氣的腳步聲,沉重如雷,像踏在我的心坎上。

  兩道陰影籠罩下來,我抬頭,大姝妃和蕭淑妃半屈身子,笑意深深地看我,仿佛在可憐我被打、被丟棄、被禁足的狼狽模樣。

  爾後,她們輕笑著揚長而去,扭著柔軟的腰肢,步履輕快。

  盯著她們的背影,我吐出口中的腥血。

  有朝一日,我要你們跪在地上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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