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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狂花傾刻香,晚蝶纏綿意

2024-04-29 22:35:15 作者: 端木搖

  池水太冰寒,朦朧中,我失去了知覺。

  好像回到了冰窖,無孔不入的寒氣鑽入肌膚,匯聚在心中,壓迫著心,我喘不過氣……

  很難受,很難受……快死了吧……

  寂靜中,感覺四肢抖得厲害,仿佛有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慢慢清晰。

  「阿眸……阿眸……」

  「才人……才人……才人,快快醒來,奴婢求求您了……」

  

  「阿眸……朕不許你死!朕命令你,立刻醒來……」

  「朕答應你,不再那麼對你……只要你醒來,朕會好好愛你……不再冷落你……」

  「阿眸……你若死了,朕就殺了你二哥,讓他陪你到陰曹地府!」

  完顏亮,你好狠!

  我不能死!二哥還等著我,我絕不能死!

  可是,為什麼聽得到他的聲音,卻看不到他?

  臟腑很難受,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陡然,一股流液衝上咽喉,衝出口,舒暢不少。

  睜開眼,但見完顏亮將我扛在肩上,疾步走著。我的腹部壓在他的肩上,頭朝下,就此吐出腹中的積水,這才醒來。

  這個急救溺水者的法子,在江南一帶,很多人都知道,我也這般救過落水者。

  「才人吐出水了,陛下,才人醒了。」羽哥喜極而泣。

  完顏亮將我放下來,摟著我,又擔憂又著急地問:「你覺得怎麼樣?」

  瑤池殿的妃嬪都在這裡,圍觀我落水的狼狽樣子。

  我問:「貴妃呢?救上來了嗎?」

  蹲在面前的徒單皇后溫柔道:「救上來了,你不必擔心,難得你還惦記著貴妃。」

  我點點頭,在完顏亮懷中蹭了蹭,「好冷……」

  徒單皇后提議道:「陛下,未免才人凍傷,不如先把才人抬到最近的橫翠殿,臣妾傳太醫到橫翠殿為才人診治。」

  完顏亮徑直抱起我,往橫翠殿飛奔。

  這才發現,他亦全身濕透,臉上猶有水漬。難道是他下水救我上岸的?

  橫翠殿有他休憩的小榻,御用之物一應俱全,明哥、羽哥手忙腳亂地為我更衣,換上乾爽的衣物,絞去萬屢青絲的水漬,最後為我蓋上棉被。

  很冷,冷得四肢發抖,就像在冰窖中的時候,自內而外的冰寒,難以忍受。我摸了摸額頭,很燙,怪不得頭這麼痛、這麼暈,而且犯嘔。

  完顏亮走進來,已換了一身衣袍,明哥、羽哥收拾了我的衣物退出去。我掙扎著坐起身,他立即趕上前,按住我的肩,「起來做什麼?乖乖躺著,太醫很快就來了。」

  身上皆是他的貼身衣物,我喃喃道:「讓宮人去合歡殿取阿眸的衣物吧,阿眸不想被他人說阿眸犯了大不敬之罪。」

  「都病成這樣了,還想著這些瑣事做什麼?」他的掌心貼在我的額頭,語氣中略有責備,更多的是憐惜。

  「阿眸還覺得冷。」我拿下他的手,握著他的手心,嬌弱道,「陛下可否抱抱阿眸?」

  他靜靜地看我,目色沉沉。

  我知道,他在思索我這句話有幾分出自真心,在猶豫是不是真要較真我的用意。

  半瞬,完顏亮終究坐過來,將我抱在懷中。

  我低聲問:「是陛下下水救阿眸的嗎?」

  他點點頭,「怎麼會落水?貴妃要和你同歸於盡?」

  「阿眸沒事了,此事就這麼算了,好不好?」

  「朕就暫且留她一命。」

  「對了,貴妃醒了嗎?有無大礙?」

  「朕已命人送她回落霞殿,有宮人照看她,你不必擔心。」完顏亮抬起我下頜,「你脖子有一道傷口,是不是她用匕首傷你?」

  我看見,他的眼眸泛出幾許清寒,「只是小傷口,不疼。陛下答應過的,不追究這件事。」

  他無奈地嘆氣,摟緊我。我心滿意足地輕笑,「阿眸與貴妃一同落水,而陛下陪著阿眸,阿眸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再者,貴妃被禁足,見不到陛下,已經很可憐了,是不是?」

  他不可思議地問:「之前她欺負你、羞辱你,你不生氣、不計較?」

  我搖頭,「不計較,陛下陪著阿眸,就是對貴妃最大的懲罰,想來這會兒她一定悲傷欲絕。倘若陛下放不下她,就去看看她罷。」

  「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你讓朕去看她,是不在意朕,還是可憐她?」完顏亮抬起我的臉,似在審視我的內心,目光犀利得直穿人心。

  「阿眸只是感同身受罷了。妃嬪如雲,陛下又忙於朝政,不可能專寵一人,見不到天顏的妃嬪獨守空幃,漫漫長夜猶如度日如年。阿眸感同身受,推己及人,明白貴妃失寵、被禁足的感受。」

  「前陣子朕冷落你,你……」他目光灼灼,似有期待。

  「漫漫長夜,猶如度日如年。」我羞窘地移開目光,實則掩飾心底的排斥與厭惡。

  「阿眸……」

  「陛下……」

  我強迫自己抬眸,以含情、嬌怯的目光看他,儘量將他當作大哥,也許這樣會好一點。

  完顏亮龍心大悅,摟緊我,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肩窩。

  心中雀躍,我終於做到了,他不會再刻意冷落我了吧。

  徒單皇后、太醫、明哥和羽哥走進來,向完顏亮行禮。我慌張地掙開,他卻淡然、從容地鬆開我,好像沒有旁人在場,整好軟枕,讓我靠得舒服一些。然後,他退開兩步,吩咐太醫道:「才人燒得厲害,快給她把脈。」

  太醫走過來,我連忙道:「皇后,嬪妾不便行禮,還請皇后恕罪。」

  徒單皇后笑眯眯道:「你溺水受寒,好好躺著,那些虛禮就免了。」

  我微微頷首,伸出手臂讓太醫把脈。

  聽了脈象,看了看我的面色,太醫對完顏亮道:「陛下,才人溺水受寒,全身高熱,病情嚴重,今晚尤為關鍵,近身服侍的宮人務必時時照看。倘若熱度退了,就無大礙;若熱度不退,那便不妙了。」

  「你今晚就留在橫翠殿,以便不時之需。」完顏亮當機立斷地命令,「明哥、羽哥,你們要寸步不離地守著才人。」

  「微臣遵旨。」太醫應道。

  「奴婢會好好照看才人,陛下放心。」明哥、羽哥道。

  「臣妾讓九娘遣了兩個宮人在這裡聽候差遣,陛下就放心吧。」徒單皇后善解人意地問,「時辰不早了,陛下今晚要回昭明殿就寢嗎?」

  「陛下氣色不好,想必是方才下水染了風寒,微臣為陛下把個平安脈吧。」太醫道。

  「朕沒事,皇后回去歇著吧。對了,你對八虎說,明日歇朝。」完顏亮的語氣不容反駁。

  「臣妾會傳達陛下的旨意,那陛下與才人早點歇著,臣妾告退。」她含笑道,朝我點頭,轉身走了。

  我拉完顏亮坐下來,「勞煩太醫為陛下把脈吧。」

  恰時,他打了一個噴嚏,羽哥立即遞來一方絲帕,他接過來掩著口鼻。太醫跪下來,搭上他的手脈,聽了片刻才道:「陛下染了風寒,不過病情較輕,服兩日湯藥就能康復。」

  完顏亮又打了一個噴嚏,道:「速速去開方子,明哥,跟太醫去取藥、煎藥。」

  明哥和太醫退出去,他便讓羽哥服侍他寬衣解帶,我心中一動,「陛下要歇在這裡嗎?」

  他沒有回答,羽哥掛好他的衣袍,唇邊含了一縷微笑,躬身退出去,在殿外守著。

  我往裡側移了一點,他上榻,俯視我,別有意味地笑,「朕為了救你染了風寒,你不該謝朕嗎?」

  「陛下要阿眸如何答謝救命之恩?」

  「以身相許。」他輕撫我的腮,目光漸漸灼熱。

  「阿眸病得厲害,陛下想趁人之危嗎?」

  「朕也病了,還不知是誰趁人之危呢。」

  我往下鑽,掀高棉被捂住頭,完顏亮低笑,掀開棉被鑽進來,「看你躲到哪裡去?」

  他的唇落下來,輕輕地吻,柔柔地吮,我閉上眼,雙臂環住他的身,告誡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能流露出絲毫厭惡的情緒,更不能推拒他的索求。他的寵愛終於來臨,一定要好好把握,就算心中堆滿了憎恨與厭惡,也要閉著眼、裝作無限欣喜的樣子。

  長長的熱吻,綿綿的痴纏,他鬆開我,眼眸流光溢彩,笑意點點。

  我笑問:「陛下不怕病情加重嗎?」

  「朕是天子,有上天庇佑,任何病邪都不敢靠近朕。」

  「阿眸就是病邪。」

  「朕吃了你這個病邪,你的病就好了。」

  「那陛下抱恙如何是好?龍體有損,阿眸罪名可不小。」

  「朕就罰你一生一世服侍朕,至死方休。」

  完顏亮解開我身上的帝王衣衫,我擋住他的手,臉頰發燙,「待會兒明哥、羽哥就送藥進來,看見了不太好……再者陛下龍體有恙,阿眸不想陛下再因為阿眸而……龍體有損……」

  他在我耳畔沉聲道:「既是染了風寒,便要出汗,出了一身汗,病才好得快。」

  他的嗓音曖昧、魅人,我窘迫地避開他燙人的目光,任憑他擺弄。

  病榻旖旎,燈影搖紅,漸漸低迷。

  棉被中的軀體燙得駭人,仿似大火燎原,燒著了床幃。我忍著暈眩、不適,沒有推拒,他在我身上烙下濕熱的吻痕,撫遍我全身……忽然,心尖一抖,全身緊繃,不由自主地抓緊他的手腕。

  「怎麼了?」完顏亮皺眉問道,暗迷的眸瞬間變得灼亮。

  「疼……上次很疼……」不是怕疼,而是心中的抗拒在作祟。

  「這次不會疼,別怕。」他溫柔地安撫,「不會疼,相信朕。」

  「嗯……」寢殿口閃過一道人影,好像是羽哥,我輕聲道,「羽哥……」

  就在這時。我錯愕地僵住,但見他轉過頭,揚聲道:「沒有朕傳召,不許進來!」

  暈眩中,恍惚聽見有人喃喃道:「阿眸,抱緊朕。」

  翌日醒來,好像不暈、不疼了,神清氣爽,只是雙腿有點酸疼。

  突然發現,完顏亮側躺著,左臂撐著頭,含笑凝視我。

  我微微一笑,略含羞意,「什麼時辰了?」

  仿佛他眼角的笑意抵達了他的心,「今日不早朝,朕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他攬過我,將我卷至身下,「昨晚出了一身汗,是不是病好得快?」

  我羞窘地捂臉,「陛下……」

  他竊笑,「我們在橫翠殿養病三五日,不回宮,可好?」

  「陛下想做唐玄宗,阿眸可不想做楊貴妃。」

  「朕只想當一個與妻日夜痴纏的夫君。」

  「陛下不可任性,快快起來吧。」

  「好吧,明日上早朝。」他捏我的鼻子,「不過今日朕說了算。」

  「好痛!」我捂著鼻子,蹙眉撅嘴。

  完顏亮朗聲大笑,估計殿外都聽到了,「朕還沒見過你蹙眉撅嘴的樣子,可愛調皮。」

  我捏他的鼻子,重重的,氣呼呼地問:「疼不疼?」

  他寵溺道:「即便疼,朕也心甘情願讓你捏。這世上,只有阿眸一人可以捏朕的鼻子。」

  也許,他真的愛我,不僅僅喜歡我的皮相,還喜歡我這個人。

  我面色一冷,嘆氣道:「陛下能否不要這麼寵阿眸?」

  「為什麼?」

  「有朝一日,陛下不再喜歡、寵愛阿眸,阿眸會生不如死。」

  「不會!朕保證,你不會生不如死!妃嬪會失寵,你不會!」他信誓旦旦地說道,情深如海。

  我勾下他的頭,輕吻他的唇角,慢慢閉眼。他反客為主,點染,吮吻,推送,如痴如醉。

  這日午後,完顏亮與我坐軟轎回合歡殿。

  入夜,才人冷氏晉封為美人的聖諭傳遍後宮。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給我妃子的位分,也不是很在意,唯一的遺憾是,位分低還是會受欺負。

  連續七日,他留宿在合歡殿,夜夜纏綿,將我推至風口浪尖。

  不少妃嬪前來拜訪,有的有意靠攏我,有的做足表面功夫,以便在後宮立足,不至於多一個敵人。我虛與委蛇地應付,與這些虛情假意的妃嬪周旋,給她們一種我與人為善的印象。

  一日,趁完顏亮在合歡殿用膳,明哥來稟奏,說護衛隊長也速已找到那副玉棋胭脂碧嵐。

  「稍後再回稟,讓他先在殿外候著。」我慢悠悠地為他斟酒。

  「朕賞給你的那副玉棋丟了?」他眸色一冷。

  「這幾日陛下賞給阿眸很多奇珍異寶,阿眸獨獨喜歡胭脂碧嵐,因為胭脂碧嵐是阿眸與陛下最初的開始。」我緩緩道,「昨日,阿眸想著夜裡與陛下對弈,便讓明哥拿出來,卻不料,胭脂碧嵐憑空消失了,明哥、羽哥找了好久也找不到。胭脂碧嵐是陛下賞賜的,阿眸不想弄丟了,就讓羽哥和也速在合歡殿徹底搜查。」

  「你懷疑被宮人盜了?」

  「合歡殿的宮人,阿眸信得過,搜查只是例行公事。」

  「是該徹底搜查。」完顏亮不容置疑地下令,「傳也速進來。」

  明哥應了,去傳也速。

  片刻後,也速進殿,屈身稟奏:「卑職參見陛下、美人。」

  完顏亮面色冷沉,「在哪裡搜到胭脂碧嵐?」

  也速道:「回稟陛下,卑職的屬下在掌事內侍察九的小房搜到胭脂碧嵐。」

  後面的護衛遞上那副錦盒裝的胭脂碧嵐,明哥接過來,放在案上。也速再次道:「卑職已扣押察九,在殿外候審。」

  完顏亮看了一眼這副紅如血、青如錦的玉棋,問我,「你想如何處置察九?」

  我問也速:「察九為什麼盜竊?他怎麼說?」

  明哥搶先道:「陛下,美人,察九本就是個貪財之徒,仗著掌事之權,見到好東西就順手牽羊,收為己用。羽哥和奴婢聽宮人私下議論,察九見利忘義,誰許他以利,誰便是爹娘。」

  「察九當真是這般不可靠的奴才?」我駭然。

  「美人若不信,可傳宮人來問話。」明哥道。

  「不必審問,察九盜竊宮中之物,觸犯宮規,杖打至死。」完顏亮語聲平靜,卻字字驚心。

  「卑職遵旨,卑職告退。」也速領命而去。

  我愣愣的,沒想到盜竊之罪會讓察九丟了命,我早該想到完顏亮不會輕易縱了宮人。

  到底是我害死了察九,心中惻惻。

  完顏亮拉過我的手,眉宇微蹙,「怎麼了?」

  我惴惴道:「只是盜竊,何至於……」

  他拍拍我的手,安撫道:「心術不正的宮人絕不能姑息,否則便是無窮的禍患。」他雲淡風清地笑,「如今缺個掌事的,朕讓八虎挑個得力、可靠的給你差使。」

  我笑道:「八虎挑的必是有才幹的,只不過阿眸想從合歡殿現有的內侍中提拔一個,阿眸差使起來也較為得心應手,陛下以為如何?」

  自然,如今我說什麼,他無不答應。再者,擢升宮人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他不會逆我的意。

  用膳後,完顏亮飲了一杯茶,再閒聊幾句,就去書房處理政務了。

  我問明哥:「察九怎麼樣了?」

  明哥回道:「也速督看著,應該正受杖刑。」

  「沒想到這招『栽贓嫁禍』害死了他。」我於心不忍。

  「這次是『栽贓嫁禍』,之前不知他貪了合歡殿多少好東西。美人太心慈仁善了,這後宮的妃嬪,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美人還須手段狠辣一點,才不會受人欺負。」明哥說的也有道理。

  「別珍是察九一手帶出來的,我害死了察九,他若知道真相,會不會……」

  「他不會知道真相,就算他猜到一二,也沒有真憑實據。」羽哥從寢殿出來,已將胭脂碧嵐收起來,道,「奴婢暗中觀察過別珍,他看不慣察九貪財,時常規勸,二人就生了嫌隙。察九覺得別珍太過正直,不識抬舉,因此二人是面和心不和。」

  「照這麼說來,察九獲罪,作為徒弟的別珍雖說會傷心,但應該不會懷疑什麼。」明哥揣測道。

  我讓明哥去傳別珍,等了半晌,別珍進殿,躬身行禮。

  這個年輕的小伙子生得白白淨淨,眉目清秀,我仔細打量他,雖然他躬身站著,腰杆卻是直的,雖然他低著臉龐和目光,卻淡定、從容,沒有絲毫慌色。

  我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頭七那日給你師父燒點兒紙錢罷。」

  別珍有些動容,「謝美人,奴才會好好送師父一程。」

  「你師父獲罪,但你不會受牽連,你不必擔心,做好本分便是。」我一直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很正、很直,不會無端地閃爍,眼珠子也不會轉來轉去,是個敦厚、可靠之人,「對了,你師父口口聲聲說他沒有偷玉棋,你覺得你師父說的是真是假?」

  「既是在師父房中搜到玉棋,便容不得抵賴。師父觸犯宮規,便要受此懲處。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師父起了貪念,因為一副玉棋丟了命,與人無尤。」別珍的語氣頗有感慨。

  「你年紀輕輕,倒是懂事、明理。」我一笑。

  「美人過獎了,奴才不受牽連,已是美人的恩典。」

  「你是察九一手調教的,明哥、羽哥說你頗有才幹,又有點兒膽量,我就勉為其難,先讓你頂上你師父的位職。」我盯著他的臉,「合歡殿所有內侍和殿務歸你掌理,你可要長進一點,邊學邊主事,不要丟了我的臉,讓後宮的人看笑話。」

  別珍的面上綻開微笑,開心地跪地,「謝美人賞識與提拔,奴才一定盡心竭力打理好合歡殿,不讓美人費心。」

  他的反應,在意料之中,七分驚喜,三分激動。

  我冷了聲音,「我只要求你兩點:其一,只對我一人盡忠,若有背叛之心,下場比你師父還要慘;其二,將合歡殿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伏低身子,「美人放心,奴才必將竭盡所能,絕無二心,為美人分憂。」

  晚些時候,也速來報,察九已經氣絕身亡,被抬出宮外了。

  我見他沒有退下的意思,似乎有話想說,於是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他略略抬頭,耿直的目光直直地射來,「卑職斗膽,察九並沒有盜竊玉棋。」

  明哥急急道:「人贓並獲,你在察九房中搜到玉棋,玉棋便是他盜走的,這還有假?」

  「美人,世間有一種伎倆,叫做『栽贓嫁禍』。」也速義正詞嚴地說道,不卑不亢地看我。

  「你有什麼證據?」我悠緩地飲茶。

  「卑職沒有證據,也從未想過揭穿此事,因為察九本就是個貪財忘義、壞事做盡的小人,死不足惜。卑職只是奉勸美人,諸如此類不入流的陰謀詭計,最好不要再動歪心思,髒了美人的手。」

  羽哥氣憤地喝道:「你只是一個小小的護衛隊長,竟敢這麼對美人說話?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道:「也速隊長性情耿直,難怪在宮中當差多年,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殿位護衛隊長。」

  也速因為我的譏諷而臉紅,「卑職當差憑良心做事,盡忠職守。」

  我笑起來,「良心?宮中這麼多人,有多少個人有良心?」

  羽哥道:「美人說的沒錯,倘若所有妃嬪、宮人都有良心,美人就不會總是被人欺負、羞辱,還差點兒被害死,宮中也不會有拜高踩低之事,更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死。」

  也速正色道:「別人如何,卑職不管,卑職只忠於自己的心。」

  「好!」我爽快道,「我就讓你忠於自己的心,只不過,倘若有一日,你在性命與良心之間抉擇,我拭目以待,你會選擇什麼。」

  「卑職……」他猶豫了。

  「我不逼你,好好地當你的護衛隊長,憑良心做事,盡忠職守,千萬不要讓我一語成讖。」

  「卑職告退。」也速離去,步履沉穩,一身正氣。

  明哥嘀咕道:「真是個怪人,不識好歹。」

  羽哥眸光一轉,「奴婢覺得,美人若能降服他,他必定一生忠心于美人。」

  我莞爾,吩咐道:「這幾日先盯著別珍,對了,去偏殿挑四樣珍寶,分別送到隆徽殿和臨芳殿。」

  她們應了,退出大殿。

  這夜,完顏亮終於不來合歡殿,歇在貴人阿懶的蕊珠殿。

  終於可以有一個寧靜、輕鬆的夜晚,我早早地就寢,宮人卻來報,耶律昭儀來訪。

  羽哥為我披上棉袍和雪裘,一個身穿深紫斗篷、戴著風帽的窈窕美人快步走進寢殿,面含微笑,「妹妹大喜。」我拉她坐下來,遞給她一個暖手爐,「昭儀怎麼來了?該是我去看望昭儀才是。」

  她爽朗地笑,「你晉封美人,我特意來恭喜你。」

  「只是美人,又不是什麼妃、什麼嬪,不是什麼大喜。」我意興闌珊地笑,想必她打聽到陛下今晚去了蕊珠殿,這才來看我。

  「雖然只是美人,但陛下一連七夜都在合歡殿,所有妃嬪都知道你是炙手可熱的新寵,誰敢看輕你?」耶律昭儀笑意深深,「以陛下待你的心,你晉封為妃是遲早的事。」

  「只怕陛下不願晉封我為妃。」因為,完顏亮還是沒有完全相信我。

  「別瞎說,是遲早的事。」她鄭重其事地說道,「我聽宮人說,那晚你落水,是陛下先發現的。」

  我蹙眉道:「怎麼是陛下先發現的?」

  問過羽哥,她說,她回瑤池殿取宮燈,接著匆忙趕來,卻因為走得太急,不小心崴了腳,便忍著痛一步步走回來,這才回來晚了。

  回到我們分開的地方,她看不到我,就在四周找,找了一會兒聽到瑤池那邊有嘈雜聲,這才匆忙趕過去。抵達瑤池,她看見陛下正脫下外袍,迅速躍入瑤池,幾個侍衛也隨之跳入池中救人。

  片刻後,唐括貴妃和我落水一事傳開來,所有宮人、侍衛都趕到瑤池,瑤池殿的妃嬪也匆匆趕來……這麼說,羽哥也不知道是誰先發現的?

  耶律昭儀道:「我聽八虎說,那晚,陛下趕來瓊林苑為皇后賀壽,未至瑤池殿,先在瑤池站會兒,聽見了你和唐括貴妃落水的聲音,然後就下水救你。你想想,貴妃和你一起落水,陛下卻只救你,這說明什麼?說明陛下心中只有你。」

  我淡淡一笑,或許,她說的沒有錯。

  她繼續道:「陛下抱著你往橫翠殿飛奔,你說說,後宮妃嬪眾多,有哪一個讓陛下如此緊張的?還有,你病勢沉重,暫在橫翠殿養病,陛下也受寒,本不該留在橫翠殿。然而,陛下在橫翠殿陪你一夜,連早朝都不上了,如此恩寵,哪個妃嬪不眼紅、不妒恨?」

  也許,只有我生死未卜的時候,完顏亮才會真正的緊張、慌亂,才會無法自控,才會流露內心真正的想法與情意……

  耶律昭儀嘆氣道:「如今你在風口浪尖,往後的日子更不好過了,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多少人想一刀刺死你。」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能如此。」我輕若無紋地笑,「既是身不由己,那便持刀迎擊。」

  「這就對了,想在後宮活命,就要未雨綢繆、心狠手辣。」她耳上的粉玉耳墜微微一晃,閃過一抹溫潤的粉光,「對了,有一事,你可有想過?唐括貴妃被禁足,為什麼出現在瓊林苑?」

  「前幾日我回想當時的情形,想到過此事。就算貴妃出得了落霞殿,也不容易進瓊林苑。難道有人暗中相助,或是故意放她進瓊林苑?是唐括修容?」

  「憑她小小一個修容,能買通瓊林苑的宮門侍衛?再者,她心機深沉,絕不會讓貴妃冒險,做出無可挽回的蠢事。」耶律昭儀鄙夷地凝眸,斷然道,「我覺得,這事不簡單。修容雖有嫌疑,但姝妃嫌疑更大。」

  「姝妃的耳目很厲害,各宮各殿都有她的人。在她暗中安排下,貴妃溜出落霞殿,私自進入瓊林苑。巧的是,一個魯莽的宮娥弄濕了我的衣袍,我只能去橫翠殿更衣,貴妃守在途中,將我擄到瑤池。」所有的巧合串聯起來,就不是巧合了,而是蓄意操縱。

  「不過,羽哥回去取宮燈,倒是真的巧合了。」

  「假如羽哥沒有回去取宮燈,想必幕後那個人也會使法子調開羽哥。」我沉吟道。

  耶律昭儀擊案道:「對,一定是這樣的。假若貴妃真的殺了你,她也逃不過一死,姝妃就能坐收漁人之利,剪除了兩個眼中釘。」她又尋思起來,半瞬才道,「姝妃嫌疑最大,蕭淑妃和皇后……會有嫌疑嗎?」

  我驚道:「皇后?」

  她黑若桂圓圓核的瞳仁微微一轉,「蕭淑妃最陰險,最擅這類狡詐之事。至於皇后……姝妃做得到的事,皇后自然也做得到,反而更容易。只是,皇后向來與人為善、仁厚慈和、賢明大度,沒道理害你。」

  徒單皇后那樣和藹、仁慈的女子,的確不像會做出陰毒之事。

  耶律昭儀唇角微抿,「這事不好深究,即便想查,也查不出什麼,你留個心眼便是。」

  我頷首道:「多虧你提醒。」

  她輕輕撫著袖緣的一圈白狐軟毛,「這些年,我跟著姝妃,以她為馬首是瞻,為她出謀劃策,做了不少壞事……若非想在這刀光劍影的後宮安身立命,我才不做那麼多陰損之事。今年,姝妃命我想法子打壓貴妃、蕭淑妃等人,能推脫的我都推脫了。她知道我心軟、想為自己積陰德,就不再像以前那樣信任我了。因此,近來她做什麼,我無從得知,只憑猜測。」

  「這麼說,你和姝妃已經疏遠了?」

  「可以這麼說。」

  「你知道她那麼多事,她會不會忌憚你?」

  「她不怕。若她出事,我也逃不了干係。有我給她陪葬,她怕什麼?」耶律昭儀苦澀地笑,眉心似乎掩著難言的傷。

  我想起早幾年她說過的話,「你對陛下……還像以往那樣,對陛下毫無情意?」

  她那雙眸子微微一亮,閃過一抹亮光,但只是一閃而過,「早些年,我對陛下只有恨,後來陛下待我也不錯,我心動過、矛盾過……後宮永遠不會寂寞,不出三個月便有新的妃嬪得寵,陛下眼中只有新歡,哪有舊愛?我姿色平庸,算不得傾國傾城,陛下眼中早已沒有我的身影,我又無所出,一月中陛下能來臨芳殿一次,便是皇恩浩蕩了。無數個漫漫長夜熬下來,縱然心動,也變成了心灰意冷。」

  我明白,她曲折的心思與淒冷的感慨,我感同身受。

  她涼薄地笑著,「青春年華,一生喜樂,盡付寂寞深宮。我並不祈求,也不期盼,在深宮等死罷了。」

  我問:「既是如此,昭儀沒想過出宮嗎?」

  耶律昭儀黯然道:「宮外天大地大,自由自在,但又能怎樣呢?我已人老珠黃,曾經期盼的美滿姻緣已成夢幻泡影,不如待在宮中,過一日是一日。」

  這般想法,是真的心灰意冷,對這一生已經絕望。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昭儀這是妄自菲薄。雖然你略比我年長,但也風姿綽約、容色嬌美,若真出了宮,不知多少男子追在後面呢。」

  「罷了,不說這些了,今夜來是恭喜你的,倒讓你聽我嘮叨了。」

  「倒沒什麼,昭儀對我推心置腹,我不勝歡喜呢。」

  「對了,陛下沒有嚴懲唐括貴妃,只怕她會有復寵的一日。你有所不知,貴妃最擅邀寵,我擔心陛下心軟。倘若貴妃復寵,必然不會放過你!」

  「她何時放過我了?」我冷冷勾唇,「我也擔心貴妃復寵,俗話說,打蛇要打七寸,要令貴妃再無翻身之日就要給她致命一擊。只是,貴妃的七寸在哪裡?」

  耶律昭儀眨眸,大有深意,「這兩日,我聽到一件有趣的事,不過有點兒不尋常。」

  我感興趣地問:「什麼事?」

  她招招手,我湊過去,她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的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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