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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知多少幽怨,和露泣西風,魂斷畫樓

2024-04-29 22:35:18 作者: 端木搖

  不幾日,果不其然,唐括貴妃復寵。完顏亮還特賜她的家奴孫梅進士及第。

  她竟有如此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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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哥說,前日夜裡落雨,起初只是濛濛細雨,不料越來越大,竟似夏雨了。唐括貴妃便在冬日刺骨的寒雨中跪了一夜,跪在昭明宮前,真心悔過,祈求完顏亮的原諒。

  他本是不在意,對於她的舉動毫無感動,讓八虎打發她回去。她死也不回去,堅持跪著,直至他原諒她。他不再管她,任憑她跪著。子時,雨越來越大,他被雨聲吵醒,聽宮人說她還跪著,終究心軟,讓八虎帶她進昭明殿的偏殿歇息。

  我冷笑,在雨中跪半夜,完顏亮就心軟了。

  連續兩夜,他留宿落霞殿,唐括貴妃起死回生。

  這日黃昏,我派人去請他過來用晚膳。等了半個時辰,他沒有來,宮人說他隨落霞殿的宮人去了。頓時,我火冒三丈,掀翻了膳案,瓷盤碗碟碎了一地,菜餚羹湯撒得到處都是,宮人從未見過我發怒,嚇得閃避在一側,發抖噤聲。

  明哥從驚震中回過神,過來勸道:「美人消消氣,一定是貴妃使了什麼鬼把戲,把陛下騙去了。」

  羽哥示意其他宮人趕緊收拾,扶我坐下來,「美人犯不著為了貴妃生這麼大的氣,這個時候,美人應該冷靜,否則,貴妃該得意了。」

  我點點頭,卻突然嘔起來,只覺得噁心,卻嘔不出什麼。明哥和羽哥嚇壞了,一人扶著我,一人去沏茶給我喝。

  「美人怎麼突然嘔成這樣?難道吃了什麼不乾淨的膳食?」明哥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美人晚上沒有用膳呢。」

  「羽哥,派個人去請太醫。」我吩咐道,「就請離善吧。」

  「是。」羽哥立即去了。

  「明哥,你親自去一趟落霞殿,對陛下說我忽然發病,病勢頗重。」

  「奴婢立刻就去。」明哥喚來一個宮娥照看我,匆忙奔出去。

  我慢慢地飲茶,然後望著殿外昏黃的燈影,緩緩微笑。

  太醫離善坐下來,手指剛剛搭上我的手脈,完顏亮踏進大殿匆匆走來,眉宇間略有憂色。

  我正想起身行禮,他擺手,「坐著吧,離善,美人身患何症?」

  離善略略屈身,恭敬道:「微臣正為美人把脈,陛下稍候片刻。」

  完顏亮一掀袍,坐在我身側,羽哥奉上熱茶。

  須臾後,離善鬆手,起身稟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完顏亮眼睛一亮,驚詫地問:「喜從何來?」

  「美人有喜,身懷皇嗣一月余,可喜可賀。」

  「當真?」他欣喜地站起身,笑容滿面,忽又皺眉,疑惑重重地問,「前些日子美人落水受寒,你不也是為美人把脈了嗎?怎麼沒把出來?」

  「陛下有所不知,那時美人腹中的胎兒還非常小,不足一月,把不出喜脈實屬常事。」離善從容地解釋。

  「原來如此。」完顏亮笑眯眯地看我一眼,接著問太醫,「朕的皇子可好?是否要好好安胎?」

  「前些日子美人受寒,身子較虛,胎兒有點孱弱,自是要仔細安胎。稍後微臣開方子為美人穩固胎兒,陛下大可放心。」離善道。

  「好,重重有賞!」完顏亮爽朗道,「往後美人和朕的皇子就交給你了,你務必十二分謹慎,倘若美人和腹中孩兒有什麼差池,朕唯你是問。」

  離善誠惶誠恐地應了,回太醫院開方子,宮人跟著去取藥。

  完顏亮坐下來,雙臂攬著我,笑得合不攏嘴,「阿眸,真好……太好了……」

  他高興得語無倫次,連話都不會說了,我冷著臉,掰開他的雙臂,徑直往寢殿裡走。

  「阿眸……」他叫了一聲,問明哥、羽哥我怎麼了。

  「方才……美人等陛下來用膳,等了半個時辰,陛下沒來……美人聽說陛下去了落霞殿,很傷心,把整個膳案都掀翻了。」明哥戰戰兢兢地回道,「陛下不要責怪美人,美人懷了陛下的孩子,難免心浮氣躁、鬱氣攻心。」

  「是啊,羽哥懇請陛下多陪陪美人吧,美人還沒用晚膳呢。大人可以不吃,可是陛下的皇子不能不吃呀。」羽哥語重心長地說道。

  「去御膳房傳朕旨意,做肉絲粥給美人享用。」

  我聽見她們退出大殿,完顏亮走進寢殿,行至床榻前,拉我起身,摟著我,不掩飾欣喜的心情,眼底眉梢皆是笑意。他沉聲哄道:「是朕不好,朕不該去落霞殿。朕答應你,往後每日都來合歡殿陪你。」

  我冷冷道:「阿眸腹中的孩子又不是陛下第一個孩子,貴妃、修容和貴人也可以為陛下生養皇子,陛下不必討好阿眸,阿眸也受不起。」

  他哂笑,「你是你,她們是她們,不一樣。」

  我冷冷一哼,別開臉,「不都是女人嗎?有什麼不一樣?陛下還是去陪貴妃吧,阿眸不會讓自己和孩子餓死的。」

  完顏亮安撫道:「好了,彆氣了,氣壞了身子多不值,氣壞了朕的皇子,更不行。」

  我斜睨他,目光譏誚,「人人都道,母憑子貴,果然如此。若非阿眸懷了陛下的孩子,陛下不會對阿眸這般柔聲細語吧。」

  「當真與朕置氣?」

  「對,阿眸生氣了。陛下明明答應阿眸,陪阿眸用膳,卻又臨時變卦,阿眸就是……」

  「好好好,是朕錯了,朕不該去落霞殿。」他轉過我的臉,「怎麼哭了?」

  淚水就這麼不爭氣地下來了,我推他,卻被他摟住,坐在床沿。

  他溫柔地為我拭淚,卻越拭越多,他絮絮叨叨地哄著,一個勁兒地說自己錯了。我推他的手,打他的胸膛,他迫不得已,扣住我雙手,索性吻我的唇。

  見我慢慢安靜下來,不再抗拒他,他才鬆開我,鼻尖點著我的鼻尖,百般親昵,千般憐惜,「你知道嗎?你哭得這麼傷心,朕既心痛又高興。」

  我不語,他自言自語道:「你在乎朕,才會生氣、傷心,朕怎能不高興?」

  我橫他一眼,「想得美!阿眸根本不生氣,也不傷心!」

  完顏亮誇張地感慨道:「方才你明明說生氣的,女人啊,總是口是心非。」

  我瞪他,別過臉,他低聲笑起來,「朕讓你捏鼻子,之後就不許與朕生氣了,可好?」

  我慢慢轉過頭,重重地捏他的鼻子。

  他故意叫起來,很痛似的,捂著鼻子,「你竟然下這麼重的手!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無毒不丈夫!」

  「阿眸,這是我們的孩子。」他將掌心放在我的小腹上,眸光深深,「你開心嗎?」

  「嗯。」我擔憂道,「只怕這孩子無法平安來到這世上。」

  「朕的孩子,一定會平安出世。」他的臉冷了四分。

  「陛下又不是不知,後宮妃嬪明爭暗鬥,都盯著阿眸和腹中的孩子。」我惴惴道,滿目憂愁與懼怕,「阿眸真的很害怕,擔心這孩子與阿眸、陛下無緣。」

  「放心吧,朕會保護你和我們的孩子。」完顏亮的俊眸隱隱浮現一抹戾氣。

  我摟住他的脖子,靠著他的頭,「聽說陛下想晉封貴人為昭妃,有這回事嗎?」

  他灼灼地凝視我,「你想說什麼?」

  我避開他含笑而犀利的目光,「沒想說什麼。」

  他輕觸我的唇,氣息漸熱,「心裡想什麼,就說出來,朕都依你。」

  我委屈道:「貴人晉封為昭妃,阿眸只是美人,懷了皇嗣還是美人,看來,阿眸在陛下心中,遠遠不及貴人。」

  完顏亮眸光深沉,深若汪海,沉如深淵,「在朕心中,阿眸獨一無二;世間美人何其多,若要朕選一個三生三世相伴、禍福榮辱與共的女子,舍你其誰!」

  我轉開臉,唇角含著淡淡的笑,幸福的,欣喜的,「不……信……」

  他捏住我尖俏的下頜,轉過來,與我對視,「你想要什麼位分?昭容?宸妃?」

  我揚首,傲然道:「皇后正位以下,以元妃為尊。阿眸乃宋國公主,不是中宮,也該是元妃。」

  他失聲笑起來,笑聲沉朗。

  「笑什麼?」

  「阿眸,這是你第一次向朕討要位分。」

  「那又如何?阿眸不能討要嗎?」

  「能,當然能!」完顏亮的雙眸點染了璀璨的微笑與燭光,「朕欣喜若狂,不過,你已不是宋國公主,是汴京女,晉封你元妃……」

  「有何不可?」我再次以高傲的語氣質問。

  「不是不可,只是……」他停頓須臾,好像故意的,笑道,「縱然是絕無僅有的稀世珍寶,朕也會弄來,放在你掌心。妃嬪是妾侍,朕只怕委屈了你。」

  「阿眸不覺得委屈。」我誠摯道,「徒單皇后是陛下髮妻,賢良仁善,善待妃嬪,並無任何過錯,陛下不能廢后。」

  他點點頭,「我們還年輕,這一生還很長,終有一日,你不再是妾侍。」

  我溫柔地笑,靠在他的肩頭。

  貴人阿懶晉封為昭妃,美人冷氏晉封為元妃,兩道聖諭同時下達,猶如兩顆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靜的碧湖,驚起千層浪。再者,冷氏身懷皇嗣,合歡殿成為後宮最矚目、最熱鬧的殿宇。

  各殿妃嬪都送來賀禮,以示友好,除了落霞殿和蕊珠殿。

  昭妃阿懶並不與妃嬪來往,整日悶在寢殿。蕊珠殿的宮人說,她寡言少語,滿目憂鬱愁色,若是被召幸,次日一早必定以淚洗面。即便宮人多番勸解,她也全然聽不進去,沉浸在羞愧、羞辱中。

  她的遭遇,令人同情。

  徒單皇后和耶律昭儀在夜裡親自送來賀禮,與我聊了一陣,囑咐我在湯藥、膳食、茶水方面務必小心。徒單皇后還免了我早間去請安的禮數,讓我靜心安胎。

  御藥院每日送來安胎的湯藥,我仔細聞過,沒發現什麼,但也不喝。

  這日午後,大約是完顏亮常來的時辰,我前往落霞殿,羽哥和明哥捧著兩份價值不菲的禮物。

  殿門前,護衛攔住,不讓我們進去。

  「這是元妃,親自來拜訪貴妃,速速去通報。」明哥大聲道。

  「卑職參見元妃。貴妃身子不適,正在午憩,不見任何人。」護衛道。

  「既是身子不適,那就應該傳太醫來瞧瞧,倘若貴妃身子有恙,你們擔待得起嗎?」羽哥道。

  「太醫已經來瞧過了,元妃若無要事,還是先回去吧。卑職只是奉命行事,還請元妃不要為難卑職。」護衛道。

  「既是如此,那本宮改日再來。」

  我往裡面望了一眼,慢慢轉身,卻有一行人朝這裡走來,當中那人著墨色鑲金帝王常袍,披朱色大氅,器宇軒昂,龍行虎步,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奪人心魄的帝王氣度。我往前走了兩步,屈身行禮,「陛下。」

  完顏亮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暖烘著我的手,「外面天寒地凍,怎麼出來了?來這裡做什麼?」

  我莞爾道:「早前阿眸與貴妃有些怨結,阿眸覺得,妃嬪是陛下的妻妾,是姐妹,應該和睦相處,不讓陛下煩心,如此,陛下才能心無旁騖地掌理朝政。因此,阿眸來拜訪貴妃,希望與她解開心結,冰釋前嫌。不過,護衛不讓阿眸進去,說貴妃身子不適,不見任何人。」

  他了解地眨眸,「既然她身子不適,那就回去吧,朕陪你回去。」

  「也好。」我笑了笑,卻又止步,「貴妃剛剛得到陛下的恩寵,倘若她知道了今日陛下到了落霞殿門前卻不進去看她,她多少會傷心的。陛下想想,她抱恙在身,若是胡思亂想,那就是身心俱傷了。陛下,還是去看看貴妃吧,阿眸陪陛下去。」

  「既然到了門口,那便進去瞧瞧。」

  他牽著我的手,堂而皇之地踏進落霞殿,護衛不敢阻攔。

  早就知道,他會追到這裡——這個時辰,他必會來合歡殿看我,宮人告訴他我去了落霞殿,他擔心我和腹中的孩兒,就會追來。如此,便順理成章了。

  行至大殿前,幾個宮娥匆匆從偏殿趕來,跪在地上,神色慌張,手足無措。

  我搶先道:「貴妃抱恙,陛下和本宮來看望貴妃,你們不必通報了,就給貴妃一個驚喜吧,你們為陛下沏一杯熱茶來。」

  宮娥欲言又止,低著頭,身子發抖,有點古怪。

  完顏亮察覺到她們的異常,面色冷冷,我讓她們都退下,低聲道:「陛下,怎麼這些宮人怪怪的?莫不是貴妃病重?」

  我剛說完,他就不由分說地進殿,我快步跟上,擺手讓明哥、羽哥也跟進來。

  大殿無人留守,我們毫無阻滯地進入寢殿,一陣曖昧的男女聲音傳出來……

  我看見,完顏亮面寒如鐵,不敢置信似的,眼中盛滿了濃烈的殺氣。

  站在寢殿中,所有人都看見了狂野、火辣的一幕:帷帳挽起的床榻,一男一女赤身相對,男子躺著,女子坐在他身上,那張美艷的臉微微揚起,雙眸微閉,目色迷離,正沉浸在火熱的愛欲中。

  明哥、羽哥嚇得趕緊轉過身,八虎也側過身,偶爾偷偷看一眼。

  完顏亮死死地瞪著那對姦夫淫婦,雙拳緊攥,目眥欲裂,殺氣騰騰。

  而那對狗男女,繼續他們這一生最後一次的纏綿,對寢殿的來客與變化,渾然不覺。

  我勾眸,心中冷笑。

  那個男子發現了不速之客,驚震地瞪大眼,慌張地起身,推開唐括貴妃,慌亂地找衣袍遮蔽赤裸的身軀。而唐括貴妃,也是手足發顫地找衣袍裹身,驚懼地滾下床,跪在地上,面色發白,全無方才淫賤的模樣。

  看著跪在地上顫抖的姦夫淫婦,完顏亮只怕是恨不得立即舉劍刺穿他們的身子吧。

  「八虎,押他去地牢。」他的聲音硬如石,寒如冰。

  「是。」八虎立即喊護衛進來,把衣衫不整的男子押出去。

  男子喊著「陛下饒命」,語聲悲慘,唐括貴妃未曾求饒。

  完顏亮暗如深夜的瞳仁劇烈地收縮,語聲卻無半點火氣,「過來。」

  唐括貴妃戰戰兢兢地起身,在他的招手示意下,往前走幾步,站在他身前一臂處,蒼白而艷麗的面龐滿是羞愧與畏懼,目光閃躲。

  頃刻間,他伸臂,扼住她的咽喉,青筋爆凸,可見用了十成力道。

  她沒有掙扎,仰著頭,目光顫動,水光盈盈,尤顯得嬌弱可憐,令人心生惻隱。

  越用力,他殺氣越重,臉膛越暗,緊繃如弦,仿佛一碰就會斷裂,而她氣息越弱,奄奄一息。

  我勸道:「陛下不必親手扼死她,那只會髒了陛下的手。」

  終究,完顏亮鬆開手,唐括貴妃撿回一條命,劇烈地咳起來,滿面通紅。

  完顏亮下令,關閉落霞殿,嚴加看守唐括貴妃,不許她出殿半步。

  唐括修容搬出落霞殿,暫居別殿。

  與唐括貴妃暗通款曲的男子是她的家奴,叫做閻乞兒。

  那晚,耶律昭儀對我說,她聽大姝妃提起一件怪事,唐括貴妃每日都讓近身侍婢將一大篋的褻衣運送進宮,黃昏時分再運送另一篋出宮。出入宮門時,近身侍婢對宮門護衛說,這些褻衣是唐括貴妃的貼身衣物,是在城中最富盛名的綢緞莊定做的,每日都會送一批進宮。

  起初,宮門護衛堅持檢查,唐括貴妃親自去宮門,將護衛們臭罵一頓,道:本宮是貴妃,本宮的貼身衣物,你們也敢檢視?你們配嗎?倘若你們一定要檢視,本宮就稟奏陛下。

  護衛們知道她頗為得寵,擔心獲罪,就不敢檢視,放行。

  耶律昭儀說,就算唐括貴妃從宮外的綢緞莊定做衣物,也不可能定那麼多,每日一大篋衣物,還運送另一篋出宮,必有有古怪。或許,那一堆衣物中藏著什麼秘密也說不定。

  我知道,這件事應該是大姝妃有意通過耶律昭儀告訴我,借我的手除去唐括貴妃。

  既然是致命的要害,就該好好把握,何樂而不為?

  於是,我吩咐也速去宮門暗中打探消息,問問那些衣物有什麼秘密。之後,他回稟,那大篋中應該不只是衣物,因為衣物不重,那大篋卻看起來很重的樣子。與此同時,羽哥從落霞殿收買了唐括貴妃的近身侍婢貴哥。

  貴哥說,這幾日的確有很多衣物送進落霞殿,殿中還出現了一個面生的宮娥,不過那宮娥人高馬大,面容冷硬,言行舉止不像女子,聲音也很粗,倒像男子。更古怪的是,那宮娥自早上入殿,就一直待在寢殿,很少出來,直至黃昏時分才離開落霞殿,夜裡從無出現過。

  將這些凌亂的頭緒串聯起來,這件事便有點明朗了——難道唐括貴妃與宮外的男子私通?

  我不敢肯定,也不相信她會在宮中公然與別的男子私通。

  然而,我怎能輕易放過她?

  唐括貴妃,你三番四次地羞辱我、加害我,留你在世上,我還能心無旁騖地救二哥嗎?

  姦夫淫婦火辣纏綿的那一幕,完顏亮親眼目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如此,唐括貴妃才會必死無疑!

  我拉他回合歡殿,遣退宮人,奉茶至他眼前,「陛下喝點熱茶吧。」

  他猛地一推,茶盞飛出去,落地碎裂,茶水濺了一地。

  宮人立即進來收拾,我吩咐羽哥再沏一杯熱茶來,接著站在面前,摟住他,「阿眸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不過阿眸覺得,為了那種對夫君不忠不貞的女子氣成這樣,不值得。」

  他環住我的腰肢,將臉埋在我的身上,「還是阿眸最好。」

  我拍拍他的肩頭,「皇后永遠不會背叛陛下,阿眸相信其他妃嬪也不會,阿眸也不會。」

  完顏亮低聲「嗯」了一聲,仿佛內心受傷,情緒低落。

  我坐在他腿上,抬起他的臉,他沉沉地凝視我,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他的目光有點閃爍,

  羽哥進來,將茶盞放在案上便退出去。

  我端起茶盞,服侍他飲茶,然後問:「貴妃這事,陛下想如何處置?」

  「一對狗男女,朕不想再看見他們!」他嫌惡道。

  「不如賜貴妃自縊吧,若是陛下讓宮人將她絞死,也是髒了陛下的手。」

  「依你的意思辦吧。」

  「那男子是什麼人,是否有同黨,阿眸讓也速去查查,可好?」

  他點頭,好像有氣無力似的,「你看著辦。」

  我道:「陛下放心,阿眸會謹慎辦妥此事,不讓妃嬪知道。皇后那邊,過兩日阿眸再去稟奏。」我心疼地撫他的臉,「陛下乏了吧,不如到寢殿歇會兒,晚些時候阿眸叫你起來用膳。」

  完顏亮沒有異議,我陪他進殿,服侍他躺下來,哄他閉眼。

  閻乞兒果然有同黨,共三人,皆伏誅。

  次日午後,宮人來報,唐括貴妃不肯自縊,揚言一定要見我。

  那便去送她一程罷。

  明哥、羽哥跟著我,擔心我和腹中的孩兒被那賤人傷了,我讓她們留在二樓,聽到我的叫聲再上樓。她們囑咐我千萬小心,不要讓那賤人近身。

  唐括貴妃坐在三樓屋中,披著大裘,望著窗外陰鬱的長空,呆若木雞。今日天色陰霾,屋中昏暗,她挺直的身背仿佛承載著濃重的悲怨與不甘,側臉柔美,如雕如琢,染了一點點天光,更顯得落寞絕望、灰暗無光。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臉,瞬間又轉過去,幽幽道:「本宮還以為你不會來。」

  「貴妃不肯就死,本宮來送你一程。」我淡然道,站在她的對面,輕靠書案。

  「本宮承認,技不如人。」她冷淡道,美眸無神,艷麗的容光被蒼白、絕望奪去了盎然生機,只剩下一張空洞、單薄的臉皮。

  「以你的美貌,以陛下待你的心,若你對陛下一心一意,就不會有此下場。」

  「本宮的確三心二意,那你呢?」唐括貴妃驟然瞪我,射來凌厲的目光,「聽聞你與完顏雍糾纏不清,在冰窖與他相擁而眠,穢亂宮闈。」

  「穢亂宮闈的是你,貴妃。」我並不生氣,譏諷道,「貴妃與昔日家奴在宮中公然行此穢亂、骯髒之事,被陛下捉姦在床,不知後世如何記載大金國唐括貴妃與家奴的香艷穢事?」

  她咯咯嬌笑,笑聲漸高,笑了一陣,漸有淒涼、無望之意。

  笑畢,她嫵媚地看著我,「本宮早已作古,身後名再如何丑、如何臭,本宮不知,也不想知,更不介意。」

  我拊掌道:「貴妃心胸豁達,令人佩服。」

  唐括貴妃站起身,站在對著朱闌的門扇前,望著那片廣袤而又狹窄的長空,仿佛望見了多年前的往事,「本宮聽聞,陛下御極之初就寵愛你,當年喪生於永壽宮那場大火的『元妃』就是你。但你知道嗎?早在陛下御極之前,本宮就與陛下相愛。」

  我無動於衷,她與完顏亮何時相愛,如何相愛,我根本不想知道。

  她沉醉在兩情相悅中,眼梢點綴著幸福的微笑,「那時,雖然本宮已嫁作人婦,但陛下不介意,反而喜歡我的膽大率性與傾城美貌,時常與本宮幽會痴纏……陛下少有大志,本宮一直鼓勵他,待時機成熟再一鼓作氣地奪得帝位……那年冬,陛下終於不負眾望,成為大金國皇帝,坐擁江山。然而,本宮已是他人婦,倘若進宮成為天子妃嬪,一定會給陛下帶來流言蜚語的困擾,有損陛下聖德;再者,夫君待本宮很好,本宮不想辜負夫君,便婉拒了陛下。」

  我冷笑,「原來貴妃待陛下這般情深,不過本宮怎麼聽說,早些年你便與家奴私通?」

  她不回應我的話,兀自沉浸在那美好的回憶,「過了兩年,本宮以為陛下已忘記本宮,卻沒想到陛下對本宮念念不忘。天德四年,陛下再次要本宮進宮,本宮自當拒絕,陛下以為本宮變心,以為本宮不捨得離開夫君,就命本宮殺了夫君。雖然本宮真心愛著陛下,但夫君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男人,本宮怎能下得了手?」

  她看我一眼,有點兒沾沾自喜,停頓須臾,繼續道:「不久,夫君意外被殺,本宮不知道是不是陛下命人做的,但本宮已無理由拒絕,只能進宮侍奉陛下。自此,陛下寵愛本宮,無論本宮做出什麼膽大、忤逆之事,陛下都容忍本宮,因為本宮知道,陛下真心愛本宮。」

  我道:「後宮妃嬪那麼多,花無百日紅,陛下很快就會有新寵,你忌恨這個新歡、妒恨那個舊愛,不覺得心力交瘁嗎?」

  「是,陛下不是本宮一人的,本宮只能忍、忍、忍!」唐括貴妃咬牙道,突然橫來一記狠辣的眼風,「尤其是你,陛下秘密南下,帶你回宮,還讓你住在昭明殿,本宮知道,你絕不簡單!」

  「因此,你非要本宮的命不可?」

  「對,你非死不可!」她滿目怨恨,殺氣滾沸,那雙眸子變得灼熱、晶亮,「你不死,陛下就不會回到本宮身邊!本宮要把陛下心中的你拔除!」

  「可惜,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與本宮一同落水,陛下只在乎你的安危,只救你,不管本宮的生死,本宮多麼妒忌、多麼怨恨、多麼痛苦,那種生不如死的幻滅感,你知道是怎樣的嗎?」她走出去,站在朱闌前,悲憤,悲痛,聲淚俱下。

  「沒過幾日,你不是復寵了嗎?陛下對你並非全無情意。」我也走出去,站在她左側。

  「陛下再度寵愛本宮,只是念舊情罷了,只要你在宮中,就占據了陛下整顆心。縱然陛下在落霞殿,在本宮身邊,他也無時無刻地想著你!」唐括貴妃聲嘶力竭地吼,陡然伸臂襲來,將我整個人摁在朱闌上,右手握著金簪,抵在我咽喉,悽厲地喊,「本宮如何甘心?本宮如何甘心?」

  我仰著身子,靠在朱闌上,冷靜地問:「貴妃要本宮陪葬?」

  方才聲淚俱下,現今殺氣騰騰,變得倒挺快。

  她毫無血色的臉未施粉黛,已然被妒恨與殺氣扭曲,切齒道:「是!本宮不能活,就要你陪葬!」

  我不懼道:「本宮為你陪葬,你妹妹與家人、族人為本宮陪葬,本宮太值了。」

  樓下的護衛看見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紛紛圍觀,嚇得大叫,讓她不要胡來。

  唐括貴妃厲聲吼道:「都不許上來!否則本宮立即將她推下去,一屍兩命!」

  我揚聲道:「都不要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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