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宮腰裊裊翠鬟松,夜堂深處逢
2024-04-29 22:35:13
作者: 端木搖
完顏亮終究不信我。
我開口求他陪我,他不為所動,還是走了。
正如先前所料,要贏得他的信任,還須假以時日。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那夜我去地牢,被人盯著,想必是唐括貴妃派人暗中注意我的一舉一動。然而,自從住進合歡殿,總覺得有一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盯著我,我發生了什麼事,別人很快就知道了。比如我第一次我彈琵琶感動了完顏亮,唐括貴妃立即派一個宮人去地牢。思來想去,或許合歡殿不少宮人是唐括貴妃、大姝妃等人的耳目。
這日,我揮退其他宮人,留下明哥、羽哥,對她們道:「你們服侍我這麼久,今日,我就開誠布公地跟你們說說心裡話。起初我並不信任你們,因為你們是陛下派來監視我的。不過,這次我跟陛下回到中都,你們待我很好,維護我,保護我,為我受苦、挨打,一點一滴,我都記在心中。我相信,你們真心真意地對我好,不僅僅當我是主子,我被你們的真心感動了。因此,在我心中,我也當你們是自家妹妹。」
「才人千萬不要這麼說,才人當奴婢是妹妹,奴婢如何敢當?」羽哥受寵若驚,感動得雙眸濕潤,「奴婢盡心盡力服侍才人是應該的,是職責所在,只要才人好好的,奴婢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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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奴婢沒想到才人會說這番話,奴婢很感動。」明哥的眼睛也濕濕的。
「你們待我一片真心,我也會視你們為妹妹,以後我們三人的命就系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生死與共。」
「才人這麼看重奴婢,奴婢萬死不辭,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護才人平安。」羽哥拭淚道。
「奴婢也一樣,誰敢欺負才人,奴婢就跟他拼了。」明哥哭道。
「好了,別哭。」我握住她們的手,「我知道,陛下讓你們服侍我,我有什麼事,你們會向陛下稟奏。既然我們三人是姐妹了,我就把醜話說在前頭,日後你們盡忠的不是陛下,而是我,你們做得到嗎?」
她們錯愕不已,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
我道:「我已是陛下的人,人在後宮,身不由己,若想在後宮立足,就要耍一些心思、手段得到陛下的寵愛,與那些妃嬪鬥智鬥勇。因此,今後無論我做什麼,我希望你們不要向陛下稟奏。」
明哥恍然大悟,「奴婢會竭盡全力幫才人,讓才人重得陛下歡心。」
羽哥重重地點頭,「是啊,才人無須擔心,奴婢不會向陛下稟奏。」
我鄭重道:「我要你們發誓,日後只忠於我一人,我的一舉一動,不可向陛下稟奏。倘若陛下問你,你們敷衍一下便可。」
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我柔聲安撫道:「我知道你們很為難,因此,我不勉強你們。若你們選擇陛下,我也不會怪你們,只不過我不會再讓你們近身服侍我。若你們選擇對我盡忠,我便與你們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羽哥堅定道:「才人這麼看得起奴婢,奴婢願為才人肝腦塗地。」
明哥也表態道:「奴婢也和羽哥一樣,只對才人一人盡忠。」
我抱住她們,「好,往後你們便是我的好妹妹,我絕不會虧待你們。」
然後,我對她們說,也許合歡殿中的宮人被人安插了耳目,日夜盯著我。她們說會留心,將可疑的宮人揪出來。我問:「你們覺得掌事的內侍察九是可用之人嗎?」
「不可用,那人貪財忘義,為了小恩小惠,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羽哥道。
「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別珍倒是可用,為人正直,有點才幹,還有點小聰明。」明哥道。
我點點頭,「合歡殿護衛隊長也速,你們覺得如何?」
她們對這人的秉性與才幹不是很清楚,我教了她們兩招,改日試探一下也速。
合歡殿的宮人、禁衛也該整頓一下了,否則,我被人出賣了都不知道被誰出賣了。
這夜,我前往臨芳殿。
耶律昭儀還沒就寢,像是知道我要來似的,穿戴齊整地坐在寢殿等我。
行禮後,我拉著她青蔥似的手,「今夜又打擾昭儀就寢了。」
她拉我坐在案前,溫柔地笑,「我知道你會來,這幾日都睡得晚。」
聞言,我更不好意思了,從羽哥手中接過一張方子,遞給她,「這是我從江南名醫求來的八寶粥,有健脾胃、補氣益腎、養血安神之效,昭儀可以讓太醫看看這方子,根據你的體質稍微調整方子。倘若太醫說沒問題,昭儀可以試試。」
「真的嗎?」她看著方子,眉開眼笑,「芡實、薏仁米、白扁豆、蓮肉、山藥、紅棗、桂圓、百合,明日便讓宮人煮來嘗嘗。」
「昭儀信不過我,太醫的話也信不過嗎?」我笑盈盈道。
「太醫院那些太醫,個個心懷鬼胎,信他們,還不如信你。」耶律昭儀微微一笑,收起方子,笑問,「這次來,有什麼要事嗎?」
「有些事,我想不通,想請教昭儀。」
「你被關在冰窖那件事?」
我頷首,她不屑地冷笑,輕「哼」一聲,「唐括貴妃想拔掉你這個眼中釘,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這次害不死你,倒惹了一身騷。」
我道:「這麼陰毒的招,我覺得大有可能是唐括修容出的主意。」
耶律昭儀略略沉吟,道:「應該是唐括修容出的招,只不過吃罪的是她姐姐。」
我冷笑,「為了日後翻身,貴妃怎麼也不會供出妹妹的。不過還有一事,我想不通。」
她問:「什麼事?」
我簡略說了完顏雍夜闖皇宮的事,「通知他的神秘人是誰?神秘人受何人指使?假若幕後主謀有心救我,為什麼要將葛王和我關在一起?」
她的眉心微微蹙著,想著這件事的可疑之處。
最大的嫌疑自然是大姝妃,徒單皇后、蕭淑妃和耶律昭儀也都有可疑,不過,我選擇對耶律昭儀說,就肯定她不是這件事的真正主謀。因為,即使她想害我,我也要當作不知道,以後還要仰仗她聯絡上官復,不能和她撕破臉。
「應該是這樣的,通知葛王的人不想你死,但又不想你成為第二個唐括貴妃。」耶律昭儀尋思道,「她很清楚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若你死了,就無人與貴妃抗衡;如若貴妃失寵,得寵的人就是你。因此,她有心救你,但又讓陛下看到你和葛王在一起的一幕,如此,你就無法得寵。」
「每一步都算計得這麼准,這人的心思當真縝密、可怕。」我心中駭然,「這麼說,她想借我的手除去貴妃。」
「你和貴妃早就結怨,只要你不死,就會反擊;如此,她便可坐收漁人之利。」
「昭儀覺得,這人是誰?」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姝妃。只是,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測,沒有真憑實據。」
「既然她想借我的手除去貴妃,我就如她所願。」
耶律昭儀驚道:「你想對付貴妃?怎麼對付?」
我清冷一笑,「總有機會的。我不反擊,遲早會死在她手裡。再者,她三番四次羞辱我,還差點害死我,我也該好好回敬她,不是嗎?」
她含笑點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如我當一次刀俎。這後宮奢華錦繡,看似平靜無瀾,實則刀光劍影,倘若拔刀比別人慢,就只能成為刀下亡魂、身首異處。」
我道:「的確如此。對了,昭儀,近來上官大哥聯絡過你嗎?」
她搖頭,略有詫異,「沒有,自那年你逃出上京,他就沒有聯絡過我。」
既然上官復還沒聯絡她,想必是還沒到中都,或是已到中都、還沒找到安全的落腳之處,不如再等一些日子吧。
再聊一會兒,我告辭出來。
十一月,中都的冬日越來越冷,下了兩場雪,天寒地凍,不過比上京的冬日好多了。
宮人送來幾套過冬的棉袍、裘衣、斗篷和大氅,其他諸如熏籠、暖手爐、棉套等等過冬之物也源源不斷地送來。
瑤池殿竣工,徒單皇后徵得完顏亮同意,於十一月二十一日在瑤池殿辦壽宴,與眾妃嬪同樂。
這日,我正在備禮,羽哥快步走進來,道:「才人,三個有可疑的宮娥,奴婢已經打發走了,不會出現在合歡殿了。」
我「嗯」了一聲,「底下的宮人,你和明哥留心點兒,多多注意。」
「奴婢曉得,對了,奴婢試探過護衛隊長也速。」
「如何?」
「奴婢暗示奴婢喜歡他,他不為所動;奴婢又說奴婢攢了一千兩銀子,倘若他願意等奴婢,日後奴婢出宮和他成親,那一千兩便是二人共有,他仍然不為所動。」羽哥的眼中閃現些許敬服,「他說,他與奴婢素日沒有交情,奴婢突然對他說這些,他覺得不可思議。他還說,他年紀不小,還未成親,雖然奴婢是個好姑娘,看得起他,但姻緣之事還是順其自然為好。」
我笑道:「這麼說來,他倒是個性情耿直的男子。」
羽哥繼續道:「過了一日,奴婢又去找也速,說才人丟了一個陛下賞賜的墨硯,價值連城,請他務必追查到墨硯的下落。奴婢還說,合歡殿的宮人、護衛,無論男女都要搜一遍。」
我「撲哧」一笑,「怪不得前日我覺得外面喧譁吵鬧,原來是你搞出這麼大動靜。」
「也速將合歡殿宮娥、內侍和護衛都搜了一遍,最後在明哥的房中找到了。」
「那明哥豈不是百口莫辯?」
「奴婢對也速說,奴婢只是跟他開一個玩笑,誰讓他拒絕奴婢?」
「他被你氣死了吧。」
「是啊,他氣呼呼地瞪我一眼就走了,不過他並沒罵奴婢,只說以後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羽哥笑得前俯後仰,笑夠了才斂容道,「才人,也速耿直穩重,盡忠職守,是可用之人。」
我頷首,「改日我親自會會他,察九呢?」
羽哥回道:「眼下察九沒有犯錯,找不到藉口打發他。」
貪財忘義的人最容易被收買,絕不能留在合歡殿。
我凝眸道:「你找個人盯著他,一定要抓住他的把柄。」
這時,明哥笑著走進來,「才人,奴婢回來的時候親眼目睹一件事,說給才人聽。」
羽哥笑問:「什麼事讓你笑成這樣?」
「自然是好笑的事。」明哥繪聲繪色地說起來,「奴婢去取絲線,回來時經過落霞殿,遠遠地望見陛下乘輦而來,同輦的還有貴人。陛下看起來心情很好,貴人卻有點悶悶不樂,而貴妃正站在三樓朱闌前,也看見了陛下。」
「接著呢?」羽哥催促道。
「奴婢趕緊閃避在宮道邊,宮人抬著陛下的大輦經過落霞殿時,貴妃突然揚聲大叫。」明哥說著時還配以豐富生動的表情,好笑又吊人胃口。
「貴妃叫什麼?」羽哥問。
「貴妃叫了兩聲『陛下』,陛下不應,當作沒聽見;接著貴妃大聲問:臣妾每日以淚洗面,陛下為什麼不來看看臣妾?」明哥模仿得惟妙惟肖。
「陛下回答了嗎?」
「陛下還是佯裝沒聽見,只顧著餵貴人吃點心。」
「然後呢?」
「貴妃接著問:臣妾一時糊塗做錯了事,陛下為什麼這麼狠心不來看臣妾?在陛下心中,有了新歡就沒有舊愛嗎?」
「陛下還是當作沒聽見?」
「是啊,貴妃氣瘋了,破口大罵,當著宮人的面罵陛下。」
「貴妃也太膽大包天了,竟敢罵陛下,她罵陛下什麼?」
羽哥伸出手指,指向完顏亮似的,手舞足蹈道:「陛下,她是曹國王的妻,是陛下的長輩,陛下寵幸她,有違倫常,天地不容!陛下荒淫暴虐,必將成為大金國的污點,遺臭萬年!你這個皇帝,弒君奪位,殘殺宗室,冷酷嗜血,殘暴無道,朝野上下早已怨聲載道,他們必將聯手推翻你這個暴君,將你身首異處,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聽了這番厲害、可怕的罵人之言,羽哥驚得目瞪口呆。
明哥接著道:「陛下面色劇變,滿目怒火,不過宮人抬著大輦匆匆過去了。」
我冷冷一笑,唐括貴妃倒是性情中人,想罵就罵,毫無顧忌。皇權至高無上,依附帝王而生的後宮妃嬪,在既是帝王又是夫君的皇帝面前,必須步步謹慎、言行恭謹,像她這般心直口快的妃子,怕是鳳毛麟角。
心中倒有點戚戚然,很多時候,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當著完顏亮的面破口大罵。
然而,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羽哥開心地笑,「貴妃行事衝動,這麼一罵,再也不可能得寵了。才人,貴妃不足為慮。」
唐括貴妃的確不足為慮,讓我不安的是她的妹妹,唐括修容。
徒單皇后生辰這日,陰霾的長空一掃陰沉,日頭鑽出厚厚的雲層,萬丈光芒將天空妝點得斑斕多彩,仿若在皇宮的碧瓦上撒下閃爍的金石。
日色如琉璃,寒風亦含情,瓊林苑的瑤池殿處處散發鮮亮的芒色,雖然比不上唐括貴妃生辰那日落霞殿的裝飾那般奢華,不過瑤池殿竣工不久,還未用過,一切都是新的、亮的。從碧瓦到飛檐,從桃紅帷幔到春意玉屏,從金玉擺設到案椅器具,皆是皇室上佳用物。
午膳後,宮人便在此準備酉時開始的壽宴。
酉時未至,大殿上已坐滿了妃嬪。一眼望過去,滿殿芳華,雲鬢花顏,華袖錦衣,令人眼花繚亂。自然,陛下將會駕臨瑤池殿為徒單皇后賀壽,那些無寵的、難見天顏的妃嬪便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將自己妝扮得令人眼前一亮,才有可能一朝復寵。
紅腮嬌顏笑,檀唇脂粉香,宮腰裊裊翠鬟松。
吉時至,徒單皇后在近身侍婢九娘的陪伴下,踏入大殿,在鳳案落座。
壽宴如此隆重,她的妝扮自然也要隆重,淡淡的脂粉讓她容光煥發,一襲皇后冠服襯得她端莊大方、雍容華貴,流露出幾分母儀天下的風範。
「今日是本宮的生辰,謝謝諸位妹妹來此為本宮賀壽。」她和藹地笑,「後宮和睦,陛下掌治朝政才無後顧之憂,得心應手,因此,還請諸位妹妹借這個壽宴握手言和,無論有什麼恩怨,都要以陛下、大局為重,和睦共處,同心協力侍奉陛下,為我大金國繁衍子嗣。」
「是,嬪妾謹遵教誨。」眾人齊聲應道。
「如此,就開始吧,諸位妹妹不必拘禮,就當是家宴,盡情吃喝。」徒單皇后笑容可掬。
「謝皇后。」眾人又道。
接下來,眾妃嬪攜賀禮上前賀壽,依品級為序獻上賀禮。
唐括貴妃被禁足,眼下以大姝妃最得寵,因此她並不將徒單皇后放在眼裡。她送的賀禮是一套玉飾,不功不過。蕭淑妃知道徒單皇后長日禮佛,便送了一樽玉觀音。耶律昭儀送了一份親手抄的佛經,唐括修容送的是宮中繡工最好的繡娘繡的三段錦,以牡丹為題,輔以雲紋,花紋富麗堂皇,色澤鮮艷耀目,可謂錦中極品。
完顏亮並沒有賞賜我什麼奇珍異寶,我想了三日,才想出一份別致的賀禮。
「嬪妾冷氏祝皇后身體康健,就如這三瓶花,春風粉桃,夏日紅荷,冬寒臘梅,花開富貴,青春永駐。」我屈身道。
「這三盆花……」徒單皇后看向三個宮人手中捧著的瓷瓶。
瓷瓶中插著假的綠葉紅花,皆以絲綢、絲線擬花朵、姿態織繡、結紮而成。
大姝妃冷嗤一笑,輕慢道:「俗語說,禮輕情義重,不過這賀禮著實也太輕了。皇后見多識廣,看這三種假花,倒也新鮮別致;只是在這壽宴上與旁人一比較,就貽笑大方了,顯得冷才人你沒見過世面。」
我不理她的冷嘲熱諷,對徒單皇后道:「嬪妾知道皇后見慣了各種奇珍異寶,在皇后眼中,再珍稀的珍寶也俗不可耐,因此,嬪妾親手備了這份賀禮。裁製桃花、荷花和梅花的絲綢在裁開之前,浸了安息香,若將花放在寢殿,花中的香慢慢釋放出來,可安神助眠。」
「原來這花還有如此功效,本宮有時睡眠不佳,正好派上用場。這賀禮正合本宮心意,才人有心了。」徒單皇后笑道,讓宮人收下賀禮。
「謝皇后。」話落,我躬身退下。
「其實,只要諸位妹妹能來為本宮賀壽,本宮就很欣喜。至於賀禮是否貴重,本宮不在意;只要誠心祝賀本宮,本宮就很開心了。」徒單皇后笑眯眯道。
然後,九娘揚聲請眾妃嬪盡情用膳,不必拘禮。
羽哥為我斟酒,低聲道:「才人,唐括修容的目光時不時地瞟過來,應該是看才人。」
我安之若素地吃著,「不必理會。」
明哥道:「唐括貴妃落難,唐括修容會不會為她姐姐報仇?」
羽哥道:「她想報仇,也要陛下寵愛她。現在陛下都不去落霞殿了,她還能怎麼著?」
話雖如此,唐括修容心思縝密,有的是毒招,不得不防。
唐括修容被她姐姐所累,其他妃嬪並不與她親近、言談,在這喧鬧的壽宴,顯得孤單落寞。
一個宮娥手持一壺酒行至我宴案,蹲下來為我斟酒,「這是陛下賞賜的美酒。」
接著,這個面生的宮娥端著玉杯往我這邊推來,卻不知怎麼的,一杯酒盡數灑了,即使羽哥及時拉著我起身,案上的酒水仍然滴在宮裝上。
這宮娥嚇壞了,立即跪地求饒:「奴婢不小心弄灑了,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才人恕罪!」
「你怎麼這麼不當心?」明哥低聲喝道,「壽宴上你竟然粗手笨腳的……」
「罷了,讓她走吧。」羽哥趕緊阻止,「不要惹人注目。」
犯錯的宮娥嚇得發抖,慌張地走了。
不想引人注目,還是有不少人看過來。九娘走過來,代徒單皇后問我發生了什麼事,羽哥說了一下,九娘道:「才人的宮裝濕了一塊,稍後陛下會來,只怕不太妥當,不如才人去附近的橫翠殿更衣?」
我點頭,「也好,不過我沒有帶宮裝來瓊林苑。」
九娘笑道:「陛下遊園時,一般在橫翠殿更衣、休憩,因此橫翠殿有陛下、皇后的衣袍。方才來瑤池殿前,皇后也是在橫翠殿更衣的。皇后說了,橫翠殿有幾套衣袍,你先挑一套換上,免得稍後陛下見到才人如此……就不太好了……」
「那勞煩您代我謝皇后美意,我去去就來。」
「好,才人一路當心,快去快回。」說罷,九娘回去復命。
羽哥陪我前往橫翠殿更衣,明哥留守。
出了大殿,寒風襲來,撲了個正面,我打了一個寒顫,裹緊斗篷。
瓊林苑是御園,出皇宮西門玉華門便是,春夏時節百花綻放、林木蔥翠,完顏亮時常來此遊園,冬日裡萬物凋零、花木謝盡,便很少來了。苑中遍植林木,殿宇少,因此宮燈很少,此時濃夜如墨,遠處的燈影零零星星地射過來,看不清前方的宮道,難行得很。
「才人,不如奴婢回去取一盞宮燈。」羽哥提議道。
「也好,我在這裡等你。」
「奴婢很快就回來,才人不要走到其他地方。」她囑咐道。
我看著她快步往回走,轉而望向四處。
寒風呼呼,鑽入衣袍,寒氣森森。燈影稀疏,依稀看得見光禿禿的樹木在濃重的夜色中伸著遒勁的枝椏,淡淡的影子在空曠的夜幕下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瑤池就在近處,那裡漆黑一片,有點詭異。我收回目光,忽然覺得一個人站在這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就在這時,我發覺身後有動靜!
立即轉過身,然而,那人迅速捂住我的口鼻,讓我無法喊叫。
「不想死,就跟我走!」
是女子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很低,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我正想出招制住她,卻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出現在我眼前,銀光閃爍,森冷逼人。匕首抵在喉間,我只能隨她走。她力氣很大,拽著我來到瑤池池畔,我冷靜地問:「貴妃想怎麼樣?」
「既然你已猜到是本宮,就應該知道,本宮恨不得你立刻死在本宮面前!」唐括貴妃不再壓低嗓音,語氣狠厲,右手用力,刀鋒割喉,絲絲的痛。
「嬪妾只是猜測而已,並不確定是貴妃。」我不能激怒她,「貴妃不能殺嬪妾。」
「為什麼?」
「貴妃與嬪妾都是陛下的人,只有陛下有生殺大權。一刀劃下去,貴妃這一生也與嬪妾一起結束了。嬪妾出身微賤,死了不要緊,貴妃陪嬪妾死,那就不值了。」
「陛下不再寵愛本宮,本宮生不如死,有你陪本宮共赴黃泉,本宮死也值了。」
唐括貴妃走到我身前,說得咬牙切齒,匕首仍然橫在我脖子上。夜色如染,她面色蒼白,像是久病不愈的病患,臉龐透出病態的白,嵌著一雙深陷的黑眸,有點嚇人。
她抗旨踏出殿門,來到瓊林苑,難道是為了堵截我,與我同歸於盡?她當真這麼恨我?
我問:「後宮妃嬪如雲,貴妃為何這麼恨嬪妾?」
唐括貴妃用冰涼的匕首輕拍我的臉腮,美眸迸射出一抹戾氣,「你進宮前,本宮以為陛下待本宮與別的妃嬪不一樣,以為陛下真心喜歡本宮、愛本宮。沒想到,陛下秘密出宮,帶回一個來歷不明的賤人。石哥還打聽到,這些年,陛下心心念念的女子便是你,真心愛的只有你。你這個來歷不明的賤人搶了本宮的恩寵、希望,本宮怎能不恨?既然本宮得不到陛下的心,本宮就讓陛下得不到你,永遠再也見不到你!」
「貴妃想死,可是您的妹妹修容呢?貴妃一死,陛下必定遷怒於修容。」我語聲淡然,「有貴妃姐妹倆陪嬪妾一起死,還有貴妃的家人、族人陪葬,嬪妾不虧。」
「本宮豁出去了,本宮管不了那麼多。」
她凌厲地瞪我,根本不怕死,無論我怎麼說,她也不會聽我的。
我必須先制服她!
唐括貴妃板著臉,厲目堅決,就在她揚起匕首刺來之際,我扣住她的手腕,奪下匕首,扔出老遠。她滿面怒火,發瘋般地打來,靠著一股蠻力想制服我,我輕巧地避過,不想與她在池畔多作糾纏,立刻往前走。
沒料到,她從身後抱住我,死死地抱住我。
我掰她的手,竭力掙脫,卻怎麼也掙不開。
就在掙扎中,她縱身一跳,抱著我跳入瑤池。
冰寒的池水立即湧來,凍得四肢發麻。我熟悉水性,可是被一心尋死的唐括貴妃死死纏著,根本游不動,反而被她往下扯……我憋著氣,盡力掰開她的手,可是池水太冰了,手足越來越難伸展,心口也越來越難受……
羽哥應該很快就回來的,很快就會發現我不見了,很快就會找到瑤池,可是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沒有人發現我們落水?為什麼……
唐括貴妃已經不動了,卻還是不肯鬆手,我告訴自己,要堅持,要挺住,不能睡過去,即使心口很脹,即使很難受,即使全身都凍僵了,也要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