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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浮沉年滿十六歲

2024-04-29 20:52:16 作者: 涼子姑娘

  梁京的戲齋園,三教九流之地,在此處唱戲的姑娘,還不如賣了賤籍的下等仆民。

  她們白日只得在戲齋園轉悠,到了晚上,才敢出來,在梁京夜場買些胭脂水粉。

  尤黛娥在京中數月,雖不會唱,但她混到了出場站位的戲名額。

  

  每演一場,尤黛娥畫臉譜、戴大鬍鬚、穿戲服,手持長槍,站在戲台處。

  以此,每日兩貫錢,也算是挨到了今日。

  尤秋柔提了滿滿一屜子糕點和肉糜去戲齋園時,台上正唱著《硃砂痣》。

  尤黛娥正在後台卸妝。一瞧見尤秋柔,她雙眼發光,終是盼來了這個好妹妹。

  她速速卸了妝,領了貫錢,扯著尤秋柔去了戲齋園後院。

  到了後院,她著急打開飯屜一瞧,「怎得不是銀兩?奴家都等數月了,怎得今日不曾拿過來?」

  她的額頭處,還有白粉未曾擦拭乾淨。

  尤秋柔摁住她坐下,撩起衣袖,小心擦拭著她的額頭,「這幾日我去了一趟豐鄉,倒是委屈了姐姐,還在這站戲台來度日。」

  尤黛娥從未見過她如此溫柔,一愣。

  她抓起飯屜上層的糕點,啃起來,「妹妹今日,怎得這般待奴家好了?記得小時候,你總愛搶奴家的東西,咱們倆雖是孿生,卻一直打鬧,從未好好相處過。」

  尤秋柔盯著飯屜,乾咽唾沫。

  劉女所備的飯屜,第一層是乾淨的,第二層與第三層是尤黛娥愛吃的肉糜之物。這裡面,加了大量鶴頂紅。

  尤秋柔一笑,與她一併坐下,「小時候年幼,尚且不懂這些。你要的銀兩,都備好了。因太多,我不方便晚上帶出,今晚我找你,約個明日的去處,明日再給你。」

  尤黛娥取下吃空的糕點層,看到放在第二層的肉糜,伸手抓,又縮回。

  她抬頭看尤秋柔,「妹妹可是公府正娘子,怎得拿這點銀兩齣門都得分時候不成?」

  尤秋柔斜坐著,一笑,「這幾日府中忙,你妹夫又在宮中,我得謹慎些。」

  她抓起肉糜,啃一口,「奴家覺得,妹妹今晚,體貼了不少。」

  尤黛娥只吃了一口,便把肉糜放在几案前不動了。

  尤秋柔一瞧,再推到她跟前,指指,「我加了花生粒做的。」

  這肉糜中加了慢性鶴頂紅,若是將這些全吃了,人會在兩日後七竅流血,毒發身亡。而肉糜之物,又可速速排泄,斷然不會留下殘羹。再者,尤黛娥是外鄉下人,本身她出現在梁京數日,又未曾遣散回鄉已是大錯。

  所以這樣的黑戶死了,府衙絕不會去查案,他們只會以「黑戶」速速處理了尤黛娥的屍體。

  再者,尤黛娥從小就是餓鬼,看到肉類,總是忍不住全吃完。

  尤秋柔算計甚好,一招斃命,再無瓜葛。

  尤黛娥揉揉肚子,「今晚吃得甚多,這些吃不下了。」

  尤秋柔:「這可是你小時候最愛的肉糜花生,那時候咱們都窮,在鄉下看到那些貴府院子的肉糜,總愛翻了牆去偷吃。怎得今晚這許多,你竟又不愛吃了。」

  尤黛娥摁住她的手,「有了我要的東西,我能吃這十屜子。」

  尤秋柔剛要開口,戲齋園台前一個小廝沖後院喊:「尤奴快些過來,臨加一場戲,快些扮上了!」

  尤黛娥一聽,起身,「妹妹稍坐,奴家再去站一場。」

  說畢,轉身跑去戲台處。

  尤秋柔慌了神,劉女快速上前,一瞧,肉糜只動了幾口,也跟著慌了。

  尤秋柔坐穩,抱緊屜子,「家臣可在?」

  劉女點頭,「五個,都是做武行的。」

  尤秋柔:「讓家臣給我暗中守好這戲齋園,若是人跑了,他們全都得去家臣府衙領死命。」

  「是!」

  尤秋柔有些慌神了,她盯著長明燈亮起的戲齋台,一臉憤怒。方才那小廝喊的是「尤奴」。尤姓是外鄉姓,梁京本地並無此姓,她這樣頂著她的姓、她的臉,在戲齋園如此做作,一舉一動,尤秋柔瞧見了只會犯噁心。

  她今晚,一定要將這個孿生姐姐處死在此處,永除後患。

  半個時辰後,戲唱畢。

  尤秋柔速速鑽進後台,戴了帷帽,挨個查驗。

  化妝廳。

  花廳。

  戲服廳。

  只三廳,她找尋三遍,未見尤黛娥身影。

  她慌了神,速速出了戲齋園,到了瓦牆處。只見看戲的人群熙攘來往,過了小吃攤,四處皆是長明燈。她轉了好幾圈,都未再瞧見尤黛娥的影子。

  她干杵在那,劉女從人堆里擠出來,附身在她耳旁:「娘子,尤姐姐跑了。」

  尤秋柔一驚。

  劉女:「她與一個婦人換了妝,翻上瓦牆,從戲齋園房頂跑了,咱們家臣只五位,只守了大門。不承想她竟敢翻了瓦牆!」

  尤秋柔癱坐在地,大汗朵頤。

  她困她數月之久,只為能借著府中空閒來處置了此人,可還是讓她察覺到了異樣。她是女眷,又不能讓家臣追至碼頭與遠界,只得在這一畝三分地尋人。眼下,她卻逃了。

  尤秋柔此刻的心,慌如亂蟻,不知這亂事,如何是好。

  她想讓家臣堵碼頭,但沒那個權。她知道,尤黛娥定是逃去碼頭,上了黑船,逃出了梁京。

  只是,她不知這位鄉下姐姐,到底為何而逃。她與她說話時,並未露出破綻。

  劉女攙扶她起身,「讓這五個廝,去府衙受死命吧。」

  尤秋柔臉一沉,顛簸著回府了。

  梁京黑船下碼頭。

  尤黛娥一身黑衣,躲在碼頭外欄杆處的水中。

  見黑船開動時,她跳出水面,鑽進了船後。此船不大,只在深夜開出,這是專載黑戶黑物件的船。府衙雖明文規定不可黑戶交易,但他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府衙正規船隻,交易所得銀兩甚少,還得層層上繳。

  但黑船交易銀兩,只歸地方府衙所有。利潤頗多,所以黑船,也成了行進在夜色中,打著黑船名義,府衙默認的一個行當。

  尤黛娥沒貫錢,偷摸上了船。

  她早已習慣在船上混吃摸魚的人生,剛上去,就有幾個婦人掩護她進了舊艙。

  熟練程度,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掩護。

  尤黛娥進了艙,這才長吁一口氣。她靠著船艙,大口飲下茶水,拍著胸脯連聲叫喚,說自個險些命喪梁京了。

  尤黛娥說完遭遇,那幾個婦人,連聲驚訝,「尤娘子可是你孿生妹妹,怎得要這般下黑手處死你?」

  尤黛娥一臉委屈,「她要毒死奴家,就那肉糜,那鶴頂紅,奴家咬一口,便知加了什麼。她還這般裝模作樣,也不知奴家礙著她什麼了,要這般對奴家下手。」

  哭畢。

  尤黛娥擦拭著眼角,「奴家的征兒呢?數月不曾見過,他可還好?」

  那婦人在一堆舊物中,抱出一個小男娃。

  看樣貌,約莫四五歲模樣。

  她遞給尤黛娥,「好著呢,只是夜裡咳嗽,你走之後我問過船上的郎中,他說這是肺爛病。準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才染了病。郎中說了,還能撐個十日,得速速用藥了。」

  尤黛娥抱著征兒,撫他滾燙的臉頰,臉貼近,「奴家可憐的孩兒,跟了奴家,這般受盡苦楚。」

  尤黛娥懷中所抱的征兒,是三年前,她從梁京回到蘆河時,路遇一處低水窪處,見窪內有一男娃小聲哭啼。尤黛娥見狀,抱出一瞧。

  乖乖,皮膚稚嫩一小男娃。

  她抱著走了三里路,欲尋他娘親或家人,可方圓幾里並無人影。

  尤黛娥無法生育,一生都不會有孩兒。她生了憐惜,自個雖無多餘貫錢,卻還是養活了這小孩兒。傾其所有,三年逃荒,已視如親生。

  一年前,征兒染上了病,尤黛娥苦尋多日藥,一直不見好。

  身上又沒了銀兩,她盯著來往在蘆河上的船隻,下了決心,前去梁京,打算索要那個貴人姐姐一萬兩黃,為征兒尋一個安穩。她暗下決心,只此一次,只一次,便會遠離梁京。

  尤黛娥想起這些,心就鑽疼。

  懷中的征兒,擦拭著她的眼角,在她懷中嬉笑著。

  尤黛娥原本悲傷的心,看到這笑,心樂開了花。

  子時,船鈴敲響,這是已出了梁京地界的鈴聲。

  那婦人把頭探出船窗一瞧,縮回,放下船簾,「已出梁京了,你且放心,她不會追來的。」

  尤黛娥:「之後是哪個地界?」

  婦人一想,「白天船工說了,此船是開往燕州豐鄉的。」

  豐鄉。

  尤黛娥細細一想,猛地一樂,「豐鄉可是個藥材聖地啊,那裡,那裡定能醫好奴家的征兒!」

  燕州豐鄉。

  浮沉戴了孝,出殯那日至三年內,便要以素衣示人。

  不可戴冠子,可戴素花與白素帶子,衣裳也是素色為主。這些浮沉都一一應下,她穿著素衣,穿梭在豐鄉的莊子和田鋪中忙碌。

  住在念溪閣偏廳的婦人,也不再偷偷瞧人了。

  有了日光,她便會挪一個矮凳,坐在院內盯著瓦牆發呆。浮沉許她出來曬日光、看雨。她把瓦牆外早就讓家臣圈死,不給她逃跑的任何機會。

  不過,那婦人,倒也像是習慣了在此地。

  有時空閒,她會在後廚幫襯擇菜,做些粗活。

  再說平鄉老宅的心兒,月兒寸步不離的照料,也讓她原本想折騰玩鬧的心平靜了許多。

  日子一日日挨著過。

  尤黛娥帶著征兒,落到了豐鄉近郊外。到底是鄉下,不如梁京人情冷漠。

  有人看她帶著孩子甚是可憐,便破例收了她,讓她做整理藥材的粗活。還讓征兒隨她住在下女使院內。

  尤黛娥打算紮根在豐鄉,此地盛產藥材,她一定得攢夠銀兩,醫好征兒。

  再說雪箐姑娘,她沒有等到尤秋柔的回信,也沒能等來一個梁京的口信。

  浮沉雖不知她往外送信,倒也暗中觀察她。

  浮沉守孝那三年中,她調教的雪箐會刺繡會唱曲,還會各類小物件。她把母親死前留的那本《鑽石記》也一一教給了雪箐。

  這本《鑽石記》,是戚娘子畢生所研。

  戚祖父酷愛研究美石、鏤空的、雕花的、鑲嵌的、吊墜物的等多類款式。

  戚娘子學來此招,常去各地收集彩石,做各種造型和美化。手法細膩,堪稱一絕。所以浮沉從小,也愛石頭。

  那顆黃熒石,是戚娘子發現的美石中色澤最好的。

  那顆藍熒石,也是上乘之物。浮沉都給了達道,而浮沉身邊留下的石頭,也僅此兩顆。

  她看著雪箐拋光打磨石頭時的認真模樣,更加篤定,要用這姑娘,去挖倒尤秋柔紮根在梁京的安穩人生。

  之青有個疑問,「姑娘如此用心地教,我害怕,她未必會聽姑娘你的話。畢竟她是尤娘子安頓到豐鄉的,定是給了什麼好處。要麼,就是有什麼把柄在梁京握著。」

  浮沉認真低頭研磨,「她偶爾會說起,自個有個弟弟,在梁京做腳奴。腳奴是輕鬆活計,若我猜得不錯,定是與這個弟弟有關。不急不急,她能安心打磨石頭,也是愛了這些。而父親當年最喜歡的,也是母親對石頭的那份熱情。來日方長,人的感情變化莫測。眼下她雖深信尤姨娘,過個三五年,也不定誰是主,誰是被害的呢。」

  之青點頭,覺得浮沉此話甚有道理。

  春來,一場春雨落地,潤物細無聲。

  夏來,蟬鳴聲四起,遍地開花,甚是好看。

  秋來,一場收割一場忙。

  冬來,初雪落地,銀裝素裹。

  一轉眼,浮沉已過三年守孝期。她脫素衣,戴蓮花冠。穿粉褙子、白圍裳,亭亭玉立。

  十二歲至十五歲,在豐鄉三年時光,屈指可數,卻是浮沉最愜意的三年。

  她長大了,眉眼間皆是成熟。

  老宅拆了舊瓦牆,換了高牆。老宅盛產藥材,走水路運往各州。田鋪、莊子上下打點得當。這幾年,莫娘子帶著浮沉學了許多盤點、算帳、談判,還學了各類繡樣與小吃美食糕點製作。

  十五歲的浮沉,踏著末年初雪,身披紅斗篷,提了一屜子酥糕回了宅院。

  剛進院內,落了雪。

  四處白淨,她抖抖衣衫,跨進燃著炭火的屋子。

  「姑娘又去莊子上了,這都臘月了,除夕都沒幾日了,姑娘還這般四處忙碌。」

  浮沉伸開手,在火爐旁蹲著,鼻尖凍得通紅,「莊子辦了一個小年夜,小吃頗多。我查了帳簿,又篩選了一些送去肅州的藥材,這才忙碌到這會。」

  肅州。

  她又想起,三年前,與達道告別後,再沒見過他。

  他去了肅州,一走便是三年。這三年,浮沉時而會想起達道,想他在做什麼,想他是否回來了。

  她撫著鼻尖,「運往肅州。」

  自個小聲呢喃。

  再抬頭時,捲簾外的紅梅迎雪盛開,不見一隻雀兒,大雪紛飛,甚是好看。

  浮沉湊近暖爐,瞧了一眼偏廳,「這位婦人,這幾日可好?」

  之青打開炭火罐,添置新炭,「好得很,這一入冬,就給她添置了許多炭火,可不敢凍著。小日子過得甚好呢。」

  「她還是不曾說話?」

  之青蹲下,「我一直覺得,她就是啞巴。」

  「嗯,」浮沉點點頭,「之前覺得她會說話,可這翻了年,都到第四年了。四年一言不發,怕是真的不會言語吧。」

  之青再問,「那姑娘,還打算一直養著?」

  浮沉飲下一口熱茶,覺得周身溫暖了不少,「過完年再說,對了,等到了除夕那晚,讓月兒帶著心兒,從平鄉過來。這四年月兒那邊雖也派去了不少人,可到底是遠在平鄉,諸事不便。讓她帶心兒,我們一起守歲。」

  之青起身,憨笑,「姑娘過完除夕,就十六歲了,到了議親年。我估摸著,過完年,咱們這老宅的門檻,都能讓喜婆子踩破。」

  浮沉哈哈一笑,「真的呀?」

  之青點頭。

  浮沉又笑,「啊喲,那不知是哪個公子,能娶到我這麼貌美如花的姑娘當娘子呢,哈哈哈哈。」

  兩隻小可愛,縮在暖爐前,互相打鬧。

  窗外,殘雪堆地。

  長明燈懸掛在紅梅樹下,這場雪,洋洋灑灑,染白整個豐鄉。

  除夕一早,又落著雪。

  月兒坐一輛馬車,到了褚老宅門前停住。

  她帶著心兒下了馬車。

  浮沉與月兒寒暄後,讓之青帶著心兒去了偏廳。廳門一開,時隔三年,心兒終是見到了自個的娘親。

  她跪下,滑到床前。那婦人一瞧,手中端著的酥糕撒了一地。

  心兒顫著音,「娘親……」

  這婦人又一驚,一把扯住她的手,拉到門外,細細一瞧。

  一滴淚滑落下來。

  二人相擁,再無一言一語。

  浮沉隔著老遠一瞧,終是放了心防。時至新年,該團聚的,也得見見才好。

  老宅三院,懸掛紅燈、貼了窗花。後廚各類酥糕、肉糜、飲子還有小吃,都擺在一院正廳。念溪閣的蓮池旁點了紅燈籠和洛陽長明燈。

  紅梅黃梅,迎雪而開。

  除夕守歲,就在今晚。

  莫娘子說,守歲這晚,要飲屠蘇酒和椒柏酒,浮沉早早就備了許多。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冬吃內寒溫熱之食,有諸多益處。

  到了除夕守歲時,少年和姑娘們先飲椒柏酒。因過了一年,少年姑娘們曰「得歲」。

  年老者後飲屠蘇酒,因又老一年,曰「失歲」。

  浮沉來老宅第一年時,聽著這些習俗,深覺豐鄉規矩頗多,比起梁京孤單的守歲,豐鄉的這些年味滿滿的規矩,讓浮沉覺得頗為新鮮。

  現下她已習慣,會早早備好守歲要用的。

  浮沉還在忙碌,念溪閣的僕人從前門匆匆趕來,行了禮,「五姑娘,左偏門外有一小哥,說是要見姑娘。」

  浮沉放下茶盞,去了左偏門外。

  門一打開,是芒山,浮沉一愣。

  芒山雙手合起,恭恭敬敬地給浮沉行了新年拜禮:「芒山給姑娘拜新年啦。」

  浮沉愣住了。

  三年未見,她一張口便是,「你與你家公子從肅州回來了?」

  她下意識探頭去瞧。

  芒山憨笑,「姑娘啊姑娘,我家公子三年前與您一別後,壓根就沒帶我去肅州。」

  浮沉懵了,失落之色上了臉,「沒有帶你去肅州?那他是一個人去的?」

  芒山點頭,「是,他留下我,在豐鄉護了姑娘三年。」

  護了姑娘三年。

  浮沉腦海里,反反覆覆念著這句話。她靠在門檻處,一失神,慌得蹲下。

  芒山見狀,攙扶起她,從懷中掏出一沓信,遞給浮沉。

  浮沉又一愣,「這是?」

  「這是你們院裡的雪箐姑娘,送往梁京尤娘子的暗信,」芒山拍拍胸脯,「姑娘放心,我在豐鄉守了三年,沒有一封信能飛出豐鄉落去梁京。」

  這信箋字跡,確是雪箐的。

  「不過,也就一年,之後兩年,這姑娘未曾再送,我估摸著是沒看到回信,也就不再執著了。」

  浮沉拿著,眼淚落下。

  這是達道遠走肅州時,為她留下的最後一道保護。

  芒山在,她在豐鄉才能如此安穩。雪箐的信箋,才能被截。而梁京的尤秋柔,才能誤以為她在豐鄉安然度日著。

  她含淚憨笑,「你家公子,現下在何處?」

  「肅州。」

  芒山又從袖口掏出一對手鐲,放在浮沉掌心。

  是一對汝窯鏤空手鐲,鐲身透明,鑲嵌了兩隻歸雁。

  芒山尷尬撓頭,「這是我家公子托人送來的一對鐲子,說是給姑娘及笄時戴的,可我給忘了。趕在除夕夜,給姑娘補上。」

  浮沉拿起,順手一滑,戴在手腕處。

  芒山傻樂。

  浮沉想問達道,又覺不妥,她一笑,「肅州苦寒之地,你家公子不該留你在豐鄉。都是風月夜歸人,你跟著他,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芒山連忙招手,「姑娘可別覺得我在豐鄉享福啊,肅州雖偏遠,路上難行。但肅州一事,公子一人去比帶上我要好。我不去也甚好。我在豐鄉,各路人馬都熟悉,守著姑娘,覺得甚美。」

  芒山瞧見宅院內掛了紅燈,便知守歲迎爆竹的時辰到了。

  他行了禮,「不打擾姑娘守歲了。」

  急匆匆溜走。

  浮沉眼神呆滯地站在門外,飛雪落至。

  山水重重,他遠在肅州,為家國廝殺。可心心念念的,卻是三年相護之情。浮沉淚燃,一字一句,全是感恩。

  她盯著長街上的紅燈籠,撫手鐲,一笑,「達公子,願你鄉心新歲切,天畔獨潸然。」

  浮沉邁開步子,進了院。

  除夕守歲,年年歲歲花相似。

  願你我,新年守歲,永遠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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