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渾水摸魚
2024-04-29 04:05:56
作者: 朝歌
顧淮南搖頭。
「是東南。」季澄嘆了口氣,聲音哀憫:「二十萬石的糧食,倒有五萬石送到了東南。剩下的,由官吏層層剋扣,還能留下多少?中部地區,受災人數多達百萬,這十五萬石的糧食,分到每個人頭上,能剩下多少?」
「東南……」顧淮南怔愣片刻,忽而想起,太子妃出身的曹氏,正是南方望族,其叔父曹遠仁在江南安州做刺史(士族譜系沒白背……)
顧淮南瞪大了眼:「這可是關乎數百萬黎民百姓的民生大事,東宮連這都敢動手?」
季澄面色無奈:「若只有東宮,定然不會鬧出這麼大的事。偏偏自作聰明的人太多,都以為別人不敢動手,於是就把糧食往自家的庫房裡裝……」
顧淮南冷笑道:「也不怕撐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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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澄搖搖頭:「誰知道呢?聖人即便要處理,也定要待到地方平定之後再做打算。」
說完,兩人相對無言,信陽長公主連忙道:「大郎,你不是要去書房尋你阿爹嗎?還不去?」
這時候她倒是不拉著季澄不讓他去了。
季澄依言起身,卻聽顧淮南道:「公主,我也要去尋先生。」
信陽長公主皺眉道:「你要尋駙馬乾甚?」說完又笑了:「也是有朝堂大事要與你先生相商不成?」
顧淮南正色道:「我是要去尋先生說我大哥的事的,他上次受了罰,被聖人革了職位。今春匪亂,用別人是用,用我大哥亦是,倒不如也賺一賺功勞,早日官復原職才好。」
信陽長公主愣了一愣,道:「你倒是心裡念著你大哥。」
實際上,她甚至覺著顧淮南與這異母大哥的親厚程度,便是與同胞二哥顧安弘相比,亦是不差了。皇家一向都是跟誰從同一個肚皮里出來的,便與誰要好,向顧淮南這般,遇事想著庶出兄長的,倒是不多。
顧淮南神色溫和,倒是有了幾分小女孩的嬌嫩:「大哥心裡記掛著我,我自然也得心裡有他才是。」
信陽笑了笑,對她溫言道:「行了,快去吧。」
知恩圖報,有來有往,這也是她這般喜歡顧淮南原因罷。
從後院到前廳略有些距離,季澄與顧淮南各懷心思,一路無話。
到書房時,季光正巧在與范繆說起春日剿匪的事情,季澄便將自己所知細細的說了,季光搖頭嘆道:「這次剿匪,乃是渾水摸魚,摸到的恐怕都是手啊。」
季澄道:「聖上親派撫慰使,只是剿匪罷了,應到不至……」
季光笑著搖搖頭,看著季澄的眼神,明晃晃的寫著『小子你還嫩』!
他一偏頭,用下巴點了點范繆:「阿繆,你來說。」
范繆點頭,卻先不說話,只是撫平一張宣紙,用青銅虎紋鎮紙壓住了,又拿起一隻粗獷狼毫,捏著一邊雲袖,徐徐作畫。季澄與顧淮南皆不知他要作甚,卻見他潤了潤筆,幾息之間便在紙上畫了個輪廓,這正是大盛朝南邊兒地形輪廓。
顧淮南起先並不在意,卻又見范繆換了一隻筆尖略細的羊毫,徐徐幾筆,她仔細辨認一番才認出,這是中部二十四州的邊界,雖畫得有些粗糙,模樣卻是差之不遠的。
季澄連連點頭,目光中有讚賞之意。
范繆在紙上標了個點,正色道:「這裡是長安,這裡是中部二十四州,如今遭災最嚴重的有三處地方。」
他分別在地圖上填了三點,又道:「匪亂最嚴重的,乃是此處。」又在地圖上標了個大大的叉。
「若聖上派撫慰使,定當離不開這三處。」范繆又潤了潤筆,繼續道:「若是這兩處倒還好,雖是貧困縣,頂多也就是匪性悍勇一些,但也,定不會有大事。只是這處……」
他筆鋒一轉,在某處寫了個小小的字。
「如今正值新春,冬雪未化,從長安到江南,即便日行百里,走最近的官道,最快也要兩旬。一路上要壓著糧食,經過匪亂最嚴重的瓊州,然後送到沛州去。而瓊州的刺史,恰好姓梁。」
顧淮南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曹刺史,正好就是太子妃的親爹,頓時眉頭一聳!
季澄道:「你是指這次出巡,或許會有東宮從中作梗?」
范繆將筆放到一邊:「我也說不準,這次雪災頗為嚴重,朝廷之前也已經下撥了一批糧食卻未曾安撫民情,其中定當有異。」
顧淮南接口道:「不知道這次皇帝將會派哪一位大人作為撫慰使,去清查此事?」
季澄這時道絲毫沒有『不可泄露禁中語』的顧慮:「聖人心意未定,又或者只是暫時不說,左右這幾日便會得知結果。」
季光看著顧淮南:「你怎麼不在後宅陪著你師娘?」
「本是有一事想請教先生。」她看了范繆一眼,臉色發苦:「聽師兄說完之後,這倒是不用請教了。」
季光笑道:「所謂何事?」
顧淮南道:「年前,我與大哥出行時與顧安楠有了些糾紛,後來事情鬧大,又得罪了東宮,只是不曾想到大哥受到牽連,被聖人革了職位。本想著今年春天的流民匪亂倒是能讓他隨軍出行,也好將職位給掙回來……」
只是不曾想到,這瓊州正好是太子的地盤,顧安姚要是一頭撞上去,豈非冤家路窄?
范繆見她面帶愁色,便安慰道:「師妹多慮了,這次的事情著實水深,只不過與咱們這些武將倒是不相干的,只管押糧、剿匪便是了。」
顧淮南笑道:「師兄,你還是不要安慰我了,我豈能不知裡頭的厲害關係?」
范繆眼神柔和,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兒:「是了,淮南最是精明不過。」
顧淮南:二皿二
因記著安王妃的囑咐,顧淮南並未在公主府久留,用了午飯不多時便乘馬車回去了。
范繆亦向季光與信陽長公主告辭,與顧淮南一同出門。
季光打發了兩個兒子,對信陽長公主道:「一眨眼,阿繆也到了要定親的年紀了。」
信陽公主看了夫君一眼:「他的心思,你也看出來了?」
季光點頭:「誰不曾有年少慕少艾的時候呢?」
信陽公主聽到這話,便推了季光一把,嗔道:「那讓駙馬當年慕少艾的,又是哪一位世家佳人吶?」
季光年長信陽公主十五歲,年少輕狂之時,信陽公主還是牙牙學語的幾歲小童。
季光笑了笑,並不答妻子的話。三十年前的陳年往事,就讓她被埋在塵土之中即可,再提及也是徒增無奈。
「前些日子,靖國公夫人曾來找你,可是為了此事?」季光問。
「人家兒女雙全,哪裡還顧得上阿繆這個侄兒啊?」信陽公主嗤笑一聲:「她是來向我打聽阿弘的。」
見季光似有不解,信陽公主解釋道:「靖國公家的嫡次女今年十五了,還未曾說定人家。」、
季光搖搖頭:「以安王妃的性子,怕是看不上靖國公府罷?」
「正是。」信陽公主嘆道:「不僅如此,淮南的親事,我也向安王妃打聽過,怕也要是嫁入世家的。」
「以淮南的性子,進了世家恐怕還要經一番磋磨,只盼門第不要太高,不然便難以壓制。」季光說完,面色似有些悵然:「世家,便真有這麼好?」
他便是出身世家,深知裡頭的骯髒渾濁,然而看著世人對世家推崇備至的模樣,他甚至會覺得是否在自己幾十年前經歷的那一切,都只是大夢一場。
「駙馬說笑了。」信陽公主道:「世家能傳承數百年,自然有其得以傳承的道理。」
季光哂然一笑,並不多言。
信陽公主也沒有窮追不捨的意思,似是又想起了范繆之事:「我看安王妃心意堅定,若是淮南自己有意或許還有轉機。只是見如今這情形,淮南似是壓根就還沒開竅。」
季光拍了拍她的肩膀:「罷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
信陽公主卻道:「有緣無分,卻終究是一番憾事。」
顧淮南再一次被范繆送回家的時候,總算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覺得自己最近遇上這位小國公爺的次數,似乎略微有點兒多。長安城這麼大,難不成她每次出門就偏偏走了他要走的那條道不成?
「今日未曾提前寫下拜帖,便不入府上叨擾了。」范繆將顧淮南送到安王府旁的街口上,坐於馬上拱手同顧淮南告別,模樣清正端方。
顧淮南掀開半片帘子,口裡說著客套話:「有勞師兄了。」
范繆抬頭看了她一眼,嘴角似是有些笑意:「師妹可別忘了應承我的事,久等不來,我可就真要怪罪了。」
他說完,也不等顧淮南說話,一夾馬腹,執著韁繩,引馬而去。
顧淮南透過那掀開的半片帘子,看著少年清俊遠去的背影,馬蹄鐵踩在青石板路上,提提踏踏的聲音,似是踩在她的心上,過了老遠都還能聽得到。
楚冬見她神色怔愣,小聲喚了她一聲:「郡主,還不回府嗎?」
顧淮南回過神來:「回,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