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彩禮

  顧淮南回到王府的時候，天色還是大亮。她下了車駕，帶著楚冬楚鳶從正門一路往後院走，間或聽到不遠處的演武場上傳來陣陣破空之聲。

  

  她轉了腳步，去到一旁的桃花林里。

  冬日的桃林只餘一片枯枝敗葉，枝椏突兀的遮擋在眼前，將遠處的演武場上在眼前劃成無數塊。顧安姚著一身黑色箭袖勁裝，手執一柄長劍，衣袂翻飛，劍法精妙，聲聲入耳。

  顧淮南心中悵然，那人如今正是最好的年紀，卻被自己連累得不能去軍中效命，只得在這方寸之地活動筋骨。若得他幾句責備，顧淮南心中或許還要好受些許，可偏偏顧安姚不曾有一絲怨懟。

  他越是無怨無悔，她越是心中愧對。

  「郡主，不如去求一求王爺？」楚冬低聲道：「王爺恐是這段時日雜事繁多，才忘記了大郎的事，若是郡主提上一提……」

  顧淮南搖頭：「我原本也是這般想，只是現在，恐怕不合時宜了。」

  原本顧淮南亦有意提醒顧廷純，今年年初的流民匪亂，恰好可以舉薦顧安姚領兵剿匪，也好撈些功勞。只是，今日在季光處聽到了消息後，顧淮南便熄了這心思。

  即便太子不至為此小事故意為難，然東宮勢大，其中不乏蛇鼠之眾，為投上者所好膽大包天，行事毫不顧忌。顧安楠雖然在這事上栽了跟斗，卻仍舊得太子喜愛，其母也並未失寵，對於想要討好太子本人而不得的人來說，仍舊是一條登天之路。

  只可惜，事不從人願，陰差陽錯之下，待到她再聽到這事時，已經是安王妃吩咐人給顧安姚準備行裝的時候了。

  顧淮南為顧安姚的事情難受了半響，最終亦無法，卻又接到了張府的花箋。

  這花箋是如今的世家勛貴家中，未婚嫁的小郎君小娘子們相互邀約時用的請柬。書寫格式沒有正式的門帖那般正式刻板，製作上卻遠比門帖更加精良，有些會在花箋上作畫題字，亦會用自己喜愛的薰香將花箋熏了，贈人花箋，手有餘香，別有韻味。

  張府送來的花箋是淡粉色的，帶著淡淡的果木清香，一手拈花小楷清秀可人，幾乎能從這字跡上看到執筆之人的溫婉的眉眼。

  「這花箋是什麼時候送來的？」顧淮南問。

  回話的是楚秋：「是今日上午，約莫郡主您出門一炷香的時辰，這花箋就送來了。」

  顧淮南又問：「可有送到大哥那頭？」

  楚秋笑道：「張四娘子性子靦腆，定然是不曾送去的，怕是要小姐您帶著大郎上門呢。」

  顧淮南心情好了些許，又道：「去取我新制的花箋來，我給宛如回信。」

  楚秋利落的應了，不多時便從外間捧回一個精緻的紅木盒子，裡頭鋪著雪白的錦緞，將盒子打開便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顧淮南潤了潤筆，提筆寫了回箋，待到墨跡幹了，便讓人送回張府去，算是自己應承了張宛如的邀約。

  待到晚間，她便將這事跟顧安姚說了，待到赴約之日，讓他陪自己同去。

  顧安姚點頭：「也好，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正好出去走一走。」

  這一句話，說得顧淮南又是愧疚又是心酸，忙不迭的從清歡院退了出來。剛剛出門她又想起一事，張宛如與顧安姚早有婚約，去年秋日張宛如及笄，婚期怕是亦不遠了。一想到顧安姚要掛著個白身娶老婆，娶的還是工部尚書張崇儉的嫡女，顧淮南心裡不由得更加鬱卒了。

  虧她還那麼興高采烈的要帶顧安姚上門，顧安姚他現在現在哪裡會願意去見自己還沒坐實的老丈人！

  約莫是因為心中一直掛念著這事，顧淮南這天晚上睡得並不安穩，次日起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倒把值夜的楚鳶嚇了一跳：「我聽著昨晚上床上似有些動靜，又怕是您睡著了翻身就沒敢作聲……」

  顧淮南端著茶盞漱了口，然後沒精打采的朝楚鳶揮了揮手：「昨兒晚上心裡存著些事，與你無關。」

  夏荷十指輕巧的為顧淮南盤了個小圓髻，只隨意插了些釵環，又帶了朵素色的宮花。夏語將衣櫃門拉開，將衣服一件一件展示在顧淮南面前，任她挑選。顧淮南隨手一指，挑了件天青色的雲綾長裙，上頭是月白色的薄緞直身長襖，繡著杏黃色的迎春花，渾身不沾金銀，只手腕見帶著一隻通體雪白的白玉鐲子，襯得人愈發清雅。

  顧淮南梳洗妥當，便照常去芝蘭院用早膳。

  早膳過後，顧淮南特地留到了最後，等顧安姚、顧安弘等人都走了，才與安王妃說了張宛如相邀之事。

  安王妃側倚在塌上，靠著個隱囊，點頭道：「也好，阿姚最近性子有些沉悶，你與他去散散心也好。」

  說完，又加上了一句：「不過，可不准鬧得狠了。」

  顧淮南應了。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安王妃見顧淮南還笑嘻嘻的坐在她身邊，提醒道：「崔先生快來了，還不去書香閣？」

  顧淮南在塌上挪動了一下屁股，蹭到安王妃身邊來，挽著她的手，語氣軟綿綿道：「娘，能不能允我一事？」

  安王妃一見她那副賤兮兮的模樣，就覺得沒好事，定然不會直接答應，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先說。」

  顧淮南道：「娘，貴妃娘娘的話，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安王妃一聽這話便撇了她一眼：「考慮好了如何？沒考慮好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家，少聽少問。」

  顧淮南的臉皮已經被安王妃罵得厚了許多了，聽了這話也並不在意，猶自道：「若是沒考慮好便罷了，左右也不急，若是考慮好了，那便尋個機會，讓我站在帘子後頭看上一眼……」

  安王妃道：「你還知道要站到帘子後頭呢？」

  顧淮南兩手一攤：「其實我覺得光明正大的看也無所謂，還不是因為怕您不好意思麼？」

  安王妃看著她那副頗為潑皮的神情，頭痛不已，一手揉著額頭：「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不知羞的小冤家！」

  顧淮南挑眉一笑，順口道：「那這也不能怪我啊，只能怪我阿爹了……」

  見安王妃眼睛都瞪圓了，顧淮南趕緊給她倒了杯茶，送到了安王妃手裡，一副狗腿的模樣：「娘，先喝杯茶，雖說這春日到了，天氣也還涼呢，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安王妃喝了一盞茶，只好無奈道：「也好，讓你自己看過了，省得日後生出事端來。」

  說完，又警告了一句：「我之後尋個時候，帶你去傅府，又或尋你伯母帶上卓如來王府，總之一切有我來安排，你可不准肆意妄為。」

  見顧淮南面帶笑意，安王妃又提高音量道：「你只能站在帘子後頭看上一眼！傅家是最重規矩的人家，可瞧不得女孩兒這般模樣！」

  顧淮南一想到此處，臉上的笑意便淡了，卻依舊應到：「女兒心中有數，娘放心。」

  安王妃好不容易才打發了顧淮南，手裡拿著針線還沒繡上幾針，珊瑚便從外頭進來，走到安王妃身邊細聲細語道：「王妃，掌庫房的刑婆子過來了，說是大郎下定的禮單已經按照您的吩咐重新準備過了，現在人正在外頭候著呢。」

  安王妃將針線籃子放到一旁，稍稍坐正了：「讓她進來吧。」

  安王妃點了頭，便有院外的二等丫頭領著刑婆子進門。刑婆子是個年逾四十的中年婆子，祖上五代都服侍姜家，安王妃出嫁的時候，姜老夫人便將刑婆子全家連同他們家管的那個莊子，一同做了安王妃的陪嫁。

  刑婆子因天生膚色黝黑，年輕時沒能被安王妃選中成為貼身丫頭，好在為人精明能幹，從外門一路做起也成了安王妃身邊得力的幫手，如今為安王妃掌著府內的兩處庫房中的一處。

  刑婆子一進門，先跪地問了安，然後垂首站在一旁等著安王妃問話。

  「讓你準備的彩禮，都準備好了？」

  刑婆子麻利的回話：「因您吩咐得急，恰好最近又是年關，首飾鋪子裡連夜趕工，總算是將那三兩重一枚的赤金鐲趕出了十八對，另加今年南邊兒送來的累金東珠耳墜二十對，蜀地來的錦緞八十八匹，您看加上這些，可是夠了？」

  安王妃道：「將那禮單拿上來給我看看。」

  刑婆子連忙從懷裡將那紅色的禮單拿出來，雙手奉到珊瑚手裡，珊瑚再呈給安王妃。

  安王妃理家再順手不過，片刻便將那長長的彩禮單子看完了，滿意的點了點頭：「你這事辦得不錯，珊瑚，賞。」

  珊瑚得了話，便從內間的箱籠拿了個中等大小的墨綠色的小荷包，裡頭塞著今年新制的金銀錢。

  刑婆子得了賞，趕忙磕頭，口中沒口子的說著謝恩的話。

  安王妃揮揮手，珊瑚便道：「退下吧。」

  待到芝蘭院裡安靜下來，房裡沒了外人，珊瑚才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彩禮。

  安王妃恰好看到了她這小動作，唇角帶笑：「怎麼，在想我為何忽然加重了大郎給張府的彩禮？」

  珊瑚小心翼翼的回話：「王妃這麼做，肯定有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