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回:悲泣山河(九)
2024-05-11 11:04:54
作者: 斐什
藤岡修躲進車底隱忍著淚水,他愛棠檸,從他第一次踏進曉南閣開始,這些年從未改變過。卡爾無聲地望著他,帶著些許的同情還有無盡的遺憾。
單餘姚離開靳家時沒有告知靳茂辰和蔣俊,棠檸也只把她送到門口,笑著讓她路上當心。
餘姚離開靳家,重新返回到卡爾的汽車上。棠檸快步跑回客室的窗前朝外望去,她眼睜睜地看著那輛汽車慢慢開走。她又坐回到客室里,扶了扶身邊那隻琵琶,彈指間又恍如隔世。
這時候天色已經黑了,靳茂辰和蔣俊也從書房裡走出來。棠檸不知道他們倆整日窩在書房裡到底在研究什麼,她也不太關心那些事。靳茂辰和蔣俊見餘姚已走,也開口說要去外面辦事情,均未留在家中吃完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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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檸只好帶著冬冬獨吃,小孩子瞧見她不大高興也不敢調皮講話。空曠的屋子裡更加冷冷清清的,時不時還能聽到外面的槍炮聲,戰爭仍然在持續,沒有人知道這場仗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沒有人能說得准這場仗孰贏孰輸。
但是棠檸已經下定了決心,明日她一定要邁出家門,和餘姚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於藤岡修……之前她沒想過要和靳茂辰離婚,現在中日已經正式宣戰,她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和藤岡修私奔。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想到這裡,又往冬冬的碗裡夾了塊肉進去。
餘姚三人一路靜默著回來,他們嫌單余橋和趙曉霞太聒噪,早早就上到西藥店的二樓來。藤岡修追問起卡爾,他的證件到底要何時才能得手?卡爾未能給他准信兒,因為現在是特殊時期比往常要更加難辦。
「就是證件現在辦理下來,你也沒法子走掉。除了租界哪裡都不安全,你要等到戰爭結束才行。你也想……看到棠檸平平安安才能徹底放心吧?」餘姚再次勸慰他。
餘姚講的沒有錯,藤岡修也只能聽從他們的安排。
餘姚想起和棠檸的約定,遂向卡爾說:「我和棠檸已經決定,明日起就去附近的難民聚集所里幫忙。」
卡爾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餘姚,你在說什麼呢?」
「我們打不了仗又捐不了資,出點力總可以吧?西藥店的買賣也得做,書局也只是忙晨那一陣兒。剩下的時間我們就這麼待著?」
「你們倆去那能做些什麼?」藤岡修不解道。
「燒飯劈柴、搬運東西……不管做什麼搭把手總可以吧?」
卡爾怎能放心讓餘姚在這個時候外出,「那我和你們一起去。」
藤岡修一聽有機會和棠檸近身接觸,也跟著叫道:「我……我也和你們一起去!」
餘姚懊惱地敲著頭,「你,一個洋人去那裡太扎眼;你,一個日本人說多了話再露餡!你們倆就在這裡好生待著,幫我看住書局和那兩個祖宗!」
「我送你們到那兒總可以了吧?」卡爾據理力爭道。
「不行!你開著汽車去那讓難民們怎麼想?我和棠檸豈不像是去逢場作戲?你相信我,我們倆一定不會出事的!」
餘姚心意已決,卡爾沒法子說動她,也不能綁住她的手腳限制她的行動。他只好同意了她的「胡鬧」行為。
次日,餘姚和棠檸在約好的地點見上面。二人不約而同都換上了紗衫和華絲革褲子。她們倆去往法租界一處破廟內,那裡已經聚集了眾多的難民。
八月末的天氣卻使人心涼涼的,席地而坐木訥滄桑的老農,染上熱傷風哭鬧不止孩提,不幸被彈片炸傷需要救治的婦女……餘姚和棠檸迅速加入了組織者中,穿梭搬運發放物料,她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一個組織者在院子裡大聲宣導著一些事項,餘姚往來數次卻一直聽不太清楚。她躲在一隅里往手上纏紗布,剛才為難民舀粥時,不小心劃在了碎碗茬上。
那組織者講完話就朝著餘姚走來,離得老遠就喊道:「我瞧著像你,沒想到真的是你呀!」
餘姚一回頭,驚呼道:「葉……潘燁?」她當下就明白過來,這個破廟的組織單位就是葉啟澄他們了。
「你什麼時候回上海的?你怎麼總是神神秘秘的?你前段時間去哪裡了?」餘姚問了他一連串的問題。
葉啟澄做了「噓」的動作,笑道:「莫問那麼細緻哪!你能出現在這裡,我真高興。」
「不止我自己,還有棠檸呢!你記得她吧?」
「呦!當然記得,她也過來了?」
餘姚往旁處尋了尋棠檸,「咦,她剛才還在這呢!可能是去別處忙了。」
他們倆正說著話,外面已經新到了一批救援物資。葉啟澄連忙帶人去廟外搬運,餘姚也跟著跑了出去。
「你拿那個小件的,大件的你搬不動!」啟澄勸道,又瞧見她手綁著紗布譏笑起來,「這才幹了多點活就把手給劃傷了。」
「你就不要笑話我了!」她看著葉啟澄感慨萬千,他也算是個大戶人家的闊少爺,卻偏偏走上了革命的路,他走的異常堅定且無怨無悔。
「這些東西都是誰捐的呀?」
「各行各業太多太多的人!中國不會亡,我們有那麼多的後盾!」啟澄鏗鏘有力的說道。
餘姚忽壓低了聲音又問道:「這次回來你可見過老爺了嗎?」
啟澄知道餘姚所指是的自己父親,故點了點頭,「已經見過了。」他像是要對她再說些什麼話,可提了提氣又咽回到肚子裡,對餘姚他還是選擇了隻字未提。
這時候棠檸也從另一處趕了出來,與他們一起往破廟裡搬運東西。她見到啟澄先是一愣,瞧見餘姚在側一個勁兒向她擠眉弄眼,也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啟澄和棠檸相視一笑,二人仿佛都在說:「老朋友,我們多年沒見了!」
棠檸和餘姚日日來此幫忙,葉啟澄也在這裡指揮調度多日。戰爭已經打了一個多月,卻還沒有結束,中國軍隊的傷亡人數日趨增高,抗日的決心也越來越強。一寸山河一寸血,這一次中國再不會向侵略者低頭!
一日晚間,餘姚從破廟歸來,十分疲憊亦不願動彈,只橫在床上歇息也未點燈。藤岡修見她上了樓,知道卡爾還在外頭沒有回來,便獨坐在樓下不上去打擾她。
因卡爾遲遲未進購藥品再賣,小夥計已被他給打發回家去,故而西藥店這邊雖天天兒開門卻沒什麼生意可做。餘姚自顧和棠檸忙於難民處的行動,並沒怎麼關注卡爾的動態,總以為他是不願去賺昧心錢,才耽擱下來不再做生意。
餘姚躺在黑漆漆的房間裡,這床上總散發著卡爾的味道。她總是不經意間冷落他,也總是不大關注他在外面忙些什麼事情。到底是自己對他太過於放心,還是其他別的原因?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忽然立身起來,一溜煙跑到樓下來。
「你知道卡爾去哪了嗎?」她追問藤岡修。
藤岡修回憶下,道:「卡爾出去時好像交代一嘴,說是去他的朋友那邊了。」
卡爾的朋友餘姚倒是見過不少,她在腦子裡搜索著卡爾能去那裡,想著想著已控制不住腿腳奔了出去。
藤岡修心裡早就有疑問,他老早就察覺餘姚和卡爾之間不大像是戀人,更像是一對熟悉的老友。但他沒有多嘴,自打這次相重逢以來,他甚至都沒有向餘姚問一句葉裔勛的事。他呆呆地坐在原處,那邊的趙曉霞又蹭到他身邊來說話了。他皺著眉頭應付起趙曉霞的百般糾纏。
餘姚剛走過一個路口,迎面就看到卡爾開著汽車歸來。她向著車子急急地揮揮手,卡爾一腳踩住剎車停在她的身邊。
餘姚一拉車門鑽進車內,瞪圓了眼睛盤問道:「卡爾,你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事?」
卡爾緩緩開動起汽車,「你終於想起來問我了?」
「我……」卡爾這樣反問倒倒使餘姚沒了底氣。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這兩日我一直都在找個機會,你要麼是和棠檸在外面亂跑,要麼就是藤岡修等人總在一旁。」
「卡爾……」她知道是自己總忽略他的存在和感受。
「我在開車,一會兒找到地方再說,好不好?」
餘姚默不作聲,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一樣。俄頃,卡爾把車子停在一處僻靜的街道邊。
「我知道這時候帶你去哪家館子你也會不高興,畢竟白天裡你已見到太多的苦難。」卡爾靠在車座上伸了個懶腰,「你想要問我什麼呢?」
「從開戰以前你就總往外面跑,我起初以為你是在忙生意上的事,可是藥品售罄以後你就沒再進購,怎麼還是老往外跑呢?」餘姚弱弱地問道。
卡爾轉過頭,綠色的瞳仁望著餘姚,他伸出手輕撫餘姚的頭髮,「我把我的錢全部都套了現,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忙著轉移資產。」
餘姚聽聞大驚失色,「你要離開上海?你……你要離開我了?」
卡爾不慌不忙地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盒子,他輕輕地打開它,裡面裝著一隻鑽戒。這隻鑽戒雖沒有棠檸的那隻大,但也足夠漂亮和氣派。
「我早就打算向你求婚的,可我知道你心系這場戰爭,我選擇的時機不對。我是打算離開上海,可我想你成為艾普斯坦太太以後,我們一起去往美利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