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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回:悲泣山河(十)

2024-05-11 11:04:56 作者: 斐什

  單餘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卡爾竟如此淡然地講出一切?她的思緒一下子喜不自勝一下子又憂心悄悄。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卡爾的,她也很願意與卡爾結為夫妻,可是要她離開中國遠赴重洋,卻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她坐在那裡茫無頭緒心潮起伏個不停。卡爾已拿出鑽戒套在她右手的無名指上,她已混沌不清除了順從別無他法。她努力地張了張嘴卻不清楚自己要說些什麼才好。

  卡爾摁著她的手背深情一吻,繼而又把她拉入懷中輕咬著她的嘴唇,持續多時仍不願停罷。餘姚也貪戀這樣的美好時光,可現實總要把她拉扯回來。

  「卡爾……我……」她緊緊擁著他。

  卡爾仿佛預料到她會有許多「可是」,所以不斷地用英文重複,「不不不,我們現在不要說話好嗎?」

  他們倆就這樣靜默了很久,真希望時間可停下來,這一刻就是永恆,這一刻就是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餘姚,你是愛我的,對吧?」還是卡爾先開了口。

  她撫摸著手指上的鑽戒,「我想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有所顧慮,你舍不下棠檸還有餘橋,更沒離開過這個國度。你不知道美利堅是個什麼樣子,你不知道在那兒要怎樣生存,一旦邁出去這一步回不回得來也說不準。」

  

  卡爾說出了她的心聲,但是他卻露掉了最關鍵的那個因素。

  「請你相信我,把你的餘生交給我。我的父母親都在那邊,我們家還有個很大的牧場,任你馳騁逍遙自在。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去做。美利堅沒有戰亂,我們可以獲得一個安靜的空間。到了那邊以後,我們定期給余橋匯錢回來,你和棠檸之間可以寫信往來。」

  卡爾為她憧憬著未來,她甚至能想到十年二十年以後,他們倆手挽著手走在百老匯大道上。

  「只是……卡爾,你已經決定要走了嗎?無論我答不答應你,你都一定會走吧?」

  「我知道你在生氣我沒有事先與你商量,卻在背後行動準備。可餘姚你捫心自問,你分給我的時間、在乎我的程度又有多少?你不是忙著書局的買賣就是在替他人操心。同為在東北生活過的人,我理解你對這場戰爭的痛惡!可你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呢?我們猶太裔兩千多年沒有故土一直在流浪,但我們從不乏團結。」

  餘姚無言以對,卡爾所說並沒有錯。

  「你給我些時間考慮好不好?再說辦理出入境的相關手續不也需要時間嗎?還有藤岡修的證件也還沒有辦下來……」

  卡爾在車裡掏出幾個小本子,「這是藤岡修的證件,今日剛剛弄下來。這是我們倆的,未開戰之前我已經辦好。」

  原來卡爾早有準備,他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很久以前就開始醞釀。

  餘姚把證件拿在手中,「這是我們的?」

  「我們的證件是真實有效,藤岡修的是假的。」卡爾見餘姚精神恍惚,知道這一切需要給她時間來消化,所以又安慰道:「餘姚,在戰爭結束以前,你可以慢慢考慮。這場戰爭……中國不會贏,上海會淪陷,日本人能不能打進租界還未可知。」

  「你胡說!」餘姚不相信他的預言。

  諷刺的是就在這時從遠處又傳來槍炮聲。卡爾忙開動起汽車往回走。她知道這裡並非他的祖國,他想尋得一個和平的環境是人之常情,可是她自己呢?卡爾說中了她的顧慮卻忘卻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她捨不得離開葉裔勛生活的城市。

  無論他們倆還在不在一起,就算是親人老友也罷,她只想離他近一些,畢竟是裔勛帶著自己來到上海灘的。她越這樣想越覺得愧對卡爾,越覺愧對卡爾越想聽從他的安排。這是惡性無解的循環,她恨這樣的自己!

  次日,餘姚打電話向棠檸告假,她夜不能寐導致頭暈目眩。棠檸只好自己去往破廟那邊幫忙,又教她當心身體別把自己給累垮。

  餘姚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上午方才起床,這時卡爾做事已不再瞞著餘姚,直問她要不要陪自己去往銀行整理帳目。她想去看看也好,至少知道卡爾在忙些什麼事情。

  他們倆剛準備離開西藥店,就瞧見趙曉霞又來纏著藤岡修搭訕。藤岡修苦不堪言,但還是好脾氣的與趙曉霞說著話。

  藤岡修得到證件顯得很平靜,沒有特別高興也不是特別沮喪。他只是翻翻裡面的內容,自嘲笑道:「單修。這個名字或許要跟著我餘生了。」

  卡爾和餘姚在車上講起這一段,卡爾戲謔道:「你是要跟我的姓氏的,藤岡卻不得不跟你的姓氏。」

  「我覺得念起來有點拗口,藤岡修應該不是很喜歡吧。」

  「無論他喜不喜歡也已成為事實。不管怎麼說,你倒是得來個兄弟。這個兄弟可比單余橋要強百倍。你的那個嫂子……」

  「趙曉霞就是憋悶的無聊,才會來找藤岡修說話的。」餘姚知道卡爾要說什麼。

  她總是想盡力維護住余橋的尊嚴,殊不知余橋早已接受了卡爾的施捨。

  卡爾的車技增強,穩穩地停了下來,「我們到了。」

  餘姚往外一瞧霎時傻了眼。這裡正是麥加利銀行,她要是知道卡爾要到這裡,說什麼也不會跟著。她倒是不怕碰見舊同事,就是碰見雷立她也可坦坦蕩蕩。只是之前她以那樣一種方式離開,想到就覺很窘。

  卡爾見她若有所思,便問道:「你在這磨蹭什麼呢?還不快隨我進去。」

  「我之前在這裡做事的。」餘姚坦誠相告。

  卡爾聳了聳肩,「哦?我好像聽你提起過。怎麼不好意思進去怕遇見舊同事?」

  不等餘姚再說些什麼,卡爾已經拉住她往銀行裡面走。

  「我們現在是銀行的客戶,我也是小有資產的,他們一定得招待好我們才行。」

  來接待他們的職員餘姚果然認得,她記得這人與雷立關係很好。雖然那人與她熱情地打了招呼,但他仍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卡爾。

  卡爾的資產並不算少,但在麥加利銀行里就只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們承接的客戶都是周氏公司那種級別,再不濟也是大興公司、雷家那樣的。

  餘姚安靜地坐在他們身旁,看著卡爾在一點點理清分配他的錢財。哪一筆匯到他美利堅銀行的戶頭裡,哪一筆留在麥加利銀行里吃利息,哪一筆要兌現帶在身上……

  餘姚知道卡爾心意已決,無論自己跟不跟他走,他都是要離開上海的。她欣賞卡爾的執著,卻不知自己到底要不要跟隨。

  她坐在那裡發著呆,忽地抬起頭,卻發現雷立已站在對面望著自己。到底是與他見面了!他們倆已有幾載未見,雷立比上一次在金門相見時又消瘦許多。他穿著合體的西裝微笑向她走來。

  「餘姚,好久不見。」雷立的呼吸略急促。

  「你還好嗎?」她忍不住問道,又轉頭指向卡爾,「我和卡爾先生一起來的。」

  卡爾站起身來和雷立打了聲招呼,因還需與職員繼續理清餘下帳目,遂抱歉說道:「既是老友相遇,你們先到一旁敘敘舊。我這裡忙完再找你們去好嗎?」

  此舉正和雷立心意,餘姚卻尷尬地不知該怎麼邁開步伐。

  卡爾拍拍她的肩,「達令,不好讓雷先生久等。我這邊失陪已經夠無禮的了。」

  卡爾推著餘姚把她送走,雷立向卡爾微微點了下頭,已同餘姚並肩走到外面去。

  卡爾並不是傻瓜,他能感覺到雷立和餘姚之間異常的氣場,但他還是選擇給她自由,他相信餘姚能處理好那些事。

  「你瘦了。」雷立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餘姚也不敢與他對視,「你也瘦了。」

  「他對你好嗎?你們是要結婚了嗎?他在轉移資產吧?你要跟他去哪裡?是去德意志還是美利堅?」雷立一口氣全部問了出來,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婚戒,仿佛這樣關心一個女子是對他妻子的不忠。

  他幾句話已撩撥的餘姚紅了眼眶,原來自己的一切他都知道。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與卡爾去美利堅。」

  「他若對你好,你就隨他走吧。上海怕是要淪陷了,以後租界裡會是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準。隨他去了海外總歸可以安靜的生活。」

  雷立百感交集,須臾,又道:「我……結婚了!兜兜轉轉還是和我的英國小姐重修於好。我已勸動我的父母親,最晚在一二個月以內就隨我去往英國。」

  「你已經決定了嗎?上海真的會淪陷嗎?」雷立也要離開上海?怎麼又回到了六年前?「九一八」以後,大家也是紛紛離開奉天城的。

  「我和珍妮已經決定好了。我在英國也算有點根基,過那邊去還能生存。希望祖國會好起來,待日後打跑列強,我們再回來也不遲。」

  在葉啟澄那裡她得到的全是希望,怎麼在卡爾、雷立這裡得到的都是失望呢?

  雷立從身上取出一張麥加利銀行的摺子,迅速塞到餘姚手中又教她不要聲張。

  「你把它收好!這是你的錢。我只是幫你做了筆投資,本想多得點利再還你,可時間已經不允許了。即便今日沒碰見你,我也會去找你的。」

  餘姚還是落下眼淚,她終於明白幾年前雷立向她要那筆錢是去做什麼了。那筆錢是雷父給她的「分手費」。

  「你這是何必呢?」她隱忍著抽泣。

  「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事。當初是我父母親做得不對,為了我阻斷了你在洋行的路,不然你會有個好前程。這些就當是你的嫁妝,與卡爾先生去往美利堅,也不能讓人太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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